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的雨夜,嘈杂的人声,散落的拼图,溅满鲜血的鹿头,劈在门上的斧子,倒在地上的尸体,还有一旁哭泣的女孩,白色的裙子被血染红一大片……
闪灵被一阵呜咽声惊醒,这是第几次遭遇这样的噩梦了?她起身离开躺椅,小心查看床上病人的状况,临光也在此刻推门进来。“惊动到你了吗?丽兹应该是又被痛醒了……”闪灵给病人推了一剂针,“她的病,不能再拖了,我们得离开这里,找个更适合她的地方。”
能去哪儿呢?临光忽然想起前阵子,一位驻足旅店的客商随口说了句:“绝症治不了,去找罗德岛;此地无人要,博士那报到。”当时临光只觉得那顺口溜滑稽得很,见周围的人哈哈地笑了一阵,不知怎么也记住了;谁知,如今竟开始思考起这句话的合理性,甚至不禁轻声复诵起来。
有关罗德岛制药公司的传说,早些时候坊间就有所流传:那里对矿石病的研究首屈一指,公司领袖特蕾莎博士更是不拘一格网罗天下英才,吸引了不少走投无路的能人异士。再到后来,传闻越来越离谱,公司也好,博士也好,都被描绘得神乎其神。近期最具爆炸性的消息:咄咄逼人的军事强国乌萨斯居然在和罗德岛的冲突中吃了亏,一伙武装到牙齿的大兵被博士指挥的几个干员打得落花流水。临光这位原卡西米尔耀骑士都忍不住有些心动了,想见见那位博士到底何许人也,怎奈闪灵一再表示不关心时事名人,更不愿寄人篱下。这一次重提罗德岛,闪灵依然心存犹豫,但还是握紧了法杖,回应临光:“好吧,就去罗德岛。”
当视线中的晨曦勾勒出罗德岛母舰的轮廓,闪灵和临光意外地发现,已经有人在甲板迎接她们了。
——“罗德岛术师干员远山,在此恭候三位。”
闪灵打量起眼前这位手拿水晶球和塔罗的埃亚菲拉,平静地问:“你怎么知道我们会来这里?”
远山的笑容充满神秘:“昨日我夜观天象,知道会有三位贤者从东方到此献礼。”闪灵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掏出履历表请远山带路。
听闻有人来岛,博士匆忙赶去会客室,甚至比人事部主任梓兰抢先一步接住了履历表,举止简直浮夸:“久闻两位使徒大名,你们能来罗德岛,我深感荣幸!”
闪灵的言辞也恭敬起来:“天下之大,却无使徒容身之所,承蒙博士不弃,我等无以为报。只是这次来岛,不止我和临光,还有一位同伴,她叫夜莺,还请贵公司协力救治,不胜感激。”
一直背着夜莺的临光走上前,好让博士查看病人的状况,博士细细端详了一阵,还是满嘴浮夸的言辞:“二位不必多虑。你们的这位同伴,我见犹怜,何况凯尔希医者仁心,必然不会推辞。”事实上凯尔希也真没有推辞,反而抱怨着“怎么这么晚才送来”,组织医疗部全员投入到对夜莺的诊疗中去。
给夜莺做完初查,凯尔希和博士约谈了临光:“她的情况并不乐观。要想救她,就得跟我们说实话。告诉我们,夜莺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临光迟疑了一会:“说实话,我对夜莺小姐所知甚少,只知道她本名丽兹,是闪灵非常重要的人。当初我被迫离开卡西米尔,是闪灵救了我,和我成立了使徒组织,一起流浪、行医。但是我看得出她一直有心事……直到有一天,她跟我说,她打探到了夜莺的下落,就在卡兹戴尔荒漠的一处隐秘研究所。我便陪她闯过去,救出了被囚禁的夜莺……”
“那个时候的夜莺,就是现在这个状况吗?”
“比现在更糟,”临光摇摇头,“可以想象她经历了一段非人的折磨:骨瘦如柴,奄奄一息,浑身到处是溃疡和针眼……后来我们一路奔波,一路调理她,其实能做的只是稍稍缓解她的病痛而已。有段时间她好些了,就主动要跟着我们给别人治病,可是没过多久她的病情又有反复……最终闪灵同意带她来罗德岛治疗。”
“这么说来,闪灵似乎不太愿意来罗德岛?”凯尔希挑了下眉。
“不,不是这个意思,”临光慌张了,“闪灵听到‘罗德岛’的时候,她似乎动摇了,我却不知道她动摇的理由……但是,她对罗德岛和你们应该是没有意见的!”
