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莺体表上的创伤早已痊愈,只剩下淡淡的疤痕和密密的针眼记录着那些触目惊心的遭遇。她的脸色总是苍白的,医疗部诊断她受到了不可逆转的骨髓损伤,因而贫血难以根治,所幸现有的治疗法术足以支持身体预防和减少相应的并发症,使她不用再接受更加复杂、更高风险的手术。其他身体问题,不论是下肢神经损伤,还是内脏源石感染,也都在可控范围内,虽然同样无法根治。真正令凯尔希为首的医疗部头疼的,是夜莺的精神障碍:大部分抗抑郁和抗精神病药物可以缓解幻觉、妄想在内的阳性症状,却鲜能改善情感淡漠、社会性退缩之类的阴性症状,况且她羸弱的躯体很难承受那些药物的副作用——现在的她,就好像还是被困在牢笼里,即便开启了牢门,她依然无法逃出去,别人也无法闯进来。
有人说夜莺的心绪宛如一张白纸,也有人说并不是一张白纸,又或者两种说法其实都是对的:她的内心世界更像是由无数零片构成的纯白拼图,取决于观察者的角度和时机,可以是一副完整的白纸,也可以是无数杂乱的碎片。
夜莺的状况让见多识广的凯尔希伤透脑筋,更让闪灵饱受煎熬。曾经无比亲近的人,如今却形同陌路,不论是夜莺刚刚获得解救时的惊恐,还是后来受到照顾时的客套,都让闪灵心中非常不是滋味。
多么希望你能恢复记忆,多么希望你能想起我,多么希望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但是如果恢复记忆会伤害你,那还是不要想起我吧,就让过去的一切埋藏在我心里……
夜莺和她的蓝鸟形影不离,有时还会对着蓝鸟自言自语。临光一度把它当成一只普通而真实的小鸟,直到被闪灵告知那是逼真的幻影。善良的骑士不禁先是惊叹,然后伤感:原以为夜莺好歹还有个知心的小伙伴,结果一切都只是她自己的精神投射。
一直持续的,未必真的存在;一直活着的,未必就是生命……
“谢谢,给你们添麻烦了。”获救一个多月后的一天,夜莺又向她的伙伴们道谢。她的气色已经好多了,但下肢无法动弹,生活不能完全自理,而且脾胃虚弱,只能进食一些容易消化的东西,所以还是免不了她们的照顾。
“我们之间用不着这么客气的,丽兹。有什么需求尽管说,我和临光能办到的一定全力以赴,不必顾虑。”闪灵温柔地给夜莺喂粥——如果不是她和临光一日三餐准时关照,夜莺可能一整天都不会提出吃东西。
“闪灵,我见你们天天忙着给村民们看病……可以让我也来给他们治病吗?”夜莺说话总是有些吃力,不带感情色彩,却又让人无法不去在意。
“什么?”闪灵手中的汤匙抖了一下,差点把粥洒出来,“丽兹,你现在只需要卧床休养,别的事情不用操心……”
“就当是对你们的答谢也行。单纯是看到别人的病痛就不想坐视不理……虽然我治不好自己,但是应该可以治好别人……请让我试试,我想救人。”夜莺肩上的蓝鸟飞到闪灵角上,不安地扑腾起翅膀。
“救人……这是你的心愿吗?”闪灵放下汤匙,腾出手安抚蓝鸟,看见夜莺朝自己点了一下头,“那我支持你。不过,要答应我,量力而行,不要勉强。”
蓝鸟似乎很开心,哼起悦耳的曲调。闪灵却惆怅不已。
对不起……如果当时我练好了剑法,洛伦佐·南丁格尔就不会死,玛丽·南丁格尔也不会下落不明;如果当时我学好了医术,我就能第一时间和你一起加入“赦罪师”,你就不会一个人突然失踪,更不会受到那些折磨……对不起,是我没能及时救你。
“第130天。又是剧烈咯血,他们把我拖出来,说是要救我。我腿上被喷了药剂,然后沾药的皮肤开始红肿、疼痛、糜烂……我明白了,那是之前自己合成的氮芥类药物。多么讽刺!被我亲自合成、亲自否决的药物,竟被人拿来折磨我……
“第131天。已经不知道肺病和腿伤哪个更让我困扰了……院长命人抬我出来,要我救治伤员,我沉默了一会答应了,并且强调这种行为不是在服从院长,而是出于医者的本分,拒绝作为改善条件的筹码。
“第137天。今天有部分记忆是空白的。只记得院长皮笑肉不笑地对我说,要帮我成为超一流的医师。在牢房醒来时我全身无力,像是过度使用法术后的症状。胸口更加不适,这种感觉不会错,一定是他们又让我吸入了那种毒气……
“第142天。自从我重新救治伤员之后,研究所天天给我打很多针,抽取我的血样,还给我做心脑电图和各部位造影检查……我相信他们不是关心我的健康,也许我已经成为他们的研究对象了。
“第146天。醒来发现胸部多了一道手术伤口,后腰也有刺痛,不知道他们对我做了什么……这段时间我的源石技艺大幅提升,怀疑他们给我动了手脚,这样一想可怕极了。
“第173天。有时也会想,太不公平了,为什么我要遭这种罪?现在想通了,我研发的那些药物,成了战争的杀人工具,制造了那么多惨剧,自己受的这些苦,和那些受害者的遭遇相比,又算什么呢?那是救再多人也无法挽回的过错啊!
“第217天。双腿越来越沉重,走路越来越艰难……爱丽丝,你陪我关在这里,让你受委屈了。但愿我死后能化为小鸟,在空中自由飞翔……
“第237天。听到看守提到‘雅法’,这个地名好耳熟,可是我完全想不起来了……最近记性变得不太好,不知道我还会不会遗忘什么更重要的……闪灵,我不想忘记你,你也不会忘记我的,对吧?
“第260片。看见拼图就想试试能不能记下点什么,可惜我已经不记得之前的拼图都记了什么,我的体力无法让我再回头读取那么多东西。想让闪灵看到,拜托了小鸟……
“第308片。闪灵……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回荡着这个词……一定是我重要的人吧……
“第321片。我已经一无所有了,除了那只蓝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