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会了，远山却没有走，她微笑着看向博士：“知道博士有话要对我说，所以我自作主张留下来了。”

博士方才会上的自信表情已经收了起来，此刻露出的是一副愁容：“那首诗，是后人咏唱一位博士的：他与魔鬼签订契约，出卖自己的灵魂，后来他终于发现世间值得留恋的东西，他的生命也就到了尽头。”

远山的笑容依旧：“朝闻道，夕死可矣。人生在世，能发现生活的真谛，死了也没有遗憾了。”

“我自知时日无多，只是我的遗憾还不少……”博士的目光越发黯淡下来。

“博士身为纯人类，寿命是所有种族里最短的，无法追求肉体上的永生，但可以追求精神上的不朽。我知道博士念念不忘的‘不朽’，无非是立德、立言、立功。”远山摸出了三张牌，全都是背面朝上。

博士看着她的动作，嗟叹道：“可惜我人到中年，却无所成。”

远山把三张牌依次翻过来：“不，博士并非一事无成。阁下创立罗德岛，在矿石病的研究上，颇有功劳，还成一家之言，是谓立功、立言。身为医者，恪守誓言，乃至奋不顾身、以命相博，也可谓立德。”

“谢谢……”博士的语气听上去却并没有释怀，“身后浮名，无所谓了，只希望能给泰拉留下点切实存在的印记。”

“博士最放心不下的，是自己的‘血脉’吧？”见博士点头，远山继续说，“命中所有，不求自来；命中所无，强求必失。一切还请顺其自然。”

听她这么说，博士纠结了好一阵，才终于说：“唉，还是麻烦你再帮我算一下吧？”

凯尔希这时不经意间走了进来：“占卜是为了决定疑难之事，现在事情并无疑难，还占卜什么呢！如果占卜的结果不吉利，难道就要停止行动吗？”

博士吓了一跳，连忙停下洗牌的手。远山见势头不妙，一手托起水晶球、一手抓起塔罗牌，逃也似的匆匆离开会议室，只剩博士与凯尔希两人。

凯尔希盯住了博士：“你瞒得了别人，瞒不过我。说吧，又想背着我做什么？”

博士很快放弃抵抗：“我想在战斗间隙，亲自去找伊内斯教授。”

“你会没命的。”

凯尔希说着坐到博士身边，博士把座椅转向她：“很多事情，总得做个了结。何况我答应过闪灵，要帮她们把事情追查到底。”

“当年的事情，真相已经不重要了……”凯尔希伸出双手，捧起博士的脸，“你还差教授的亲口供述吗？我知道你无非是想要回阿米娅，这件事我让红去办吧。”

“红不一定能带阿米娅回来。南丁格尔夫人下落不明，那孩子现在大概只认我。这么些年过去了，也不知道她的身体被改造成什么样了，甚至不知道她还有没有关于我的记忆……”博士眼眶有些湿润。

最亲密的人，还是最疏远的人；最该感激的人，还是最该怨恨的人……

纵然身处弥留之际，博士仍旧清晰地记得，十四年前在雅法警局度过了惊心动魄的48小时，之后一瘸一拐地走向伊内斯教授的车，被她接回家，又被抱到床上。

“现在警方找到了新的怀疑对象，一个机场地勤。你没事了。”教授脱掉博士的衣服，拿着药碗，检验伤势。

“谢谢老师……”博士两天滴水未进，嗓子都哑了。

“让你受到这样的无妄之灾，为师也很心疼啊。”教授上药的动作并不轻柔，疼得博士不停呻吟。

床头有一瓶水，博士费了好大的劲才拧开瓶盖喝到水：“那个航班……究竟是怎么回事？”

教授熟练地给博士包扎伤口，不以为然地说：“组织的安排，你不要管。你被我捡回一条命，知足吧。”

