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小子！”雅克睁开惺忪的睡眼，满眼都是密密麻麻的棕毛。身体先一步做出了反应大吼起来。实不相瞒，他梦里正在和狗熊搏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一把匕首深深扎在狗熊心脏上，血从刀口喷涌而出，血雾中走出自己的偶像，用午间十二点燕麦广告里农场大叔的姿势，超现实地来了一句。“喂！小子！”

“乱叫什么！我！”那片毛往下移动一下，不是狗熊。“大叔？”

“什么大叔！”寒川奈轮欢了软帽往金毛头上抽。“叫长官！”

“是！”奥列佛赶紧稍息立正站好。生怕怠慢一点这个大叔会扑上来像狗熊一样咬自己一口。

“装备检查检查。”大叔把黑色的军帽戴在头上，联合军蓝色的橄榄枝标志看起来皱皱巴巴。“目的地到了。”

雅尼克目光越过寒川，看向还未打开的舱门外面。那如同黑暗地狱般的景色，让他此后一生都记忆犹新。黑色，铺天盖地的黑色。那同单纯的黑夜不同，这种黑色是光亮所无法穿透的。远处的光亮如风中残烛一般飘摇，充盈在鼻腔之间的腐烂气味中盈满了铅注的压灭感和绝望。所有一切都让他全身的热血瞬间凝固。

“小子，第一次来黑雾区吧。”寒川把隔离头盔按在愣住的雅尼克头上，咧嘴一笑。“怕了？”

“待会跟紧。”大叔拍了一把男孩的肩。“别丢了。”

“奶妈，不太对劲。”阿诺拉住准备启动舱门的寒川。“这里通讯信号完全没有了。”

“看来不是无人机信号问题。”寒川也打开终端，在通讯设置里捣鼓半天。“总指挥区也无法连接。”

“罗萨里奥军区大概正在撤退，无人机布置人手不够，信号还没完全覆盖吧。”A–002给了一种可能“也许我们先行动会比较节省时间。”

“只能这样了。”阿诺点了点头，语调还是漫不经心的。“那我和先A-002去总指挥区解决通讯，奶妈你和剩下的人去搜救，完成任务来指挥区撤离。”

“检查装备，行动吧。”阿诺站起来，示意寒川开舱门。说的好听，她自己还那副开摩托的样子。“那小子还有凌海，你俩没有接触过病毒，别给我死那儿。”

红头发的小疯子转身向缓缓打开的舱门走去，她摸了摸脖子，仰头看向没有尽头的茫茫黑雾。“我没功夫让你们解脱。”

A-002停顿了动作。特别课居然还有正常人?如果是那个雅尼克，还可以勉强理解为贴金行为。而这位年轻的凌少尉——红眼中的相关的职位调动资料及时出现。

原属于联合军电子对抗部队，她是技术后勤?特别课一般是直接作战，黑雾区的电磁干扰让内部技术支援十分困难。一般不会配备这类人员。

阿诺不可能不会知道。卡尔将军也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阿诺，雅尼克，还有凌海。在改造人眼中，A小队秘密太多。

而秘密的直接暴露，才最为可疑。

【亚特兰蒂斯·海神塔】

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这片白色中，覆灭一切的浪涛如铁幕般封锁所有视线。在他面前，白色的巨浪将要落下，却没有落下。它们完整的裙角被定格的时间撕扯得破破烂烂，荡在半空中，风也吹不动，仿佛没有重力的概念。

“我来了。”男人雄浑的声音格格不入，在凝固中运动了很远，却没有丝毫艰难。

“我以为你不会来见我。”年轻的神在这铁幕后说，一如他早已到来，也早已存在。“法乌诺斯。”

“是的，原本。”名叫法乌诺斯的西装男人低沉地回应神。相比其他进入这里的人，他缺少敬畏的垂首。法乌诺斯的眼神平静地穿过白色的巨浪，仿佛在直视这神微笑的脸庞。

“啊哈，老样子呢。”调皮的孩子语调悠扬，即使没有看见，法乌诺斯也能想象到少年般的纯粹在神脸上蔓延。“我知道了。”

“那为什么呢?”法乌诺斯也笑了。那笑里没有欢乐，亦无冰冷。只是单纯的笑，一个动作。动作完成的瞬间，他问到。“明明可以是其他人。”

“很讽刺对不对?”神笑地更激烈了，他已经很少这样大笑了。“我们也明明可以不用参与。”

法乌诺斯的瞳孔猛地紧缩，接近于无的神情开始出现破碎的声响。半空中的水滴缓慢地穿过他的脸颊，传出刺啦的细响。

“你总不愿意相信我。却去相信一堆恐怖分子，和从天上下来的奇怪东西。”神沉默了一会儿。“不过这也不错，这场重逢你我已等待太久。我几乎迫不及待。”

“重逢?”法乌诺斯语气里出现了罕有的疑惑。“这是你的计划?”

