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九点多，金扬路的饭局结束了。林锴送完一众长辈亲戚上车，终于也返回了学校。
从男生公寓区的后门溜进宿舍楼，必须要经过一片人造的小树林，那附近没有路灯，保卫科的人也不太过来巡视，所以很多偷偷去网吧包夜学生总是喜欢凑在那里，一边等人一边抽烟聊天打屁。
林锴刚走到树林边上，就听见里面有人在说话，伴随而来的还有呛人的烟味，走进去一看，才发现对方不是别人，正是耿茂文。而和他一起坐在小树林的石桌边上的还有三个人，其中一个就是头上手上都缠满了绷带的高峻涛。
林锴停下脚步，有些疑惑地叫了他一声：“文哥？”
耿茂文在石桌上摁灭了烟头，慢慢地站了起来：“林锴，大半夜的去哪儿耍了啊？”
“和家里的亲戚吃了顿饭，怎么了文哥？”
“怎么了？”耿茂文冷哼了一声，“我都不知道你家里还有小松这么个亲戚啊。”
林锴的眼神一下子变了：“你跟踪我？”
高峻涛和另外三个人立刻围了上来：“没大没小的东西，说什么呢？”
“行了。”耿茂文一摆手，“林锴，我要是不跟着你，能发现你这么个二五仔吗？”
“我怎么就是二五仔了？”林锴梗着脖子说，“我承认，我是跟小松一块儿吃了饭，可是这又能说明什么？我跟谁来往是我的自由！”
“放屁！”高峻涛一脚踹向他的胸口，“自由？你他妈装什么逼呢？眼里还有没有文哥？”
林锴倒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高峻涛回头对耿茂文说：“文哥，这小子根本就不知道咱们当初跟叶乐斗得有多费劲，小松和咱们从来就是宿敌，这小子还跑去跟他一块儿吃饭，谁知道他们私下里商量了什么？简直是其心可诛！”
林锴爬起来，坐在地上恨恨地喘着气：“想知道我们说了什么？你他妈问过我吗？我凭什么无缘无故地告诉你？”
耿茂文悠悠地点着头：“好啊，那我现在问你，你说说看？”
“我说过了，是跟亲戚在一起吃饭……”林锴说着说着，又咳嗽了两声。
“你要是说林和是你家亲戚我信，可小松好像跟你八竿子都打不着吧？”耿茂文拿出手机，把在酒店门口拍到的照片给他看，“你们三个明明就是一起进的门，你要怎么解释？”
看着屏幕上三个人商量如何糊弄亲戚们的画面，林锴在心里骂了好几句脏话，斟酌了一下，把对付林和父母的那套说辞拿了出来。
“小松是林和的男朋友，和我们家亲戚一起吃个饭有什么好奇怪的？我总不能因为文哥你在学校里跟他不对付，就当着家里人的面和他撕破脸吧。”
没想到耿茂文听完，居然嗤地冷笑了一声：“小松是林和的男朋友？你他妈当我是三岁小孩是么？何元昊追了林和那么久，姜海一个女的他都嫉妒得要死，如果小松真是林和男朋友，怕是早就被何元昊丢进潼源江了！你说谎也不晓得打个草稿？”
高峻涛在旁边煽风点火道：“文哥，我看这小子嘴里根本一句实话都没有，您就别跟他白费口舌了。”
“涛哥，何必呢？”林锴盯着他，目光里就像藏着刀子一样，“我知道你一直看我不顺眼，毕竟是跟了文哥这么多年的老人了，不愿把你在源中的地位交给我也很正常，可你也没必要那这种莫须有的罪名来陷害我吧？我昨天可还从姜海手里救过你一回呢！”
高峻涛一听，就像被毒蛇咬了一口似的，脸色忽地变了：“我跟文哥说话，有你逼逼的份儿吗？和高一高二的崽子们干了一架就以为自己很了不起了是吧？”说着，他抬脚就往林锴的头上踹去，同时还招呼着身边的小弟，“都愣着干嘛？揍他！今天老子就要替文哥清理门户！”
耿茂文点了根烟，靠在石桌上看着小弟们对着林锴拳打脚踢，并不准备阻拦。
他知道林锴是个从来不会掩饰野心的人，投奔自己的时候也很明确地说过他就是想要当源中老大。耿茂文当时正琢磨着该怎么在高一放颗钉子牵制闵绍手下的何元昊，觉得林锴是个合适的人选，便收了他当小弟。现在想来，外人终究还是外人，信任关系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建立起来的。
在高峻涛那帮人的围攻下，林锴先是在地上狼狈地滚了一会儿，很快就没了动静，但高峻涛因为被他戳中了心里那点儿阴暗的想法，仍然不肯停手。
这时，一个声音从小树林外面传了过来：“喂，能让让路吗？”
“哈？你他妈没长眼睛……”
高峻涛骂骂咧咧到一半，突然捂着胳膊惨叫了一声，有些慌张地往后退了好几步。一个高高瘦瘦的人影走了过来，手里还抛着一块鹅卵石。
“谁！”耿茂文立刻抓起了一根钢管。
“还能有谁？我呗。”来者走到树影稍稍稀疏一些的地方，不是别人，正是小松。他身上的名牌装备已经换回了高三的蓝白色校服，在石子路上一跺脚，身后又窜出了五六个手持武器的高三学生。
“我靠，你来干什么……”
林锴仰面躺在地上，嘴里有气无力地骂着。小松这么一搞，他可就真成二五仔了。
“果然来了。”耿茂文咂着嘴，一副讽刺的表情，“说吧，你有什么事儿？”
