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相拥着瘫倒在床上,压的被褥从中心塌陷,接着从它蓬松柔软的内部排挤出浓烈的香气,那是艾莎身上的味道,差点使安娜陷入沉醉。于是她们抱的更紧,艾莎的手指不断在安娜的背上刮蹭,从她纤细的腰肢处上下游移。她解开了安娜的发辫,忍不住去亲吻了那张差点要埋没在红发中的娇小面庞。在暧昧的台灯灯光下,她的脸颊愈加柔美,双唇越发润泽。她温柔的双眼不知道望向何处,她为什么不看着艾莎呢?那片浑浊的绿色没有她的倒影。于是艾莎急躁地呼吸起来,抽出双手,按压上安娜的面部,要那双没有任何感知的眼睛望着她,看到她脸上四溢的爱与欲。安娜从百合花典雅的香气,丁香的甜味,广藿香的清苦中,捕捉到了一丝小小的腥气。于是她明白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在艾莎的吻压上她的嘴唇之前微微张开了嘴,即使小女孩要在巧克力池中纵身一跃,安娜也要放任她,与她相拥着溺亡。
即使安娜本人根本看不见,她也要以此来告知:你是我的。我是你的妹妹。她朝艾莎哭喊到。这真是造孽。她又把艾莎抱在了怀里。打开的鸦片酊就放在床头柜上,按照医嘱艾莎在睡前滴两滴在要饮用的清水里就好。她没有喝药,在红色的簇拥和安稳的怀抱中陷入了睡眠。
她们第二天早上打开卧房的门之后,除了一封匆忙写就的潦草的道歉信就什么也没有找到了。艾莎把信纸交给安娜抚摸,不过安娜读不出上面的文字,而艾莎也没有办法转述,海因斯先生为了擦血顺走了一条毛巾,这件事情让她有些生气。过了半晌有女仆来敲门,据她说是海因斯请她来打扫这一片狼籍的。于是艾莎便托她带了封信,告诉海因斯先生他是个凭着酒劲发疯的彻彻底底的混蛋,瑟希莉娅选择和他分手不是没有原因的。事实上她应该为瑟希莉娅摆脱他这个败类而感到高兴,但是如果非要有个人要代她承受海因斯的骚扰,那整条街的妇女全都得借着晾衣绳上吊。总之,在极尽挖苦之辞,并强调因为这件事,海因斯不得催促她产出画作,在这之后艾莎终于扬眉吐气,舒畅地把信件交到女仆手里。不过做完这一切,盯着女仆做完打扫的工作,确认她一件东西也没有顺走,她突然觉着其实自己除了画画也没有别的事情好干。为了给女仆腾个地方,安娜坐在了艾莎为模特准备的那张高凳子上。“她走了吗?还是只是去倒个垃圾?”安娜不确定女仆是否已经完成了工作,空气中总有种让人怀念的清洁气味,类似于爽身粉的芳香。艾莎把颜料粉倒在盘子里,扑腾到空气中的矿物粉有独特的灰尘气味。有毒的蓖麻油被当作载体,她这辈子的耐心几乎都凝聚在手上的研杆上,直到色粉的味道已经完完全全地被油滴包裹起来,在仔细的研磨中变成温润的膏状物。许久没有动静了,安娜想要离开,却被艾莎按回座椅。
“你开始工作了,我想我得离开。”
不,不是这样。她的手掌按进了安娜的肩头。
“我还不可以离开吗?”