“好了,重点不是这个,”博士过来打圆场,“所以你也不知道夜莺被囚禁期间发生了什么?”
“这个,我确实不知。闪灵可能比较清楚,但是她不说,我就没有问。”
“为什么不问问呢?你也参与了对夜莺的救治,她不该对你隐瞒的。”
“我了解闪灵,如果她认为有必要,一定会主动告诉我的;她不告诉我,想来是因为,即便告诉我了,也帮不了夜莺……”
在听完临光与闪灵互相托付彼此的深情描述后,博士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觉得,夜莺小姐是个怎样的人?”
临光正视着博士,言辞更加恳切:“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不知为什么,让我感到很亲切……虽然和她相处的时间不长,她已经是我非常重要的同伴,哪怕她根本不记得自己是谁……她的身体状况那么糟糕,稍有起色就想着医治别人……可她却医治不了她自己,还有什么比这更不公平的呢?拜托了,一定要救救她!”
目送临光离开,博士和凯尔希对视了一眼:“看来,我们还是要和闪灵好好谈谈。”
对闪灵的约谈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艰难,除了闪灵总是思考良久才回答这点以外。——“我幼时是个穷苦的孤儿,早先的事情都记不太清了。”
凯尔希和博士面面相觑:“小时候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我真不记得太久之前的事了,反正贫民窟的生活也没什么好记的。”闪灵轻描淡写地说。
“夜莺是你什么人?听说你们好像很久以前就认识了?”博士这个提问微微触动了对方。
“丽兹是我的童年玩伴,她出身于雅法的南丁格尔世家,很早就展现了源石技艺的天赋。”
“后来呢?”
“后来……卡兹戴尔又一次爆发内战,她选择成为战地医生,说是从事矿石病的研究,可是两年多了都杳无音信……”闪灵开始长时间沉默。
“再往后呢?”
“再往后……我在巡回医济的中途偶遇了临光,”说着说着,闪灵哽咽起来,握紧了法杖,“今年春天我们重返卡兹戴尔,临光帮我将丽兹救出来,才发现她已经饱受摧残……”
“你知不知道是什么人干的?”
“……”
这次,闪灵的沉默时间更长了。博士有些坐不住了:“是不是赦罪师?”
“‘赦罪师’……?”闪灵那表情并不丰富的脸忽而变得煞白,似乎是对这个名词产生了反应——来到罗德岛后,她还是头一次表现得那么慌乱,“为什么会提到这个名字……对不起,这个话题我不能继续下去。”
“我都说了,要想救夜莺,就必须如实说明你所知道关于她的一切。”凯尔希坚定的语气不容置疑。
博士在一旁补充:“雅法的南丁格尔夫人和我是故交,既然丽兹是她的女儿,那我更要照顾好丽兹了,你无须多虑。”
“你们要照顾丽兹,就请为她着想,别再追问了,不要揭开她的旧伤疤……”闪灵的神情竟然有些近乎哀求了,令博士颇感意外。
“为了你们这位同伴,我组织了医疗部全体精英干员给她会诊,研究治疗方案,”凯尔希依旧不依不饶,话语虽然不失礼貌,却带着步步紧逼的气势,“我们的诚意你和临光应该可以看得到……现在,是时候拿出你们的诚意了——闪灵,你们如果真心为夜莺着想,就不该再对我们有所隐瞒。你也是医生,心里面应该清楚,隐瞒病历会导致什么后果。还有,她身上的一些创口看上去很久没有愈合了,要想好起来,必须把旧伤疤揭开重新处理……”她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出了最后一个词:“对、因、治、疗。”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丽兹她……实在太可怜了……”终于,闪灵再次开口了,起初话语仍旧有条有理,可是声音却在颤抖,“赦罪师这个组织,宣称无差别救助灾难中的人们,以及研究矿石病的治疗,来补偿魔族挑起战争的罪过——丽兹正是被这番说辞打动,加入他们的;我为了她,也跟着加入。他们安排丽兹参加核心研究,实质是在她身上做活体试验……这些也是在我闯进那家研究所之后才知道的,他们一直把丽兹秘密囚禁在地下室,她被困在那样狭小的空间里,被迫去分享自己的生命,甚至是被剥夺、被攫取……”
见闪灵的叙述似乎变得难以成句,博士赶紧递了一杯茶给闪灵:“慢慢讲,请详细说明丽兹小姐的遭遇,我和凯尔希可以保证,你接下来谈论的内容会对外保密。”
闪灵道了谢,待情绪稳定些后,慢慢地然而终于完整地讲述起丽兹身上每一种伤病的来源。待她的叙述停止后,室内便只剩下博士和凯尔希的叹息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