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上夜色的石上宅邸,只有书房和客厅的灯还亮着。摆放在高级实木书架边的古老座钟发出铛的一声,接着又响了几下。
橙和的睫毛微微晃动,抬起脸来,不安地看向座钟的时针。
时间已经是晚上七点,石上依旧没有回来。
「你好像在担心什么呢。」
坐在轮椅上的女人发出低沉的呢喃声,透过薄纱投射过来的视线让人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不,没什么。」
回以短暂的否定,橙和轻轻摇了摇头。
这位自称「石上小姐的合作人」的女性,名为真访院。
两人从见面到交谈的时间还不足二十分钟,直觉就告诉她,这个女人绝不是简单角色。
实际上,光是坐在这个女人对面,紧张与压力就不断上涌。
「真的如此吗?」
真访院微微歪了歪头,她的下巴轮廓非常漂亮,但面纱下若隐若现的笑容令人有些不寒而栗。
尽管如此,橙和还是尽量礼貌地露出微笑。
「……是的,有什么问题吗?」
对方没有急于回答,而是默默看了她一眼,然后才缓缓用带着一丝笑意的低沉声音问。
「你喜欢纸鹤吗?」
「您……为什么这么问?」
橙和脸上的笑容微微僵住。
「不用隐瞒,我知道你送了纸鹤给神山家的那位小公主。」
「……」
橙和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不可能。
那时她明明小心谨慎地确认过,看准周边没有任何人才投出了那只纸鹤,为了防止被教会那位修女查到,还刻意抹消了上面残留的讯息。
这个人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极力抑制内心的动摇,她尽量维持平稳的语气。
「您是指什么呢……我并不太懂……」
「别紧张,我不想借此威胁你,也不会把这件事泄露给石上小姐。」像是为了安抚她一般,真访院的语气缓和了下来,她用饶有兴趣的眼神盯着橙和,接着开口,「你没有想实现的愿望吗?」
没想到她会抛出这种问题,微微楞了一下,橙和神色复杂地低声轻喃。
「我……没有。」
「……呵。」像是看穿了她的谎言,真访院轻轻嗤笑一声,「你真有趣,我换个问法吧——你没有想保护的人吗?」
「我……」
这次,橙和迟疑了。
否定非常简单,但话到嘴边却无法汇聚成言语。
如果没有想保护的人,她就不会冒着风险投出那只写着警告的纸鹤。
事实可以否定,违背内心却没有那么容易。
看着有些愣神的橙和,真访院微微叹了口气,语气倏然一转。
「恋渊小姐,你该不会天真地以为帮了白神姬路一次,接下来她就能安然无恙了?你似乎还不知道吧,她参加了圣杯战争这件事。」
「什……」橙和霎时露出茫然的神色,她微微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真访院的脸,「这、这是真的……?可是……」
「如果你想知道细节,我都可以告诉你。例如,她抽到的牌是Caster,嗯,挺不走运呢。但是,她的不运还会一直持续下去,只要她还是Master,就必须赌上性命去战斗。圣杯战争的规则,你应该非常了解吧。」
对橙和的反应没有丝毫意外,真访院只是以平静的声音冷淡地说着。
「这样,你还能暗自继续保护她吗?」
这句话像一根尖刺扎进橙和的心脏。
「……」
轻轻咬着薄唇,橙和微微皱起眉。
她并非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但是每次想要提起,理性就会将问题压制到角落。
「比起偷偷摸摸的协助,你难道不想真正地用自己的力量保护她吗?」
真访院的话不断在她耳边和心中回荡。
但是。
「不,我做不到……」
橙和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涩。
她深知自己没有那份力量。
「你只是没有打算去做,你和Berserker的相性很不错,她应该也很喜欢你吧。」
「但是,我不能……」
觉察她话中的深意,橙和立刻有些慌张地摇头。
「没什么不可能,恋渊小姐。你来取代石上小姐,成为我的助手吧。」
真访院已经完全挑明了她的来意。
橙和微微垂下眼帘,她的声音渐渐变低了。
「我不能背叛老师……」
听到这句话,真访院的嘴角微微上扬,即使隔着面纱也能感觉到她的笑中带着讽刺。
「恋渊小姐,你只是没弄清楚优先级别,这样在重要的时刻往往无法做出取舍——石上小姐的信任和白神姬路的性命,放在你心中衡量一下,结论应该一目了然。」