艾莎掐了她的食指。是的。她马上去取了几张报纸,好把铅管颜料中多余的油吸掉。她的动作有些急躁,因为天光太好了,好到如果不马上开始工作,过了这段时间就是巨大的浪费。她又取出了蜡块和酒精,没有一件东西是好闻的。安娜想那些毛刷上本来具有古朴的味道,浸润进颜料就马上变得焦臭难闻了。画究竟是什么东西呢?她对美没有概念,也许只要有艾莎参与在其中,那件事物就是美的。安娜相信她。敲门的声音响起来了,安娜询问艾莎为什么不去应门,想要自己动身,马上就听见艾莎把调色板摔在一边,向她奔来,要她保持刚才的姿势不许乱动。“可外面有人在敲门。”艾莎才不理睬,接着就甩开安娜继续在画布面前工作。敲门声响了好一会儿,接着变成狂暴的砸门声,使艾莎放在架子上宝贵的瓶瓶罐罐全都颤抖不已,克里斯托弗在门外大喊“安娜!”,这下反倒让安娜也不想去应门,终于和艾莎一起陷入沉默中,装出一副房间里并没有人的样子。赋闲在家的房东太太一天到晚也没有别的事情,于是干脆推开门朝克里斯托弗怒骂。听到他们二人的争辩声,微笑总算出现在她们的脸上,兴许是艾莎觉得安娜笑的更美,她马上微眯起眼睛,把自己沉浸在严肃的思考当中,要把她捕捉到的甜美定格。足足过了三个小时,安娜微弱地抗议自己肚子饿了,艾莎才暂时结束手头的工作,带着她去王子街上的餐厅吃午饭。她们出门时找到了克里斯托弗为了赔礼道歉带来的新的手杖,艾莎把它交给安娜,安娜把它放在了一旁,转而紧紧牵起了艾莎的手。她心领神会,带领着安娜的脚步都轻快许多,以至于被要求穿高跟鞋的安娜在后面跟的很吃力。“我可以自己来的。”安娜推脱着,不让艾莎把切开的食物一口一口喂给她。即使她感受不到周围食客的灼热目光,要艾莎这等高傲的人给她喂食也算是一件难为情的事情。艾莎才听不进去这些话,让人觉得她不仅哑,还患了时断时续的耳聋。于是安娜只能任凭她把勺子和刀叉送到自己嘴边,时而是餐巾温柔地擦拭她的嘴角。出于对艾莎·阿德勒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了解,海因斯也出现在餐厅,想要和艾莎打招呼,她却把眼睛翻过去了。于是他只能怀着郁闷的心情与歉疚结了她们那桌的帐,离去的时候只有高大的背影,似乎他的四肢是大号火柴棍拼凑上去的,而他手里依然抓着那只烟斗。即使他晚年秃顶,发了福,肚子肿成圆滚滚的皮球,他的四肢依然纤细的如同火柴棍,那样子比他现在更加滑稽。在两个星期内他向鸢尾花公寓写了十几封信,表示自己已经开始戒酒,期望艾莎能原谅他的一时孟浪,顺便不那么应景地询问了她的工作状况如何,向她约个白天登门拜访,却不知道艾莎答应了安娜的请求,前往法夫的郊外采风去了。加雷利亚夫妇是值得尊敬的人,同样也懂得艺术的价值,在浏览过艾莎的速写本后就对她的作品赞不绝口,他们之间交情升温的速度甚至让他们的儿子奥拉夫都侧目不已。于是他趁夫妇俩和艾莎交谈的间隙,让安娜把他抱上膝盖,浏览艾莎放在桌上的速写本,安娜,安娜,全是安娜。他在某一页找到了自己,远处小小的一团,让他不愿意承认的是那看起来模糊而丑陋的东西确实很像他,于是他把那一页盖过去,说艾莎的绘画技术也不过如此。这到是让艾莎挑着眉毛,轻蔑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加雷利亚夫妇反倒快活地笑起来,任由这个感到没意思的孩子从他们身边跑开。她写到她在寻找一种特别的颜色,询问地质学教授加雷利亚先生知不知道什么有着非比寻常颜色的矿物。他问她要哪一种,艾莎往向安娜的眼睛,她不知道作何回答。于是加雷利亚先生承诺自己回到学院就会顺手取些矿物样本送给艾莎挑选。当地农舍没有什么好抱怨的,或者只是因为安娜在这里,才让艾莎把注意力从卫生状况转移到她身上去。