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净心脸上的表情看上去有点头疼，姜海走上前去，小声地把黎洁是7班学生的事告诉了她。
“你跟她是同学？”唐净心听完，拍了下黎洁的肩膀，把站在她身后的林和指给她看。
林和礼貌地朝她点了点头，黎洁的脸却一下子红了，神态也变得略微有些僵硬，似乎是因为自己的家事被身边的人知道而觉得羞耻。
“你都十六了吧？自食其力，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唐净心看穿了她的内心活动，思考一会儿，转头对姜海说：“我估摸着今天这事儿没完。收债是假，砸场子才是真。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我也这么想。”姜海说，“需要我做什么吗？”
唐净心一听就笑了：“你怎么突然这么积极？阿乐给你打鸡血啦。”
姜海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一声：“算是吧。而且下学期我正好要转到林和她们班，大家要是有什么事，照应起来也方便点儿。”
“那也行。”唐净心把手里的烟头摁灭，对黎洁说，“这样，你继续在我这儿上班。要是耿哥那边再找你家麻烦，马上通知我，我来跟他们谈，看看那帮人到底耍什么花样。”
黎洁擦着眼泪：“谢谢……”
“你别谢我，能救你的人只有你自己。”唐净心的手指在黎洁面前的吧台上戳了几下，“我以过来人的身份提醒你一句，跟麻烦的根源划清界限，越快越好。”
姜海垂下眼帘，她知道唐净心一定是想起了叶家过去因为叶成雄而经历的种种糟心事。如果不是因为那个男人，叶乐现在肯定和她的同龄人一样，过着平凡又无虑的日子。
唐净心看了眼手表，从高脚凳上跳下来，朝林和跟姜海扬了扬下巴：“时间也不早了，我送你们回去吧。”
林和走到黎洁身边，轻轻地说了一声：“我先走了。”
“开学见。”姜海也说。
外面下起了雨夹雪，过往的行人变少了，但灯火通明的金扬路上不时还能听到店家放鞭炮的声音。路虎揽胜的车厢里暖烘烘的，完全感觉不到车窗外刺骨的冷风冷雨。
唐净心松开手刹，驾驶室里的暖色灯光在引擎启动声响起的瞬间熄灭，转向灯“咔嚓咔嚓”地响着，亮起的仪表盘上正显示着北京时间深夜十一点。
“你们班这同学的事，挺麻烦的。”车子驶过十字路口的信号灯时，唐净心淡淡地说道。
姜海看着窗外呼啸而过的街景：“我现在差不多能理解乐姐小时候为什么想当警察了。”
唐净心扶着方向盘：“耿哥这帮放高利贷的人都是些赖皮，和学校里那种热血上脑喜欢打架的混混不大一样，他们整人的手段有多恶心，阿海你刚来家里的时候也不是没见识过。”
“我记得。”姜海点点头，对林和解释道，“以前乐姐他爸也欠过赌债，家门口被泼红油漆啊洒大粪什么的都是家常便饭了。要不是后来哥哥把事情解决了，家里肯定永远都不得安宁。黎洁她还是个女生，追债的人会拿什么下三滥的招去逼她，我想都不敢想。”
林和有些不安地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个耿哥的儿子不就是七龙会的耿茂文吗？”
唐净心闻言，瞟了眼后视镜，苦笑了一声道：“记性挺好。所以我才说事情麻烦。”
姜海说：“何元昊不也是七龙会的么，我都没听说过他和耿茂文有什么来往。”
林和点点头说：“确实没有，学校里也从来没人找过黎洁的麻烦。”
“耿茂文是高三的，没来过你们班也正常，高一跟他比较熟的大概只有张映冬。”唐净心说，“过后我再去问问。既然他们都敢来砸我的场子，那大概率是冲我来的，我尽量把这事在校外解决干净，免得波及到你们。”
车子很快开进了林庄的地界，这地方基建不太好，路上的电灯坏了几盏，路也不太平，地上有不少融雪后留下来的水坑。唐净心按照林和指的方向，一路把车开到她家那栋房子附近的路口，姜海跳下车，替她把伞撑开。
“今天状况有点多，你们要是还有事就多聊一会儿，我在车里等着。”唐净心说完，便把车窗升了起来。
姜海牵着林和的手，将伞聚在两人的头顶，慢慢地朝前面走去。来到林和家楼下的时候，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林和，之前的那个约定，还有效吗……”
“嗯，有效。”林和低头看着路旁还没化完的雪，“当然有效。”
“我这次确实是没做到啦……但下次还有机会不是吗？下个学期的期末！那时候我一定能考回去，你信我！”
“嗯。”林和揉揉自己冻得有些发红的鼻尖，抬头看向姜海的眼睛，“你就是想说这个？”
“……”
“姜海，你能向我保证么？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你的心都不会变。”
黑夜里，姜海没法看清林和的表情，只是隐约觉得她的声音好像有些哽咽。事到如今她才猛然发现，自己可能根本就不了解林和。对方的好恶、经历、家庭……所有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未知数。
可姜海不准备后退。
在病床上躺着的日子里，她跨过了十六岁的门槛。她是个喜欢活在当下的人，在这十六年的时间里，她从来没有后退过一步，现在也一样。
她愿意向对方做出这个承诺。
“嗯，我答应你……”
话只到一半，她却不再往下说了。
因为眼前的人忽然张开双臂将她抱住，轻轻地吻了她。几滴带着温度的泪落到她的脸上，一路滑落到两人紧贴的唇边。
这一刻，姜海感觉自己似乎变成了童话里的仆人亨利，因为害怕心碎而用来箍住胸口的三道铁箍在瞬间崩成了碎片。那种感觉就好像一条在泥浆中挣扎的鱼终于被人放回了清水，连原本滞重无比的呼吸都变得松快起来。
她小心翼翼地环抱着林和的腰，不敢用力也不敢放松，仿佛怀里的女孩是落在伞上的雪，哪怕是最轻柔的触碰，也会让她融化成冰冷的水，从指缝间溜走。
温热的气息纠缠在一起，不知过了多久才分开。
姜海缓缓松开手，替林和拭去脸上的眼泪，柔声道：“好啦，不哭了。”
林和的眼眶还是有点红，却忍不住笑了起来，往姜海的身上轻轻地捶了一拳：“比我还小的小屁孩儿，装什么大人啊。”
姜海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着。
林和伸手蹭了蹭姜海温软的脸颊：“那我……先上楼了。你也早点回去。”
“啊……嗯。”姜海犹豫了一下，又点点头。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姜海一手撑着伞，一手有些局促地揉着自己后脑勺的头发，“就是……我们现在这样，到底算是……”
林和的脸特别少见地变得有点红。
“就是你想的那样。”
说完，她丢下一句“晚安”，转身就走上了楼去。
姜海把伞举高一些，仰起脸望着林和家那栋三层小楼的走廊灯一层一层亮起，又一层一层地熄灭。不多时，三楼的一扇窗里也亮起了灯，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那里，朝她轻轻地挥了下手。
姜海也和对方挥手道别，一个人返回刚来的路口，唐净心已经把车掉好了头，正撑着伞靠在驾驶室的车门外面抽烟。
“回来了？”她看了姜海一眼，灭了烟打开车门，“走吧。”
路虎揽胜从城南开出，中心城区璀璨的霓虹灯渐渐回到了视线范围以内，只是车窗玻璃上蒙着一层水雾，让人没法看清外面的景色。
姜海伸出右手食指，在凝着雾气的玻璃正中央一笔一划地画出了一个最简单的三笔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