她继续说着,朝橙和的方向微微转动轮椅。
「对我来说,石上小姐是一个不合格的合作者,Berserker似乎也不听她的命令,这样的合作根本毫无意。而你也不觉得她会赢取这场圣杯战争吧?帮助她只是水中捞月,我说的有错吗?」
这些话像涟漪一样在橙和的心中蔓延开去。
一圈又一圈。
无法否认。
橙和端丽的面容微微皱起,凝视着靠过来的女人,她的耳边传来低语。
「我的目标只有守刀姬月,只要你愿意协助我,我就不再管白神姬路。但是我也不希望她阻挠我,所以,我希望由你去打倒她的Servant,这样她就会自动退出圣杯战争,其他Master也不会再盯上她。她本人不会有性命危险,我也不用出手,对你我来说是双赢吧。」
一边说着,她朝橙和伸出手来。
她的手中放着一枚仅有食指长的黑白骨针,一头双开槽如剑柄般,上面雕刻着图腾,另一头的尖端是细密尖利的双齿叉。
「这是夺取令咒的道具,只要刺向对方的令咒,再刺在自己身上,非常简单对吧。这是我的从者所拥有的道具,我想什么时候让它无效都可以,所以我劝你别像石上小姐一样耍小聪明……不过,你真的有为那女孩挺身而出的勇气吗?或者说,你明明有那勇气,却一直没有正视过这件事吧。」
「……」
呆呆地凝视着她手中骨针,橙和咬着嘴唇,迟迟没有伸出手去。
「恋渊小姐,你难道不想和白神姬路站在同一个舞台吗?以现在的你,连与她对话都做不到吧?」
「……那是因为我,没有资格。我做了错误的决定,无法接近那个人是对我的惩罚。」
橙和的声音微微颤抖。
「但是,你不能看着她丢掉性命。」望着她的脸,真访院的语气变得柔和起来,「在你心中,她占着非常重要的位置吧。」
「……」
确实,那个人的努力在她眼中是一种天赋,是极为耀眼无法忽视的存在。
但是,明明在意,却无法接近,反而渐行渐远。
「因为自己什么都没做而失去重要的人,可是非常痛苦的啊。」
真访院低语着,仿佛在说自己的事情,在回忆往事一般,她的周围漂浮着一股寂寞惆怅的空气。
光是想到那样的事情,心脏就在刺痛。
不想失去,那光芒。
即使那光芒不会属于自己。
也不想看到它熄灭的样子。
这次,难道还要后悔吗?
她质问自己。
……
不,还有挽回的余地。
现在,正是再次做出选择的时候。
咬紧牙关,微微颤抖着,朝向微光,橙和伸出了手。
「砰!」
粗暴的推门声响彻房间,沉重的木门转到一半,便停止了吱呀作响。
由J搀扶进门,石上的脸因为怒气而扭曲着。
「哎呀呀,回来得很迟呢,石上小姐。」
淡然地说着,真访院的侧脸完全看不出表情。
石上满脸愠色地瞪着她,用高亢的声音说道。
「你向我隐瞒了重要的情报吧,真访院!」
冷淡地回应那声怒吼,真访院只是微微向她投去一瞥。
她的态度没有嘲讽,但也没有同情。
「你不也是如此吗,自我强制证文的惩罚对象被你偷偷替换成别人了吧,以为我没察觉你那点小把戏吗?」
真访院淡然的声音让石上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但她瞪着对方的眼神依旧锐利。
「……」
「怎么,轮到自己就闭口不谈了?」
「你没资格说我,你利用白神姬路和那两人是想让我们两败俱伤是吧?」
「不要搞错了,我向你隐瞒情报只是针对你不守信用的小小惩罚罢了。倒是你,想要坐收渔翁之利又不用承担责罚,你的算盘打得可不错呢。」
轻轻嗤笑一声,真访院的嘴角浅浅扬起。
「不过你也真没用呢,没有抓到白神姬路吗?」
「没有别人插手的话她早就被劈成两半了。明明说了要活的,Berserker那家伙根本不听我的命令……!」
「……」
沉默着立在一旁,橙和的嘴唇微微颤动。
她的视线微弱地徘徊着,紫水晶般的眼眸中光彩黯淡了许多。
「毕竟是Berserker么……你这个御主也挺辛苦呢。」
轻巧地吐出半带讽刺的话语,真访院饶有深意地朝橙和微微一瞥。
「少说这些有的没的,我不会再跟你继续合作,把自我强制证文交出来。」
狠狠瞪着真访院,石上情绪激动地朝她伸出右手。
仅剩两划的红色令咒,孤零零地嵌在她的掌心之中。
看着她伸过来的手掌,真访院低低呢喃。
「我也没有要和你合作下去的意思,不过自我强制证文么,究竟还有没有那个必要呢。」
「你这话是什么意……」
石上忿忿吐出这句话,但没有等她说完——刹那间,黑白交织的骨针刺穿了她的手掌,红色的液体顺着尖利的双齿叉滴下。
「啊……啊啊……啊啊啊啊!」
白色光芒自她手中闪烁,闷痛从掌心蔓延开来,石上发出凄厉的惨叫。
橙和毫不犹豫地拔出骨针,深深刺入自己的右手掌心。
「咕……」
端丽的脸庞立刻皱起来,细密的汗珠从她脸上滑落。
骨针一点点消失,融入她的掌心,她的血肉。
