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星死在圣诞前夜，当时，整个龙门都在下雪。平安夜，街头闪过不少如释重负的脸，他们的表情昭示旧世纪即将结束，马上就是新的一个千年。前二等兵霜叶，夹着一叠旧书，穿过广场，广场落满了雪，雪在风里碎了又碎，她站在雪的下面，感觉被冻住了。

距离第一次交战已经很久，灯火亮了又熄。

“你下手太轻了，放走他们，今后会后悔。”W一边帮霜星涂药水一边说：“是因为对面的小女孩？”

“没关系。”霜星把被砍伤的地方遮住，翻捡来的识字本。

第二天，霜叶单枪匹马杀进雪怪小队的驻扎地，或者说，被雪怪们放行。一个来找回失物的小女孩算不上威胁，尽管她杀气腾腾。霜叶惜字如金，连说话温度都很低：“开个条件吧。”

“你不用离那么远。”霜星把识字本递过去：“回去吧，小妹妹。”

对方犹豫了一下该不该接，在翻开识字本时露出符合年龄的表情。新的白纸夹在内页里，密密麻麻标满了注音和错误订正。

“你可以扔掉。”雪怪公主转身回她的宫殿。

“谢谢。”

霜叶偶尔来驻地。一开始，霜星会问，你来干什么？后来，接受她的切磋，再后来，教她识字。卡特斯有照顾人的天赋，这是关于泰拉风俗的传言之一。在教浮士德的时候，霜星就想过自己或许有比施术擅长的事情。所以小狐狸才会在她卧室里，勉力读那本《泰拉童话故事》。

为了读透那本书，交战和工作之外，霜叶去得更勤，通常在龙门街头兜几个圈子，撞见一些小摊，鬼使神差拎几袋热食，往城郊方向走。

“这是什么意思？”卡特斯靠在崭新的书架上问她。

“我没下毒。”霜叶把袋子展开，平放在桌上。在罗德岛上识字课可以学到不少佣兵生活之外的常识，比如，另一只卡特斯教过她，礼尚往来。像识字一样，日常生活她不擅长，但正在学习。

时间过得很快。袋子里的内容物从炒面变成烧麦，再变成马蹄糕、肠粉......但卡特斯是一个很好打发的种族，似乎更喜欢蔬菜，后来霜叶干脆带很多沙拉。有天晚上两人一起喝完靓汤，霜叶也终于读完那本童话，她合上书，霜星就在那时跟她告别。雪怪小队要前往下个驻扎地，接下去是漫长的迁徙。卡特斯一边说，一边仔细挑几本书塞到她怀里。

过了几天，极寒天气，霜叶穿过雪原的树林，发挥前佣兵的素养，攀上小屋的窗口。霜星刚脱下手套，准备睡觉，差点用法术把她焊在窗口上。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卡特斯把长袍穿回去，在脑海中描绘了一下狐狸窗饰的样子。

“放心，只有我一个人。”

“小狐狸，你应该回去。”

“可你在留我。”霜叶扬了扬手里的《泰拉歌谣大全》上册。昨天，她在医疗部做源石病例行检查，问同一个病房的鲁珀，如果你正在一个人家里阅读，她突然购置了新的书架和更多书，告别的时候只给了你上册，这是什么意思？鲁珀笑得好大声，笑完了说，你听过“一千零一夜”吧，差不多就那个意思。霜叶结合她有限的人生阅历和少得可怜的情感体验，结论将她引来这个临时搭建的小屋。这里让她想起做佣兵的日子。

卡特斯没有说话，转身去找下册，看上去毫无防备。

卡特斯。在哥伦比亚，霜叶见过不少，她们看上去都很柔弱，队伍里有不少鲁珀和沃尔珀，当然，还有萨卡兹。大家似乎都很爱找卡特斯消遣任务之外的时间，对兔子可不是好事。当时她还很小，但没有小到不够明白这些事。她在战壕里半趴着翻识字本，最后的几年都在试图学会阅读。

二等兵霜叶，不抽烟，不喝酒，不赌博，不挑剔压缩食品。二等兵霜叶，趴在战壕里竭力辨识每一个字的读音，从没想过有一天能读下来一个完整的故事。

二等兵霜叶，现在覆在一只卡特斯的身体上，感觉轻飘飘的，像一张纸。

事情是怎么发生的？霜星取出歌谣大全下册，嘴里哼着其中一首，转过身，霜叶站在她面前，远远小于安全距离，没有被冻住。

二等兵霜叶，越过书本去碰卡特斯裸露的手。霜星闪电般地退了一步。

“你想被冻伤吗？”