在乡绅、旅客和当地农夫在牌桌上度过的几个充满啤酒泡沫和烟灰的吵嚷夜晚,她们结束了湿漉漉的亲吻,在有金银花香气的晚风中,安娜听见艾莎手中的笔细细摩擦纸的声音。她于此昏昏欲睡,艾莎对着纸上安娜的睡颜微笑,描摹结束后便顽皮地爬到安娜跟前又一阵亲吻把她弄醒。于是安娜顺势就把她抱在怀里,要这个淘气宝宝赶紧睡觉。艾莎佯装反抗,在她的怀里轻轻翻腾一会儿,安娜把脸颊贴上她的额头,轻轻哼唱起妈妈常唱给她听的摇篮曲。她不动了,她从未这么清晰地感受声音,歌声贴着她的颅骨传达到她的脑海里,好像真有那么一刻,艾莎以为这歌声是自己发出来的,她在心里和安娜一起哼唱。久远的记忆向她袭来,她想到在电闪雷鸣的夜晚,抱着她和安娜的一个面庞模糊的红发女人。母亲,父亲,妹妹。为什么安娜是她的妹妹呢?如果你认为艾莎·阿德勒心中升起了什么关于背德的愧疚感,那就大错特错。她把安娜抱的更紧,并且认为这是上天,那命运,赐给她的绝世佳人。
海因斯先生原本是追在艾莎屁股后面道歉,一会儿又拉起安娜的手叫她帮忙说几句好话。他看起来相当焦急,以至于她们刚从法夫回来他就登门拜访。不论是作为资助人也好,损友也罢,他都不想失去艾莎。他承诺自己在那天晚上之后就滴酒未沾,甚至连烟都没有怎么抽,艾莎翻了个白眼就要他跑回柏林和瑟希莉娅说这些话,没准她也会放弃自己的事业对海因斯回心转意。在艾莎拉起安娜的手,要好好地磨磨她的指甲的时候,海因斯先生转到了画布跟前,突然间像是第一个发现新大陆的水手,不过他大声叫喊出来的不是“美国!”,而是“天呐,阿德勒,天呐!这就是我想要的杰作!”激动地跑过来抓住艾莎的肩膀好一阵摇晃,丝毫看不见她脸上的嫌恶颜色。“你画的可是安娜小姐?”艾莎点了点头,从他的双手之间扭开。“你画了多少张?全都给我看看!”于是感到扫兴的艾莎喷出股鼻息,站起身来给海因斯拿画。
“我全都要了。”海因斯说。“你在奥斯陆一定会大获成功的。不,不仅是奥斯陆,回到柏林,或者去巴黎……”
“问问安娜会不会与我们同去。”她写着。
“安娜,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奥斯陆?”
对于一个看不见的人来说,出去旅行似乎只会给他人造成负担,那些过于宽阔的街道,过于密集的行人,过于陌生的外面的世界对安娜而言都是一时间难以接受的。更何况还有好几个不同的城市被设为了备用的目的地。于是她礼貌地回绝了海因斯先生,而艾莎更是强调,没有安娜,她就哪里也不去。
“那就让我带些画前往奥斯陆吧。不过要是名流们问画家在哪,艾莎,别怪我让你错过了扬名立万的机会。”
“你按照约定给我钱就行。”
海因斯看了这话,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安娜询问,他说“我在笑你的财迷姐姐。”
“不只是钱,是很多很多钱。”他打包好艾莎的画,提起画袋,毫不嫌脏地就吻了一口。“这比我的瑟希莉娅香甜多了。”
“赶快滚蛋!”这行字被她书写太多次了,也许她应该专门把它打印起来,放在卡册里备用,而不是因为过于频繁书写而浪费卡册页数,以至于她要频繁地切纸更换。她也许就是喜欢书写出污言秽语的过程。“海因斯先生是个有趣的人。”安娜说起了艾莎不愿意听的好话,她捏住安娜的手更紧,以至于痛的让安娜叫出声来。“这是干什么?”艾莎的不高兴来的莫名其妙。她张开牙齿,轻轻咬住安娜的脖子,留下一道血红的牙印。“我很痛,艾莎。”安娜求她不要这样。她听见艾莎跺脚的声音,然后站了起来。她应该听海因斯的建议,去索瑟海姆图书馆借一本点字对照表好写出让安娜了解的文字。但是她现在讨厌海因斯!为什么安娜平白无故地就要说起他的好话?他凭什么?