魔术回路之中有什么东西连接起来了。
被什么东西侵蚀着,掌心不停地渗出赤红液体。
难以忍受的痛楚过后,令咒一点点地浮现了出来。
她咬着牙关,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
那令咒已经不像原来那般工整,而是结痂般丑陋的印记。
「橙和——!!」
意识到令咒被夺走的石上依然难以置信地看着橙和,她大声吼着,脸庞因为悲愤与疼痛而变得扭曲。
但是已经结束了。
即使身处黑暗,我也没办法停下。
凝视着自己丑陋的掌心,橙和轻轻叹息一声。
「对不起,老师,我……果然还是有想要实现的愿望。」
朝向石上,她的瞳孔中燃着黯淡的光芒。
「……不可能,不可能的,Berserker!!」
空旷的客厅回荡着石上的声音。
很快,灵子集聚,一直处于灵体化的Berserker出现了,小小的身姿双手握住凶恶的武器,脸上的表情相当平淡。
「Berserker……!」
欣喜之中,石上露出一副抓到救命稻草的表情。
然而听到呼唤的Berserker只是轻蔑地看了她一眼,扬起唇角。
「很遗憾呢,阿姨,莉兹并不是在回应你的召唤,而是为了和你告别来的。」那染红的眼中漾着残酷的笑意,接着,她朝向橙和露出无比美丽的笑容,「终于还是做了呢,橙和大姐姐,莉兹一直一直一直都在等着这一刻哦。嘻嘻,不切实际中所包含的可能性,正是黑色童谣(Mother Goose)所期待的,你的愿望,就由利兹来实现。」
「Berserker……」
对于完全倒戈的Berserker,石上后退了一步,依然因疼痛而扭曲的脸庞上流露出绝望的神情,但因为过度疼痛,她的意识开始渐渐模糊起来,身体也变得相当沉重。
一直搀扶着她的J慌忙用全身的力量支撑起她靠过来的重量。
用仅存的意识保持着清醒,石上垂下了眼睛,无力地看向眼前小小的狂战士。
「阿姨,说实话还是要感谢你召唤了利兹,但是呢,莉兹不想被无聊的大人随意使唤。所以,再见啦,念在主从一场的份上,莉兹会一点一点温柔地杀掉你哦。」
「不,Berserker,」从石上的视线中逃开,橙和侧过脸,不再看向她,「她已经无法使用令咒了,放她走吧。」
稍微思考了一会儿,Berserker手中的武器化为灵子消失了,她用倍感无趣的声音有些闹别扭地说道。
「唔,好吧好吧,既然是橙和大姐姐这么说的话……嘻嘻嘻,快点像个丧家犬一样卷着尾巴逃走吧,趁莉兹还没有改变主意。」
「那么,快点离开吧。」真访院的视线越过石上,朝J微微一瞥,「你的主人已经没用了,被强制剥离令咒的感受应该生不如死吧,能勉强保持意识撑到现在也算令人佩服。」
「……」
听着她不带任何感情的话语,J的脸上浮现出悲愤的神色。
她一边警惕着面前的两人和Berserker,一边向后移动步伐——
但那是假动作。
仅有一步之遥,她的目标是最短距离坐在轮椅上的真访院。
朝向对方的心脏,明晃晃的匕首刺了上去。
然而,咔锵一声。
匕首完全没有触及真访院的身体,就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挡了回来。
呆呆地看着真访院,J的嘴唇下意识地蠕动了两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只有失败的绝望。
「J……」
注意到J的突袭失败,石上微微动了动唇,在意识模糊之际发出微弱的声音。
「令人钦佩的勇气,虽然我不讨厌努力的孩子,但这么做真的好吗?」
真访院冷静地说着,客厅里残留着一股紧张的气氛。
「代替石上小姐接受自我强制证文惩罚的人就是你吧。就在刚才那一刻,惩罚开始生效了哦。」
仿佛全身冻结一般,J的眼中浮现出动摇。
她看向自己的左手,从未见过的黑色斑纹从指间浮现出来。
霎时,一种被刺钻进肌肤的肿胀与疼痛感侵袭而来。
「……唔,啊……」
她痛苦地发出低吟。
一股冷意急遽袭向她的五脏六腑。
「觉得痛吗?那是当然的,趁你还没被诅咒侵蚀殆尽,现在逃走还来得及。」
J全身都僵直了。
尽管如此,她并没有露出后悔的神色。
她没有再看向真访院,而是将视线投向橙和与Berserker。
笼罩在门厅吊灯的昏暗灯光下,她的眼中充满愤恨与不甘。
很快,她背过脸去。
拖动开始发出悲鸣的身体,艰难地支撑着石上,默默离开。
「诅咒就只是诅咒而已,并不会死人,只是,会一直持续痛苦下去。从结果来说,究竟是哪边比较好呢。」
看着她离去的身影,真访院低声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