“不试试看就不知道。”霜叶跟一步上去，手指探进术士袍，摸到对方手腕内侧，打了个寒战。血管跳动的地方好冷。

“小狐狸，你疯了吗？”霜星试图稳住手里的书和声线，成功了一半，书掉在地上发出闷闷的声音。

霜叶的初衷绝对不是这样，她不想让对方认为自己没有教养。况且，术士长袍很衬霜星，常年穿一件衣服会让人和衣服融为一体。霜叶有点舍不得解开，但她没有停下。

“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什么都没有想。”

二等兵没有说谎，她做这件事，表情严肃（近乎虔诚），脑袋空空。而对方的反应让她有一点罪恶感，好像她即将拆开的是一份全新的秘密。

她们皮肤上的源石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雪白的卡特斯喟叹。没有拒绝。

这可是通敌，w对她说，我不保证在塔露拉面前能守住秘密。霜星没回答，但她想起有天半夜看到近卫局头子从塔露拉房间出来。塔露拉可没资格说我。

队伍一直在迁徙，狼狈的时候是流亡，雪白的制服弄得脏兮兮的。霜叶总能找到雪怪小队的驻扎地，再轻而易举地找到他们的公主。作为佣兵她再清楚不过，队伍在哪里，人在哪里。

雪怪们会揶揄，大姐真的很会哄小孩，看，小狐狸又上门了。如果知道每一次上门都伴随着无数次劝降，他们可能不会这么高兴。

“抱歉，我们到此为止吧。”

耳机被搁在床头，耳机的主人吐出冰冷的话语。霜星搂着她的少年兵。小狐狸，年轻的士兵，随时准备好为什么牺牲掉自己。上一次她们比划的时候，斧头擦伤了霜星的鼻尖，她摸着旧伤口，想，她或许长大了。

“怎么？罗德岛发现了？”

“你知道不是我干的。”

“我知道。”

“但他们不知道。”罗德岛正在彻查内鬼，和整合运动的矛盾一触即发。霜叶穿好样式复杂的衣服，把耳机戴回去，重复一遍：“我们到此为止吧。”

“好。”霜星像以往一样，没有拒绝她。

她们再见到对方是在战场。霜叶申请不出战，但人手紧缺，她又说不出必须回避的理由。博士说，别的近战干员受不了对方领队的体温，抱歉，霜叶，就拜托你了。当然，我会让艾雅法拉和伊芙利特在后方支援。

所以她们面对面站着，后方援军的热量烤得她们喘不过气来。

“你不该来，小妹妹。”

博士在听筒里问需不需要更多支援。

“不用。”霜叶拎着斧头走上前线。她想起每次霜星起床，从被子里露出白得晃眼的肩膀。冬天她是公主但夏天会要她的命。

“别动。”霜叶扔掉武器，手卡在对方脖子上：“不要再施术了。”

霜星躺在明晃晃的冰面上，天上开始飘雪。自从十五岁开始战斗，她几乎没有再见过美，记忆中只有尸体的气味。她很爱干净，把那些气味都冻起来。雪怪小队的洁癖，在整合运动里是出了名的。

击杀完成。博士下达收队指令，医疗干员迎上前来，霜叶把治疗优先权让给别的干员。她对崩塌的雪堆说：“我不欠你了。霜星。”雪开始落到她的脸上。

霜星死在圣诞前夜，当时，整个龙门都在下雪。平安夜，街头闪过不少如释重负的脸，他们的表情昭示旧世纪即将结束，马上就是新的一个千年。前二等兵霜叶夹着一叠旧书，穿过广场，广场落满了雪，雪在风里碎了又碎，她站在雪的下面，感觉被冻住了，加快脚步往城郊走去。

那个夜晚寒冷而明亮，天上挂着一轮下弦月，壁炉里的火舌舔着木头，炉火烧得很旺，屋子被烤得亮堂堂的。

从被子里坐起来，霜叶轻轻舔舐雪怪公主的新伤口：“我们应该到此为止的。”

“好。”霜星裸露着肩膀，收紧双臂：“这是第几次了？”

对方在她怀里哼了一声。

“我很好奇，他们怎么会不知道。”

“博士和阿米娅邀请你过几天去医疗部体检。”

“我不会抛下我的小队。这又是第几次了？”

“我们不能救所有人。但叙拉古有一句老话，救一个人就是救所有人。”

“这也是你在罗德岛的识字课上学到的？”

“差不多吧。”她交了些鲁珀朋友，还学会煮咖啡。

“还冷吗？你的体温比平时还低。”

“没关系，这样刚刚好。只是下次别再冻伤我了。我是说，太激烈也别......”

霜叶立刻收到一个令她浑身冰冷的吻。卡特斯只是想打断她。不过，她不讨厌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