“那警方岂不是又错抓无辜了？我不想又有人跟我一样活受罪！”博士被水呛着，连咳好几下才说出话来。

教授随手拍了拍博士的背：“你该庆幸，现在的舆论矛头直指雅法州长洛伦佐·南丁格尔，很多人认为空难是他一手策划的，为了除掉政敌。”

“这太荒唐了！”博士不由得提高了音量，“我知道洛伦佐州长，他不是那种人……”

“你觉得不是，别人可不那么想。事到如今，洛伦佐州长必须死。卡兹戴尔就是个火药桶，一点火星就能引爆，至于这个导火索到底怎么回事，不会有人在意的。整个巴别塔也不会有人在意你的死活，只有我例外——好不容易把你捞出来，你不该好好答谢一下？”教授凝望着博士瘦削的身体，捏了一下她小腹的淤青。

“嘶……学生一定报答恩师，”博士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无力地说，“只是南丁格尔夫人是我朋友，她女儿也还小，求老师保她们母女周全。”

教授闻言，嘴角弧度略微上扬：“有趣，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想救别人……”

闪灵和临光在收拾第二天战斗所需补给，夜莺一边看着她俩忙碌的身影，一边给爱丽丝梳头，梳着梳着她突然发话：“能不能说一些，我父亲的事？”

对她唐突的提问，闪灵思考了一下，这才回答道：“洛伦佐·南丁格尔吗……他的事情我也是后来才了解到的。他是个左翼政治家，对内致力于改善城市贫民处境，加大公共教育和卫生投入，采取了缩减贫富差距的税收政策，也因而招来了很多富人包括南丁格尔家族内部的反对声；对外公开谴责乌萨斯发动的侵略战争，禁止萨卡兹雇佣兵取道雅法参加乌卡战争——这也是针对乌萨斯的，卡西米尔当时根本无力雇佣外籍军团。”

临光走过来补充：“我听老人们说，洛伦佐州长正直善良，不顾卡兹戴尔国内外的重重阻力，给战争中的卡西米尔运送了不少人道主义救援物资。”

“原来是这样……”夜莺的反应就像是在听别人家的故事一样。

闪灵忍不住开始感慨：“贫民窟的人们都还挺怀念洛伦佐州长的，一些保守势力和好战分子则把他视为眼中钉……也许正是因为他的内外政策得罪了小人，才会招来杀身之祸的吧。”

夜莺只是说了句：“应该吧。”如果不是熟悉夜莺的说话风格，别人可能会以为她这种应答是在敷衍。

“博士告诉我，通过明天这场战斗，就能找到当年事件的真相，可以替丽兹报仇了。”闪灵握住了夜莺的手，用坚毅的眼神看着她。

夜莺的眼神却有些迷离：“要下雨了。我总觉得，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不会的，我会守护你。”闪灵的目光此时转而充满了温柔，爱丽丝紧紧抱住了闪灵的腿。

临光同样投来了柔和的目光，把手搭在闪灵、夜莺两人的手上：“我也会守护你，和闪灵。”

夜莺却有些恍惚，嘴里嗫嚅着：“不要离开我……”

我害怕过去，害怕那些遭遇，重回我的生活；我害怕夜晚，害怕那些回忆，引领我的梦境……

“你走吧，以后不要让我看见你。”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博士转身要离去，却听到另一个稚嫩的声音在呼唤：“博士！”

是那个卡特斯女孩在哭泣，博士的眼泪簌簌滑落。教授松开女孩的手：“阿米娅，还不和你的博士道别？”

女孩冲过来，博士蹲下身决定再抱一下对方，她知道此后一别便是天人永隔。

“阿米娅——”博士冷不防感到撕心裂肺的疼痛，低头只见一把匕首插入了自己的胸膛。

女孩脸上的泪水一点也不比博士少，只见她缓缓拔出了匕首，鲜血溅了一身：“总有一天你会理解我的选择……原谅我。”

博士费力地睁开眼睛，四下张望了一番，这才确定刚才是在做梦，只是胸口的剧痛提醒着她，这一切又是那么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