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是在秦淮河畔花楼上,卧着栏杆看着她从水中一点点升起,披着水雾慢慢的升起,感受到水划过她的身体,点点滴滴的融入进去,涟漪轻轻摇晃着,或许是眼神太过炙热,她抬头看着这边,水雾遮掩了她的眼神,却没有遮住她微微勾起的嘴角,一丝一缕的侵入神经。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鬼魅都似她般诱人惑神,或许是的,但我想她该是最艳丽的。
我看着她停留在水面上,看着她手一抬,水雾化作衣裳缠绕了上她的身体,看着她消失不见了。
在之后在这里再也没有看见过她,慢慢的也就不来这花楼了。
此后我遇到很多人,走了很对地方,也见过一两精怪妖鬼的,却没看过她这般的鬼魅了。
或许是那一夜的经历,我从此对山野志怪传说之类很感兴趣,去的很多地方找的第一个永远是说书先生,要说了解最多山鬼志怪故事的也就他们了。
后来途中遇到一书生,他背着书箧带着水汽从浅草树林中缓缓走出,拿着的油纸伞已经被树枝刮破,可他却没有丢弃。
看着这样的情境发了神,等回过神已经邀了书生同路了,想着也就一段路的距离便没有在意。
书生很是博学,聊的多是不知晓的事情,很多都是世间精怪的故事,他说他家中无人,为了读书便做起了说书的职当。
乡农民众感兴趣的无非就那些王公大臣,山野志怪,书生小姐的故事。他说过很多书,渐渐的就开始讲自己知道鬼怪野志起来,后来朝廷的三年一次科举之日要到了,他就收拾了家当从家乡走了。
书生慢慢的和我交谈着,路上无事,可消遣的事也不多,偶尔于荒屋过夜时,他会围着篝火讲他知道的山野志怪,慢慢的他知道我对山野志怪感兴趣,便经常说给我听。
名为敬元颖的镜灵被毒龙胁迫化成女子引诱男子给毒龙吞食的故事,喜好奸淫他人妻女的泥书生,经常下山劫掳样貌端好的女子上山当禁脔的白猿。
聊的多了就想书生是不是也是妖魅呀,毕竟很多妖魅都喜欢化作书生引诱世人,也只有妖魅才最了解这些事情。
这个想法是压在心里,直到分别之日到来也没有得到明确答案。
那一天,雨淅淅沥沥的下着,带着薄雾。他背着书箧,撑着伞走向远方。我看着他,目不转睛,然后雨化去了他的书箧,褪去了衣裳,挽着的头发披落下来,遮着那片风景,她的身体显然是之前于花楼惊鸿一瞥的主人。
雨水触碰她的身体然后消失,她回头,幽幽的看来,然后鬼魅一笑,随着雨水雾气化为虚无。
没想到……
我不知道为什么花楼一见之后她会再次出现,或许这就是妖魅吧,不可捉摸。
之后我回到了秦淮,于花楼旁买了一个宅子,时常看着她第一次出现的地方,画了一幅又一幅画,挂在屋中,看着发呆。
一日出去购买吃食,回来时,墙上的画全部都被取了下来,一一卷好放在画筒中。我急忙取出检查是否完好无损,检查完后重新挂上。我不知道是谁来到我这里,把它们取下收好,或许是附近的人又或者是调皮的孩童吧,心中知道其实不太可能,遂又期望是她吧。
几日后我见到了取我画之人,一个穿着轻纱像极了花楼歌姬的姑娘,她站在屋中,手中拿着画,看见我我婉转一笑,随后自顾自继续收画。
那时我在想这人怎么这样,私自闯入别人的宅院中,不经主人同意擅自动主人的东西。
收完画她并未离去,而是走到我身边来,手中拿着毛笔对我说:“总是画那一见多没意思呀,不如今日你再给我画一幅。”
她牵着我来到了案牍前,案上是已经磨好的墨和摆好的宣纸。
她带着我到了之后悠悠转身半依半躺在榻上,她见我发呆似看着她,轻笑说:“好看吗?怎么不画了?要不要再近点看看,比如这里。”她拍了拍榻。
我偏过头,遮掩似的拿起笔,点上朱砂。落笔于纸上。