“你不会记得，10年了。”神的语气低落下去。“我希望你记着，但不可能。”

法乌诺斯仍是疑惑的，类似模糊的对话已经发生过很多次，神也无意避免。一切细节都显示着他不同寻常的身世，然而所有线索都断裂在2047大骚乱。像一个无底的深渊，吞噬着背后的真相。

除了拉斯贝尔，为一的线索，就是那个改造人小姑娘。

“还是你的计划。”神温和地回答了他的问题。“我只是稍作利用。”

“那么—”

神打断了他的问题。“死军不会安安分分。那个奇怪的天外来客联合军也无力对付，你我就尽可能地看场好戏吧。法乌诺斯。”

“一切都不急。”

神的话音回荡很久才落下，凝固的白色的浪涛突然当头拍砸下去。巨大的轰鸣中，海面渐渐平息，而那里，空无一人。

【阿根廷·罗萨里奥附近】

“你来过这里么，潘帕斯黑雾区?”阿诺双手插进衣兜里，终于开始死亡沉默十分钟之后的对话。开场极其糟糕俗套，她自己也极其尴尬。

在她所有的优点里唯独没有‘擅长交际’这项。她一向认为这无伤大雅，联合军里和她交流的寥寥无几。相比如何赢得他人好感的成功学问题，她更在意如何捉弄他人，好让无聊的禁足生活有趣一点。除却当初抓捕她时死了很多人之外，她还让人闻风丧胆的一点，大概就是小恶魔般的性格。

原本在阿斯加德的时候，她也没这样。如今禁足三年，一下子接触外人，居然手足无措起来。

可耻。

“路过了新罗萨里奥。”白头发的女孩犹豫了一下，霍特上校考虑到没有泄密风险，才回答了阿诺的问题。

“哦，那里有些什么?”

“没什么，上校。和所有新城一样。拥挤的高楼，狭窄的街道和阴森的围墙。外面散落着嘎嘎怪叫的变异体。”

“是吗，那还真是糟糕。那感觉怎么样?”

“改造人没有这个概念。”

“你们都是这样?我是说，没有一些情绪?”

“还是会有一点，为了不让人类使用者感到无趣 或者执行任务时不漏出破绽。但这是有模板的反应模仿。而情绪，改造人一般是不会在乎这些。”

“IOA告诉你的？”她这问的充满针对性。

A-002的话听起来像是一种苦肉计，这种滑稽的错觉有了不同寻常的意味。

“不，这只是每个改造人对自身最基本的定位。”A-002的语气还是淡淡的，内容好像也跟着翩翩然。

阿诺对这个话题充满了好奇，她俯下身，看着比自己稍矮的白毛，包藏着审视的祸心。“你们没想过如果自己和正常人一样？”

“没有。”拖泥带水毫无，干净利落地让人觉得是在攻击。

“被销毁呢？”不甘心在防守追问。

“没有。”

“是吗?”阿诺直起身体，红色的眼睛里嫌恶和怜悯交锋抵触。

“上校。恕我直言，您似乎对改造人的兴趣过于浓厚。如果您想了解更多信息，建议查看相关资料。现在我们身处黑雾区，这并不是个好时机。”A-002恰巧看见阿诺眼底里的神色，不知出于何种逻辑范式，她似乎做出了一点……不必要的反应。

“是呢。不过，我不是对改造人感兴趣，而是对你，执行官。”小疯子喑哑的声音让人有种暧昧的错觉。这让A-002瞬间警惕起来，长期的经验足够让她对这个危险体做下不怀好意的判断。

“如您所见，我和其他改造人并无不同。”蓝色眼睛向身旁微微移动，她观察着小疯子，手指已经接触到了冰冷的枪支。

“这可说不准，毕竟是诱饵。”说着，红发的小疯子停下脚步，突然横身挡在A-002面前，瞬间举起枪支的手臂被她抓住。那张动人心魄的脸缓缓靠近，停在她的耳边。

“某些时候，可是相当诱人的。”

黑雾区幽沉的黑色中，A-002第一次和一个女人的距离如此之近。混合在树木噪声中的话语和陌生气息的流走，和让她的耳朵变得发热瘙痒。她有一瞬的心慌意乱，但她否认是面前女孩的缘故。

