雨还在下。从小区里出来的时候,柯一梦在想几年后一定要买一辆车,不用多么舒服,能在下雨天温暖地开到家就行。
地铁里人不多,天已经很晚了,柯一梦继续关于车的幻想,简直要忘了刚才语无伦次的尴尬和对方毫无兴致的无奈。然而一出地铁站,冷风冷雨把她的想象撕开一道口子,现实趁机伸进一只冰凉的脚,刚巧踩在她鞋上。
“我才洗的鞋!”懊恼加倍。
前面突然一阵骚动,一辆自行车绊倒行人,那女生摔得不重,但裤子肯定湿了半截,鞋子也好不到哪去。还好不是我,好好走路吧。柯一梦自言自语,抱着同情又看热闹的心理瞥了一眼那摔倒的女生——有点狼狈,没顾得上拿纸巾擦裤腿,只是捂着膝盖站立片刻——看来是摔疼了。然后才有心看看女生的脸。
“方知南?”柯一梦迎了上去,扶住方知南。
开学才两个月,柯一梦与班上同学并未熟识,之所以对方知南有印象,是因为她和小时候邻居家姐姐有点像。准确说来,脸像,身形也像,除了不是同一个人之外,哪里都像,第一次看到的时候还吓了一跳。
“你男朋友怎么没来接你?”
说起来,柯一梦为方知南搭过红线。隔壁学院的男生来蹭课,几节以后便对方知南心生爱慕,问坐在前座的柯一梦要她微信号,柯一梦便给了。也是从那时起才真正打量起方知南。赶去上课的路上,见前面一女生和同伴挽手而行,也如今日这般打着伞,只是当时骄阳微风,吹动方知南一袭无袖黑色长裙摇曳生姿,长发在伞后撩人心弦,衬得打伞的同伴像个丫鬟。果然男生喜欢,柯一梦心想。
“分手了。”
柯一梦还沉浸在回想里:现在自己也在帮方知南打伞,是不是也像个衬托?突然乐不可支,笑了出来。
“好惨啊,好笑吧……”
“没有没有。分手快乐,祝你快乐,你可以找到更好的。”
两人忽然哼起了歌。
小时候邻居姐姐也和柯一梦一起唱歌,玩过家家,扮演新郎新娘,礼毕吻上去。其实并不需要真的吻,柯一梦却情不自禁,亲到嘴唇。那感觉如今早就忘了,朦朦胧胧的,却偶尔在看到美丽女生时,不自觉地浮现出来。
“不过今天真的挺巧的,平时只有上课会见个面,没想到会在校门口碰到你。你好像不是出去玩吧?这大雨天,又什么也没买。”
“是啊,我去做家教,刚回来就英雄救美了。”
方知南笑起来。“你好勤快啊,那家教怎么样,你教的是男孩女孩?”
“哈哈”,柯一梦苦笑,“小女孩不太听我讲课,眼睛看着我写的公式,心早就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偏偏嘴上还附和我。真担心她期中考不及格,那我就要被炒鱿鱼了。”
两人笑笑。
“我觉得比起我,你更适合讲课诶,今天的课程汇报,老师第一个赞许的就是你。”
柯一梦对美丽女生一直有偏见,或者说是固有印象吧。柯一梦从小以邻居姐姐为参照点,想当然地以为相比于学习,漂亮女生更偏好美貌与玩乐。以至于后来姐姐搬家,随之联络脱节,柯一梦都将其与外貌联系起来,不是同一维度的人,所以不能长久。在当时的柯一梦看来,外貌像命运划出的分界线,虽然那时在二人中间区隔地不够明显。柯一梦没有想到,今后不止是外貌,所有的先天条件,包括性别在内,都是明晃晃的分界线,足够让她看清做选择时必须遵守的规范,并且绝不违反。
其实并不只是今天的汇报,这学期的汇报,只要是方知南上台,总能获得老师青睐和表扬。逻辑清晰,详略得当,落落大方。柯一梦觉得这和美貌没有必然联系,不过不可否认,美丽外表所捍卫的自信,必然是她无从想象的。方知南很有魅力,内外,似乎都是。
方知南也不否认,“课程汇报是给老师听的,讲课是面对学生。两者的差别在于:老师知识丰富,并不需要讲清楚每个理论,因为他都知道,不讲也没什么;而学生往往是不会或者记不住知识才让讲课变难的,因为我们在讲解时总习惯性以为对方都知道这些东西,觉得无需多言,然而不讲的话学生自然如云里雾里,理解不了,听不进去。这里有个悖论,就是你讲多了学生又可能觉得烦。哈哈,我觉得家教比汇报难。你很厉害啊,尝试讲讲基础知识,会越来越好的。”
柯一梦点点头,这一刻像个小女孩一样,听着大姐姐的教导和鼓励,暂且搁置家教时的慌张,心中有了安全感。
送方知南到宿舍门口。
“还好有你作伴,不然我一个人孤立无援,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谢谢你了。”
“客气了,你没事就好”,柯一梦笑着从口袋掏出一颗糖递给方知南,“忘了我还有这个,晚安。”
“嗯,你也晚安。”
这晚,柯一梦想起不存在的一个吻,睡得朦朦胧胧,脑海里浮现出方知南说晚安的笑脸和雨中伞下温和的话语,心里某个地方忽然暖暖地升起无可名状的满足和希望。
方知南把那颗印有扎着两个小辫子的女孩的糖果放进抽屉。那颗糖或许并不是为她或自己而准备的,更像是预备讨好小女孩的道具。方知南不爱吃糖,此刻却想知道,在讨好学生和讨好生活的行动里,柯一梦有没有尝到甜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