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舐犊情深,病榻前自知天命
经过那日的骚乱,朝堂这几日显得风平浪静,虽无进展,但显然两派都克制了许多,不再在朝堂争吵失了体面。
后宫也传来了好消息,御医在毓清殿守了三日,终于传来了太皇太后转醒的好消息。
经过了这些日子的煎熬,李铎心里越发坚定了要办济民署的决心。
好在因为李章的鲁莽,李铎冷眼分辨出了哪些真正属于李氏的拥护者,哪些又是萧氏的拥趸。
这次李铎不再冒进,而是分别将三省六部分属两派的官员挑拣出来,分别召入内殿谈话,免得再起冲突。
让她欣慰的是,虽然连御史台大理寺宗正寺这些部门也卷入了派阀党争,以兵部尚书李由基为首的各武将却始终保持安静。
李由基虽非宗室出身,因作战勇猛无畏,曾在万军之中单骑救出主帅,被李遇收做义子,被誉为开阳辅星。辅者,福也,也被民间广称为福将。年纪比李章略大些,亦是历经三朝的元老重臣。
他官拜兵部尚书,现在手中虽无实际的兵权,却在众将领中威望最高,如今的羽林大将军李恺和神武大将军李镰都算是他的后进。
他不动,军心则不动,在朝的武将虽不多,也无人敢触碰国事的底限。
群臣分而治之,太皇太后与萧泷身体渐渐康复,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李铎自然也是心头轻松了许多。
这日下朝后,崔玄桢突然带了一口袋麦子过来。
“陛下今年亲耕时种下的麦子长势甚好,臣特意带了些过来。”
李铎看到麦子还是青色的,便笑道。
“离收麦还有段时日呢,怎么就采了了青麦子过来。”
“这就是臣寻来的新鲜玩意啊,早上才从祭田摘来的,看看是不是水灵灵的。”
李铎捏了捏麦粒,青色的麦粒饱满有弹性,甚至可以掐出乳白的汁液。
“还没长熟呢。”
崔玄桢神秘兮兮地笑了起来,引着李铎往天青阁走去。
“这样才好,这是只有麦子将熟未熟时才有的新鲜玩意。”
李铎无奈地任她拉着手,两人走到天青阁,便看见殿门口的空地上添了一口牛拉磨,一头健硕的青牛正慢悠悠地围着磨转。
崔玄桢将口袋里的麦子放进磨里,不多时,磨盘里便出现了一条条青虫一般的青色面条。
崔玄桢那涂了蔻丹的手指拈起一条,绿映红丹,倒也雅致有趣。
下一刻,崔玄桢就将绿条条放进了嘴里。
崔玄桢素来喜洁,连果子都不肯吃生的,看得李铎直瞪眼。
“怎么吃起生麦子了?”
崔玄桢几下嚼完吞下,便如恶作剧成功的顽童那般大笑起来。
“生吃是甜的呢,听庄户说旧年饥荒,到了这个月份,头年的粮吃完,新麦却还未长熟,最是青黄不接要饿肚子的时候,就可割青麦充饥,此刻的甜,才是活着的真味啊。”
“如此,朕也要尝尝。”
李铎闻言,也笑着伸手去拿,却被崔玄桢一把握住。
“大家体弱,还是让他们拿去蒸了再吃吧。”
李铎无奈地缩回手,可怜兮兮地瞅着她。
“既然如此就别让朕知道嘛,只能看阿桢你吃,感觉在耍朕呢。”
崔玄桢坏笑起来。
“大家尝不到的甘苦,就宁愿不知道了吗?”
李铎也跟着笑了起来,特意拱手作礼。
“阿桢教训的是,朕受教了。”
蒸好的青麦虽然没有生食来的甜,入口也满是清新甜润,颇有田园风味,李铎尝了几口,便让小膳房做得精致些给萧泷送去,自己则亲自捧了青麦熬成的稀粥侍奉萧宜用了。
萧定正在殿内陪着姐姐说话,看到那麦粥也是有些感慨。
“看到这青麦,就想起以前打仗时,到了一个地方,不管当地的麦子是青是黄都会割了作军粮。陛下应该知道,前朝之时正值干旱蝗灾,百姓原本就没有吃食,麦子被割走了,便只能啃野菜树皮,有些地方甚至吃起了白土充饥。”
李铎听着心里默然,不知该如何答话。
萧定微笑着看着她。
“当年先祖皇帝与我等同骑过田间,看到这些饿得站都站不起来的百姓,便问我等,见得民间百姓如此,如何还能再兴战事,再起祸端?”
萧宜啜饮着稀粥,青麦熟悉的滋味也勾起了陈年的记忆。
“正是如此才偃旗息鼓,才有了江息令,才有了如今天下两分的局势。你阿公的心意,孙儿你可明白?”
李铎躬身朝萧宜作了个揖。
“阿公为民止刀兵,这份苦心孙儿铭记在心,绝不敢轻易起战事。”
萧宜放下碗,因病中而显得清减的手抚了抚李铎的面颊。
“傻孙儿,止戈为武,武可退强敌,保一方安宁,武可禁暴,威慑四方。国家若是无武力屏障,即便治理得再富庶,也不过是为豺狼养肥自己的羊。”
李铎捧着那只枯瘦的手,跪地说道。
“孙儿明白了。”
萧宜疲惫地笑了笑,又轻抚了下李铎的面颊。
“傻孩子,什么时候你真明白了就好了。”
说罢,又转头望向萧定。
“这世上余真心爱重的东西不多,一为父母血亲,二为夫君,如今都已仙去,三便是骨肉。”
萧宜顿了顿。
“余子息单薄,只剩得这点骨血,余自知时日无多,望百年之后,弟能替余守着孩儿,护他周全。”
李铎跪在地上,忍不住掉下来泪来,期期艾艾地说着。
“祖母福泽深厚,如今身子已然大好,只要好好养着,定然福寿绵长。”
萧宜怜爱地摸了摸李铎的脑袋,替她扶正头顶的金冠。
“好孩子,莫哭。人老便知天命,余是活到了这个年纪,才懂了命数自有天定,不可强求。你担着这江山,祖母虽然心疼你,想为你分担却是不能够了。孩子,你记着,祖母不指望你同祖父那般担起天下的重担,只盼着你能无灾无祸,好好活下去。”
萧宜此番大病,似是有所感悟,说出的话已与往日大不相同。李铎听在耳中,也有了不祥的预感,想要说什么宽慰祖母心怀,才张嘴,眼泪便不停地往下掉,只好死死咬着嘴唇,低头伏在地上。
倒是萧定走上来伸手扶起李铎,淡淡地说笑。
“姐姐想将重担托付给弟,弟本不该推辞,只是弟年纪尚小,姐姐怜惜孩子,也怜惜怜惜我罢。”
萧宜看着萧定鬓角如霜的白发,禁不住也微笑起来。
“你也学泷儿,惯是嘴甜哄我开心。”
“论嘴皮子自然泷儿向叔公学的,这几日叔公在您身边哄得您一般的甜话都听不入耳了,这不,泷儿特意喝了齁甜齁甜的燕窝粥过来,就是为了嘴甜些,好哄您呢。”
人还未靠近,已经闻得萧泷的笑声,哄得萧宜直指着她对李铎笑道。
“看看,为了哄我,这老的小面子里子都不要了,轻狂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