画完后,她看着画,似笑非笑瞥了我一眼,眼中带着促狭。
我本准备把画收起来,没想到她指尖一点,画便挂到了墙上,任我怎么弄都取不下来。
后来那副画就这样挂在了书房,我也没再试着取下来了。
此次之后她经常来我宅院中,有时是趁我出去来,有时是在我作画时从门口走来,悠悠看着我,有时是我睡后飘入我梦中,带我游历巫山寻云雨。
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妖魅都这样,诱惑而贪欢,书上常说妖媚凶残狠辣,这些我都没在她身上看到,看到了只有西子湖上泛起的潋滟光,万重山外飘远的舟一方,她的每一次低眉像极了水中月。
就这样过了两年,她离开了,悄无声息,带走了那副画。我以为她只是像之前一样出去几日,会再次回来,等我等到陌上花开,她仍未归来。
我不知道该是什么感受,怅然若失,我知道她是妖魅,从不会为了一个人类染上归绪,不会停足,或许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所以才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再次把收起的画全部挂到了墙上,或许是希望有一天回来能看见这些画被收好。画在墙上待了很久很久,待到了染上岁月的颜色,褪去了自我的风华。
直到我脑海中只留下第一次的惊鸿一瞥时,我见到了她,那个书生,他摇着折扇走进了花楼。
他夜夜入花楼,次日带着一身脂粉烟气离开。
我找了一个机会,见到了他,与他相处中知道他并不是她,他只是普通一书生。
后来,书生于我求娶,我答应了,他的样子曾是她借过的。
成亲当天,我坐在轿子中,低着眉,听着锣鼓敲打梧桐树上黄雀送亲。
我本想就这样挺好的,守着一个像她的人直到生命尽头。
当轿子路过桥头,幽幽风刮进了轿子里,吹开了帘幕,吹落了红盖头,她慢慢悠悠变成一股烟靠在轿子边缘,然后变成实体。
身上穿着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的衣裳,轻纱一样,堪堪遮拢着身躯,她就这样倚着轿子看着我,没有说什么,然后拿起红盖头,缓缓的盖上。
我感觉到她坐在我旁边,就这么坐着,没有离开,我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也不知道我该做什么,就这么等着。
当听到喧闹后,我知道到那个书生的家了,轿子有着明显的起伏,然后停了,我被引到一件房子待着,她就坐在旁边。
当屋外的吵闹不在时,有个人打开了房门,走了过来,我想,大概是书生吧。
等了一会,他挑开了盖头,我看见她也在一旁,穿着和我一样的红色嫁衣,她发现我看过去,对我笑了笑,我有些慌张的移开了眼。
我不知道是不是鬼魅都如她这般好看,这般的摄魂,我想她是特别的。
书生拿来三个酒杯,倒了酒,递给我们,他一点都不疑惑为什么多了一个新娘。
我看着她,喝了酒,放开挽着的手。
她把酒杯一丢,挥了挥手,书生就倒在了原地,然后她挽着我的腰,把我带走了。
后来我听到了一个传闻,说有一个书生娶妻之夜死去了,妻子不见了,地上留在一根艳丽非常的鸟羽,人们说这是罗刹鸟的鸟羽。
她带着我走了很多地方,带我见识了很多的鬼魅,果然不是所有鬼魅都如她好看的。
当我年华褪去时,她依旧是初见的样子,不过也是应该的,她终究是鬼魅,时间遗忘了她们。
最后,我让她带我去了最初的地方,然后看着她,离开了世界。我想当我死后,她或许还是这个样子,游玩人间,有情似无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