让人遐想无限的暧昧止步于一声枪响，阿诺身后传来肉体沉闷的倒地声。但她没有回头去看，也没有惊恐。红眼模糊的调光照亮她掩埋在黑暗中的表情。

她的微笑让改造人无端想起那片虔诚而平静的白色海洋，让人有种低下头颅的冲动。

阿诺终于放开了A-002，她耸耸肩。转头瞥见了倒在不远处的零尸，丑陋干瘪的躯体还在不停扭动。并向正在收回枪支的改造人致以谢意。

“上校，您最好还是小心一点。”A-002皱着眉头，继续向前走去。“如果你对生理层面有所需求。建议您前往荷兰或者日本。那里有相关服务的改造人，会比我更懂得如何取悦您。”

“我记得你说过不会让人类使用者感到无趣。”阿诺踢着检查地上的尸体，尖利密集的獠牙已经把尸体的脸部撕扯得面目全非，单看头部很难认出他曾是人类。“变异已经到了第三阶段。这不会是三个小时的程度。”

“这不就挺有趣的么?而且从腐烂程度来看，这不是最近变异的。大概来自封锁区内高阶段变异体。”A-002远远站住，等待后面的阿诺跟上来。“希望您的小队可以安然无恙。我们也必须快点了。”

“老混蛋果然还是老混蛋。”阿诺冷哼一声，跟了上去。“IOA也没有相关情报?”

“没有，他们只告诉我黑雾逸散。”A-002当时下意识地以为只是电磁罩出现裂缝而已，但多大的裂缝能让变异体出入自由?还可以让黑雾逸散到出现三级浓度?

她们都有预感，这件事远不止于此。

离开着陆点，雅尼克随着三人继续往前推进，周围静默无声，黑色的雾气似乎不会被风吹走一般，铸起凝固压抑的高墙。头盔显示屏上的时间是下午三点。然而雅尼克觉得夜幕降临已过百年。

棕色眼睛看向寒川，他不理解这些人究竟是怎么能在比窒息还叫人痛苦的地方战斗。他后悔了，不自己来战场一回就不知道那些酷炫狂拽好像一点都不拉风。

雅尼克还沉浸在自己的感慨中，想到之后一辈子可能都得干这个，他就觉得自己命途多舛。最好能像他爸一样当个官坐办公室，身上挂着同样酷炫狂拽的军衔，面对千军万马指点江山……

“哎呦！”雅尼克的金脑袋撞到大叔结实的后背上，寒川停了下来，警惕地端起了枪。“变异的这么快？”

“嗨！你那边，小子。”寒川把枪放下一寸，推了男孩一把。“会开枪么?你上？”

你叫我拒绝了？雅尼克心里翻了个白眼，端起激光步枪。

“寒川，他——”尼克斯有些担心。

“我们都挂了谁来保护他?”寒川打断尼克斯。“况且我不想死得很痛苦。一枪解决最好。”

头盔已经扫描到敌人的方位，就在自己左边十米处，显示的轮廓似乎是个小孩。已经瞄准对面，奥列佛手指搭在扳机上，扣下只是一瞬间的事。

与此同时，那具虫尸已经察觉到了危险，极快地向他扑来。

九米，七米，五米！距离不断缩小，头盔响起刺耳的警报声，虫尸出现在可视范围内。雅尼克已经吓得腿肚子软了。“这东西这么快？”

“你干什么！”寒川急眼了。“快！”

三米，就是现在，扣下扳机。

任何声音都没有。零尸几乎就和雅尼克脸贴着脸，而金发男孩却依旧愣在原地。

“嘭！”一声枪响。雅尼克面前的那张脸停了一瞬，下一秒直接飞了出去。殷红的血溅满了头盔的目镜，遮住了那双惊惧的眼睛。

“列兵！你在干什么！”寒川收起对准零尸脑袋的枪，严厉的呵斥还是没有拉回雅尼克的意识。

粘稠的血从头盔上滑下来，滴在黑色的隔离服上。他还是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的虚空，似乎企图从中寻找不可知的答案。

寒川冲过去拉住他的衣襟。“喂你——”

“寒川！你别这样！”

“长官。”面无血色的雅尼克终于发出颤抖的声音。“她在哭……”

寒川愣了几秒，转头看向乒乒乓乓滚远的头颅，是个小女孩，漂亮的蓝眼睛里闪着带红的银色。寒川放开奥列佛，直起身来，没有再看一眼。凌海和尼克斯也只是对视一眼，继续沉默。

雅尼克瘫坐在地上，他呆滞的目光缓缓挪动到了面前的无头尸体上，脖颈中还冒着汩汩的血花。就在前几十秒，这个活生生的女孩还在他面前，无辜的眼睛里全是无尽的恐惧和无助的眼泪。下一秒，她就变成了这样！

“她还活着……长官。”金发男孩硬忍住想吐的冲动。怀疑和惊恐最终交织成一句话。

“这…是杀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