“你这是怎么了?还是不愿意原谅他吗?看在他诚恳的道歉,还为了你东奔西跑的份上原谅他吧。”
如果艾莎还纠结于那天晚上的不快,她就绝对不会把自己的画作交给海因斯。她的每一张画上都是她珍视的安娜。更多的原因是她需要钱,艾莎·阿德勒从来就没有过精打细算的生活。而她清楚地知道那些画究其根本也算不上杰作。她要一种色彩升华安娜眼中混沌的颜色——在其他人的眼里看见的只是真切的浑浊而已,但她不接受这样的说辞,相信着她看不见任何事物的双眼中有着超越那一片虚无的视野的颜色。即使安娜对颜色没有任何概念,她也想要让安娜感知到某种事物。她渴求着安娜轻蔑的不望着任何人的双眼,渴求那双眼里不知道奉送给谁的温柔,这二者并不矛盾。于是她怀着近乎狂热的心态作画,希望那个看不到她任何努力的人从中感受到鲜活与温暖。她不允许安娜离开她,哪怕是展露一点点倾向于他人的意思都不行。但对于无法透露出只言片语的她而言,要安娜理解这些实在是过于复杂。我爱你,我爱你,你不明白吗?无论是装作不懂,或者仅仅只是把她们甜美的夜晚当作游戏,安娜都为此感到不解,“我只是觉得你应该对他好一点。”她把艾莎付诸于她的温柔当作常态,以为她对其他人也会这样。无论她如何接受艾莎,她明白这绝对是不像样的,至少在鸢尾花公寓的这段时间她几乎什么也没有帮上艾莎,只是按照她的要求静静坐着。海因斯先生有金钱和人脉帮助艾莎扬名立万,这一点就能诉说她们的交往是多么孩子气。也许艾莎理应和海因斯先生在一起。安娜再三确认过,除了喝酒后不太讨喜外他确实没有其他的毛病,而且他已经承诺过会戒酒。只可惜海因斯已经前往阿伦戴尔的港口,手上还抓了张去奥斯陆的船票,他没有机会和安娜畅谈,解释自己对这种偏执的女人根本没有兴趣,他的万幸就是艾莎爱的人不是他。她的爱是能把人逼疯的。也许他看了那幅画之后,就得告诫安娜要小心。可他早已沉没进狂喜,把安娜将要付出的一切抛在了名利的后面。艾莎·阿德勒的成功需要她。更何况,让这个性格恶劣的女人谁也不爱,岂不是很自私的一件事情吗?让她强行去爱也是这个道理。海因斯没有告诉安娜这一点。于是她只能感受到艾莎的怒火渐渐蔓延,最后竟一伸手推翻了空空如也的画架,吓得安娜浑身颤抖。她现在开始痛恨自己为什么不会说话,而海因斯那个讨厌的家伙倒是一天到晚地吹嘘个不停了。在安娜的眼里她就只是个专制独裁的哑巴。画,该死的画!安娜根本看不到这些东西。倒是海因斯可以用幽默的言语逗安娜笑个不停。她想到安娜一直和她说不要做的太过火,安娜难道不愿意给她,反倒是愿意奉献给海因斯吗?
“艾莎?”安娜在一片沉默中慌乱了。愤怒的味道像成团的盐,又咸又涩。它出现在艾莎越来越靠近的香气中,像是海上浓雾中熊熊燃烧的船只一头撞向它唯一的灯塔。艾莎冲了上去,将安娜按在沙发靠背上,直直地盯着她,即使安娜看不见她灼热的目光。她把额头靠了上去,要不停颤抖的安娜稍作镇静,却适得其反,她的气息仿佛是携卷着滚烫的蒸汽,使她的盲女满面潮红。那撕裂般的呼吸代替了艾莎不能发出的愤怒低吼,安娜刚想说“不”,艾莎的泪水从安娜脸上划过,在她的手背上摔个粉碎。悲伤的味道是濡湿的木头和腐败的菌类。如果安娜选择在雪天去北山行走,那么漫山遍野都是哀伤的味道,为那些在地底下长眠不醒的生物悲戚。雪也会在雪停后死亡。与她相拥,她就融化的更快。与她相拥!不,不。她伸出去要拥抱艾莎的手瘫软下去。她不能领受超过一个家人的分量的爱,她拼了命要给艾莎未来的丈夫留出一个位置。哪里有什么其他的位置?艾莎不由分说的吻强硬地挤开安娜所有的胡思乱想,她想要扭过头,却不自觉地给予回应。她骗自己这只不过是小女孩之间的家庭游戏,却在扮演欢爱的男与女这件事情上得心应手,愈加沉醉。艾莎解开安娜的裙子,剥出一个赤裸的女人,安格尔不配被这等美好的躯体点亮慧眼,她只属于艾莎一人。……她要安娜只呼喊一个名字,像是偏执的基督徒要全世界都信仰他们唯一的主,但她不允许那个名字被圣洁占据,她就是安娜的唯一。