小松笑道：“文哥，你是个敞亮人，林锴你打也打了，那就消消气儿吧。咱俩都是要从学校滚蛋的老油条了，互相给个面子，这事儿就这么算了，行不？”
“去你的！”林锴叫道，“我和你有关系吗？跟谁在这儿装熟人呢！”
小松摇了摇头，故意蹲在林锴身边，说道：“别介啊，刚才咱们不是还精诚合作了吗？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不太好吧？”
耿茂文见状，冷哼了一声道：“小松，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改天咱们约个时间，找个宽敞点的地儿，好好聊聊谁才是源中的天。”
小松说：“文哥，乐姐不在，咱们也要毕业了，没有聊天的必要了吧？”
“哼，只要我还在源中一天，就有这个必要。”耿茂文把烟头一丢，对高峻涛等人说，“走了。”
林锴在小松那几个兄弟的搀扶下坐到石凳上，咬了咬牙说：“把我坑成这样，你满意了？”
小松点点头：“挺满意的。”
“操。”林锴揪着自己的头发，使劲跺了跺脚，“行吧，你赢了！我手里有二十来号兄弟，耿茂文没了我，高峻涛又是个受伤的废物，你们乘胜追击，源中老大的位子肯定能到手。我就一个要求，我不帮着耿茂文，也不给你们添乱，日后你们当了老大也放我一马，可以么？”
“你倒是个识时务的人。”小松的眼神里有几分赞许，“不过我今天费了这么大的劲儿把耿茂文他们引到假日酒店来，如果只是为了挑拨挑拨你们之间的关系，成本未免也太高了点。”
“什么？”林锴一惊，下意识想要站起来，却又被小松的几个手下摁了回去，“是你跟耿茂文透露的消息？”他难以置信地说，“你他妈的……林和请你来帮忙，你反而利用她来设局害我？有你这么做人的吗？”
“我怎么了？我做什么坏事儿了？”小松摊开手，“我是利用了她，可她也没吃亏啊，这叫双赢，懂么？”
“哼。”林锴一脸愠怒，“好，双赢就双赢，我算是栽你手里了，要杀要剐随你便！”
小松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放心，我不杀你也不剐你，我还要让你当源中的老大呢。”
“你是不是有病？”林锴皱着眉，“我知道，你们高三的要走了，都想赶紧找个合适的继任者，可不管怎么想，你都应该把老大的位子交给姜海吧？她是叶乐的妹妹，跟你可是平辈。你不推她当老大，反而打我的主意，不觉得不合规矩吗？”
“让姜海当老大？”小松摇了摇头，轻描淡写地说道，“她不合适。”
“简直不知道你在搞什么鬼……”
“搞不清楚就别管了。”小松把一根点燃的香烟塞进林锴嘴里，“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你想当老大不？”
“废话，这世界上还有不想当老大的混子？”
小松拍了拍手：“那不就结了。你有二十号兄弟，学校里除了我和耿茂文没人比得上你。现在咱俩联手把耿茂文干掉，我们这帮人一毕业，你就是源中最牛逼的混子了。”
林锴说：“我凭什么相信你？林和也是你朋友吧，你连她都能利用，以后难道不会反过头来利用我吗？”
“不用等到以后，我现在就是在利用你。在我眼里，源中的天只有一个，那就是叶乐，其他人都不配。”小松说得非常坦然，完全不顾林锴那仿佛吞了只苍蝇似的表情，“我实话跟你说了吧，今晚你、我、林和一起在金扬路吃饭的事我不止透露给了耿茂文，连何元昊那边我也找人通知了。那姓何的是条怎样的疯狗，你应该也很清楚，所有靠近林和的雄性他都嫉妒。这家伙在源中的小弟虽然没你多，但他要是铁了心跟你斗，随便一个电话，就能把五中上百号混子统统叫来，到时候一样能把你撕得连渣都不剩。不想被疯狗咬死的话，你就必须听我的，在乐姐回来之前替她守好源中的地盘，这不是选择题，你没得选。”
“我等着你的答复。”
小松撕了块烟盒里的纸，在里面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把它塞进林锴的口袋，然后就带着人离开了。
林锴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就是抓破了脑袋也没法相信，仅仅一顿饭的功夫，自己就成了别人的掌中的傀儡。不依靠小松，他没法对抗何元昊和耿茂文，可要是听了小松的话，叶乐一回到源中，势必要把老大的位子拿回去，那时自己又该如何自处？下场如何还不是全凭叶乐的心情，任人宰割？
林锴一个人在小树林里绝望地坐了快半个小时，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猛地站了起来，翻开手机通讯录拨通了林和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