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言之凿凿,小女子初登朝堂
第二天上朝前,内侍通报,崔玄桢正跪在殿外谢罪。
昨日崔玄桢刻意回避了李铎和萧氏派的臣子议事,想必也是为了朝堂之争避嫌。
她的父亲崔仁生站在了宗亲派那边,崔氏一族站在李章的那边。
“我是大家的臣,之后才是崔家的女儿。此誓言一开始从臣口中说出,此生不改。”
正如前往孝陵的前夜,崔玄桢再次坚定不移地选择站在李铎这边。
李铎亲自走出殿来扶起她。
“阿桢的心意,朕自然知道,你这么一跪,反而显得咱们生分了。昨日上了那么多弹劾的奏章,让你忧心了罢。”
随后又微笑着凑到崔玄桢耳旁说道。
“阿桢这么在意,不如今天随朕一同上朝如何?”
崔玄桢瞪大了眼睛,震惊地看着李铎,不知她突然发什么疯。
可那双逡黑的眼眸中满是清明与笃定,不像是一时兴起,反而如经过深思熟虑一般。
“为什么...”
李铎拉着她的手弃了轿辇一起朝含元殿走去。
“现在只能委屈你躲在玉座后面,总有一天,朕让你堂堂正正站在大殿上。”
崔玄桢默默地握紧掌中那只比自己还薄窄的手,这话李铎说过许多次,她只当李铎宽慰她的辛苦,好似画下空中楼阁,从未敢当过真,此刻心头却如定鼎千钧。
前面不管是刀山火海还是海市蜃楼,她也敢随她的君王闯一闯。
这是崔玄桢第一次实际参与朝议,看到朝臣攻讦相对,皇帝沉默无言,心中难掩失望。
原来这就是大熙的朝堂,掌管着华夏半边疆域的精英,拿着百姓的血汗却不思民计,只是一味拉帮结派,排除异己。
难怪李铎亲政这一年来性情大变,看到这群道貌岸然却心怀异心的伪君子谁能保持赤子之心。
也不知昨日李铎与萧定商议好了什么应对的对策,为何到现在还不见动静。
若是换了自己此刻恐怕早就气得跳脚了,要杀一儆百了。
是了,杀一儆百。
像是突然明白了李铎沉默后的心思,崔玄桢的心中骤然冷静下来。
是了,让他吵,让他乱。
现在去当个和事佬,不过惹得两边各自不快,不如让场面失控,等到大多数人都受不了这份混乱后,才会想到这里是谁说了算。
也恐怕只有如崔玄桢这样的冷眼旁观者,才能看清皇帝悬在他们头顶的利刃。
听着下面熟悉的声音,崔玄桢心头一紧。
“陛下自幼在太皇太后身边教养,舐犊情深,臣心中深为感佩陛下毕竟年幼,依赖太皇太后恩慈,可太皇太后如今重病,需得别宫休养,此乃古训礼制,陛下却百般推辞,令慈乌反哺之情何处呢?陛下幼年便离宫为先祖立皇帝守孝,此乃至孝,如今更以仁孝事天下,如今却因不舍离巢而置太皇太后于幽宫,令天下人心何处呢?”
李铎皱了皱眉。
“朕已经说过,不想再听到这种话。”
崔仁生答道。
“出宫避疾,既然是养生之道,也是宗法礼制,陛下可以不听,臣职责所在,不得不提。”
李铎顾忌着身后有崔玄桢在,纵有怒气也不好发作,只是沉声问道。
“如此,崔卿是说朕不顾礼数了?”
“臣不敢,臣之所言,不过尽臣子之职。”
崔仁生伏身跪地。
“臣等是为陛下着想,请陛下体察臣等的赤诚之心!”
又一名官员出来跪伏在地高声大喊。
“陛下若觉不便,臣愿上书请谏太皇太后避宫养疾!”
“臣附议!”
“臣附议!”
臣子一个一个跪下去,眼见朝堂就要失控。
李铎猛地抬手“啪”地拍了下案桌,手指上的玉戒指击在檀木案桌上崩裂出不祥的脆响,李铎怒道。
“太皇太后是朕的祖母,是朕活在世上唯一的至亲!祖母病了,朕就该衣不解带榻前侍疾,如何出得宫去!你们非要逼太皇太后出宫去,朕就跟着出宫,可遂了你们的愿!”
李章缓缓走上前来,健硕的身形昂立于殿上。
“陛下有亲有长,我等不是陛下的至亲之人吗?陛下不舍太皇太后,难道可抛江山,抛子民,抛宗庙?陛下就是这样对祖宗先皇尽孝的吗?”
李铎自知失言,一时顿住了。
此时,中书令李成镇突然走出来,沉声说道。
“陛下年幼御极,不舍舐犊之情,若是执意抛却江山躲回妇人怀中,就请下诏书立辅政之臣吧!”