她不愿意奉献给艾莎的羔羊,她自会全数从安娜身上夺去。在她恶劣的嬉戏中,如剑的快意由下至上地将安娜穿刺,似乎经历野蛮磔刑,要把她奉送给离经叛道的天神。于是她心甘情愿地,呼唤着艾莎把她吞噬殆尽。艾莎没有像上一次捂住安娜的嘴,于是她便失控地呼喊,以至于天花板上的吊灯都摇晃不已,要震破窃听小贼的耳膜,而后她哭喊起来,再也不重复着乱//伦的陈词滥调,她绝望地发现她爱艾莎。她重复了一遍又一遍“我爱你”,对于把它看作平凡的姐妹之情的想法抱有天大的痛恨,为什么这样的爱情得躲藏进其他事物的阴翳,生怕苍天与万物将它撞破?为什么男与女的恋爱就从来不是受人指摘的丑事,而除此之外的爱侣便不得走进教堂得到祝福?她紧紧拥抱住抬起头的艾莎,以至于把她扑倒在地板上,一齐埋头啜泣。
她为艾莎宽衣解带之时已经毫不犹豫,尽管在她能看见,也只能看见的那一片虚无之中,艾莎远离了她,接着在画布上铺上一层又一层刺鼻的气味。她收到了加雷利亚先生寄来的颜色美丽的矿物,将它细细研磨成她想要的,混沌又超然的颜色,似乎真是在某个印刻邪神的石像上刮下来的色彩,似乎是活着的,还在进行着呼吸。安娜能够从中感受到温热吗?艾莎觉得她注入的蓖麻油似乎成了自己的鲜血,包裹着她的肉与骨研磨而成的色彩颗粒。不同的颜色也是有它们各自的气味的,在冷与暖交织的间隙,她闻到了狂热的味道,使人浑身颤抖,似乎被艾莎昭然若揭的渴望死死擒住,动弹不得。于是她闻到了从自己毛孔中散发出的恐惧的苦涩气味,有人会觉得恐惧是甘美的。譬如艾莎。一滴热泪从她脸上流淌下来,她也意识到了吗?画中的安娜比正躺在那的赤身裸体的人更加美好。画家只画自己眼中认为的真实,于是当她发现它与现实的巨大反差时,一下被这个错位的世界击打的沉默、孤独。但艾莎总会做非同寻常的举动:她偏偏要紧抓着这幅画,紧抓着安娜,她认为美好的事物,紧抓着绝不松手。
海因斯先生从奥斯陆回来时,正巧撞上茫然的艾莎翻阅盲文字典,摆弄盲笔和书写板的窘状。他无心嘲笑她,转述了在奥斯陆获得的成功,询问她有没有更多的画作。安娜正把手指戳进那些特殊矿物调制成的色膏中,丝毫没有注意到身边画着的她的裸像。她闻到了海因斯身上的烟草和古龙香水味,往后退却几步,希望能给他和艾莎一些空间,但他却热泪盈眶地拉起了安娜的手,说了几句她听不懂的外乡话,任由她把色彩擦在了他的皮手套上。他又向艾莎要求带走新画了。艾莎这次却回应,她和她的画哪里也不去,接着把安娜拉在自己的身边。她时断时续的耳聋又来了,对海因斯先生的劝说充耳不闻,借着安娜的手指,在纸上写出一行字。她不可能理解的。于是他退而求其次,让这些画在阿伦戴尔本地展出,而他负责把宾客从其他的城市请来。她又表示她不想展出这些画了。这点让海因斯先生急了眼,于是一个快速地吵嚷着,一个低下头奋笔疾书,“你不能总是这么任性妄为。”他气呼呼地说,“不然我们之前所做的努力全都白费了!”艾莎才不把这些当作一回事,于是他叉着腰,吞咽几口。“给安娜和你一个都被世人记住的机会吧。如果不是被收藏起来,或者放在博物馆里,你离去之后还有谁会照顾你的画作呢?不要自以为是了。”她刚想争辩,被海因斯这句话堵的什么也写不出来。“我去和美术馆沟通场地。”他和艾莎约定了取画的时间便离去了。
“为什么要别人都记住我呢?”她没有明白海因斯先生的话,也没有明白艾莎的心意。那个光鲜亮丽的陌生世界只要艾莎踏足就好了。她没有回答安娜,这使她有一点点生气,尽管她早就应该对艾莎的沉默习以为常。艾莎只是在纸上写字,她听见微弱的沙沙声,闻到墨水沁润的胶质香味。我对你的爱不能够随时间流逝。即使你死了,即使我死了,也是如此。她匆忙记录完就翻开盲文字典寻找对应的字母和语法,安娜把纸片从写字板拉出来,艾莎没有注意到上面的点字代表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