李成镇是先祖皇帝李遇的诏命大臣,李端的即位诏令便是由他从边关带回,历经三朝,又是宗室,地位不言而喻。
“放肆!!你想学王莽窃天位?”
幕帘之后,一个脆生生的女声突然冒了出来。
朝堂一时寂静如死。
完了....
崔玄桢话出口的瞬间,君臣两人俱是心头一凉。
短暂的寂静过后,李章大声怒喝。
“是谁?朝堂之上为何有女子喧哗?!”
话说出口,突然发觉李铎正冷冷地看着他,不由得又是一怔,他一时嘴快竟忘了,玉座之上的也不过是个黄袍加身的小女子。
不由得立时站在那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索对策。李章不曾听过崔玄桢说话,听得这女人声音甚是年轻,只道如此胆大妄为的女人只能是皇后萧泷,他不好苛责,便缓和了语气,换了个说法。
“这是天子朝堂,岂容后宫妇人侮辱朝堂,简直是牝鸡司晨,若还懂得礼数廉耻,快退下罢。”
那幕帘后的女声却不退让。
“昭昭明堂,竟容篡位乱政之言侮辱天听,该羞愧的是你们!陛下早已亲政,何来辅政之说,齐王之言,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你这泼妇,只配躲在暗处含血喷人!看我不把你揪出来!”
朝堂上遮遮掩掩的心机,被脆生生的女声毫不客气地揭露出来,李章气得脸上通红,三两步奔上来就要捉藏在御座之后的人。
李铎一下站了起来,纤细的身影挡在李章面前,逡黑的眼眸锐如刀锋紧紧盯着他。
“放肆!”
守卫在天子近旁的两名奉宸卫也一下子逼近过来,手握刀柄,刀锋的寒光隐隐跳出刀鞘。
“齐王!你想做什么!”
站在朝臣最前的尚书左仆射沈如玉一声怒喝将李章惊醒过来。
眼见天子就在自己前面三步不到的距离,这才惊觉自己的僭越,连忙往后退到台下,躬身请罪。
“臣御前失仪,请陛下责罚。”
李铎想了想,坐了下来,说道。
“宗正寺卿何在?”
宗正寺主管皇室宗亲事务,主管祭祀宗牒,虽说约束宗亲,却并不掌管刑罚,李铎息事宁人的意图可谓明显。
宗正寺卿李衍立刻上前奏道。
“御前失仪,当罚廷杖或罚俸,圣上宽仁为怀,还望圣上念在齐王殿下受人挑拨在先,这才一时失仪,从轻发落吧。”
当下就有人不满,大理寺卿徐朗大声奏道。
“御前失仪,按律当廷杖五十并罚俸两年,严重者降二等。不知宗正寺是按律还是按宗法行事?”
话锋一转,竟是对着御史台责问。
“御史台原应风闻议事,昨日陛下怜悯贫苦,为民间施医舍药,尚有监察御史当朝顶撞,今日齐王僭越,却一个个噤若寒蝉,难道诸位站在朝堂之上,昨日直言上谏,今日就换了风骨?”
大理寺主管刑罚,专审刑狱案件,作为萧氏派的拥趸,徐朗立刻敏锐地抓住机会,一下将李章从御前失仪的罪名抬到了僭越。
李章弯着身子无从辩解。李氏宗亲顿时如失了主心骨,纷纷拿眼互望,不知该由谁出头。
此刻,尚书左仆射沈如玉上前缓缓奏道。
“齐王有错,是当责罚。”
“是御前失仪还是僭越重罪,当由陛下圣心裁决。陛下既然指定宗正寺办理,陛下尚未裁决,为何大理寺卿突然不顾礼仪抢先责问,大理寺卿是对宗正寺不满,还是觉得陛下圣心明断不如你?”
徐朗一愣,开口想要辩解,却被萧定看了一眼,摇了摇头。
沈如玉也没有追着他不放,而是朝李铎俯身行了一礼。
“陛下圣心裁决,臣子自当领罪责罚,不在话下。只是那幕后之人出口伤人,侮辱朝堂在先,阴谋引诱齐王失礼仪,虎兕出于柙,是谁之过?齐王俯首认罪,那背后挑唆伤人的小人呢?”
李铎抿了抿唇,站起来朗声说道。
“朝堂是言天下事的地方,诸公都是朝廷肱骨,百姓的父母官当殚精竭虑为百姓谋福祉。食百姓之禄,却整日在朝堂上互相攻讦,朝廷法度是为了天下公理,是为了斧正人的行为,引导人的善恶,岂是给你们当做攀扯陷害的工具?朕今日一个不罚,不是因为你们无罪,而是想让诸公反思,如此戏弄律法,对天下有益,对百姓有益吗?上梁不正,下梁效之,肱骨栋梁如此,下行何效?今日朝议到此为止,朕希望这种无谓的攻讦也到此为止。退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