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希那x莉莎(假如当初没有结成乐队,她们普通地成长为大人。恶趣味地想莉莎狠心丢下友希那一次。
纱夜升迁以后,隔壁空了出来。包括昨天在内,整整一个礼拜,每次路过那间宽敞的办公室我都好奇,它的下一任主人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听闻有人要从海外调任回来接岗以后,我一直在暗中期待这位新副手的到来。昨晚第一次看她的简历。自大学起就在国外生活,工作能力强经验又丰富,不出意外很快就会升职,但最终还是选择了归国,理由是实在太思念家乡。分明可以胜任我的职位,做副课长真是委屈她了。
“课长?”
思绪被一阵敲门声打断,我透过百叶窗看见了她,背对着我立在同事中间,隐约可以听见欢声笑语。让人望尘莫及的亲和力,我一辈子都不可能拥有。
“我知道了。”
合上才摊开的资料,我系住外套的衣扣,推门而出,穿过走廊,站到她的身后,向她伸出右手。
“今井小姐,你好。”
她转身时恰巧遇上一阵微风,垂落在肩膀的长发散乱开来。她低下头闷闷地笑出声,用小指撩开脸上的发丝,动作不徐不疾,丝毫不见慌乱。太动人了,有人感叹。是的,动人。以至于无人会计较她不遵守社交礼仪,没有在第一时间与身为上司的我握手。
“你好。”
她握住我的手,笑得大方得体。我反而感到很拘束,只能勉强弯起嘴角。
“凑友希那。从今往后请多指教。”
“哪里哪里,我才要说请多指教。”
她说话时尾音上扬,如同少女一般俏皮。忽然记起之前曾经听人说过,我和纱夜周围的气氛很沉闷,如今纱夜离开换来她的出现,大概正好可以起到中和作用。或许这个比喻不太恰当,但她的确很像一条鲶鱼,能够激发沙丁鱼的活力,让他们不至于被我闷死。
简要地向她介绍过同事,我径直把她带到办公室,希望她能尽快投入工作。她捂住嘴巴轻声取笑我:“就知道友希那会变成工作狂。”
耳根猛地动了一下,我揉着眉骨对她说:“我只想早点完成手头的工作。”
她并起食指和中指贴在额角,站直了身体调皮地冲我敬礼:“遵命。”
之后的事情就不容我插手了,想要做什么完全是她的自由。隔着两间办公室当中的小窗,可以清楚望见她在整理桌面。我默默拉上百叶窗,回到办公桌前落座,摘下眼镜擦拭镜片。看不见就不会不安。
不可思议。难以置信。莉莎就在我的近旁。我们又像过去那样,相隔只有一面墙壁,随时都能看见彼此。但看见和看清是两回事,我们更像隔着磨砂玻璃。我从来没有将她看清过,她的笑容藏着太多秘密。最大的谜团就是不告而别的原因。我至今也不明白她究竟是为什么。忽然消失在我的生活里,不给我一点挽留的余地。
起初还当她只是去乡间度假,但临近开学都没有她的消息,最后从大人那里得知了真相,说是她早就决定去国外留学。伯父惊讶地对我说:“友希那难道不知道?难怪你没有去送行,当时还奇怪了好久。”她什么也不说,我当然不知道。感觉仿佛失去了做她朋友的资格,丧魂落魄得甚至不知道怎么发泄。
那是我人生中最灰暗的一个夏天,日夜怀抱着马上就能见面的希望,却在最后一天得知见不到她会是常态,后来的每个夏天都笼罩在这道阴影下,连经过她家门前都觉得别扭,总是尽可能地避免往那里走。她一次也没有联络过我,而我没有办法联络到她。她的好朋友们,潜在的知情人,尽管也是我的同学,和我没有半点交情。向大人求助就太丢脸了,我不愿意承认被她抛弃。
我第一次体会到被人落下的滋味。以前她总是努力追赶着我的脚步,不论我做什么都会陪伴在我身边。只要一扭头就可以看见她的笑脸,把她的存在视为理所当然的事情,就像呼吸着空气却忘记空气一样,及至发觉氧气不足才意识到问题。一次次被我拒绝的时候,她也会有缺氧的感觉吗?每个想念她的夜晚我都呼吸困难,医生告诉我说这不是呼吸道疾病。我不清楚身体究竟哪里出了问题,她的离开仿佛带走了我的氧气瓶。
把一个人看得如此重要,意味着超出友谊的感情,在她缺席的漫长岁月里,我终于迟钝地反应过来。她是我唯一珍视的爱人,只是我没有机会告诉她。握手时不巧碰到了她无名指上的婚戒,不知道是哪个幸运儿摘走了我的星星。想必是个温柔的人,比我强过百倍不止。她之所以能够笑得这样灿烂,是因为沐浴着爱情的光辉吧。无法作为伴侣给予她的东西,可以借着朋友的身份祝愿她。
好不容易捱到午休时间。我照例邀请纱夜吃午餐。她不过是去了相邻部门,想要见面随时可以实现。茶歇时间她还会专程赶过来,理由是这边的曲奇风味更佳。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漫不经心地走进一家面包房,被店员鼓动着尝了一块曲奇,吃出了莉莎烤的曲奇的味道。自那以后茶水间的曲奇就没有断过,还常常吸引其他部门的人慕名前来。
“今天去哪里吃?”纱夜端坐在我的沙发上,耐心地看着我整理文件。每次都要她多等我一下,实际是因为她来得太早。
“就去——”
纱夜进来时没有关上门,莉莎一下就把门敲开了。
“一起吃午饭吗,友希——”
我合上笔记本电脑,抬头看向她们两个。纱夜已经起身系住衣扣,礼貌地向莉莎伸出了手。
“冰川纱夜。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纱夜的语气透着点拘谨。
“今井莉莎,我是才调任过来的,请多关照!”
而莉莎对谁都诚挚热烈。
“是吗?”纱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和凑小姐正准备一起吃饭,今井小姐有兴趣加入吗?”
“不了不了。”莉莎摆着手说,“你们吃吧。”说完退了出去。
幸好纱夜在场。我还没有准备好与莉莎独处。面对那枚戒指,需要的勇气超出了我的预期。
“走吧?”纱夜把大衣递给我。
“走吧。”我拨开百叶窗张望,莉莎已经不见踪影。
路上纱夜冷不丁地开口:“总觉得今井小姐很面善。”
“是吗?在哪里见过吗?”她不会空口说白话,出了名的踏实沉稳。
“想不起来。不过——”她顿了顿,“你们很熟?”
她对称呼问题尤其敏感,觉得奇怪也是在所难免。如果莉莎和我只是初识,不可能亲昵地直呼名字。
“朋友。青梅竹马。”最保险的字眼。
“难怪。”她拉开了餐厅的门,“很久不见了吧?不抽空聚聚吗?”
“会的。”只是没有下定决心。
我快步走向角落的卡座,妄想逃避谈论这个话题,却透过玻璃看见了莉莎,距离我们只有两张桌子,用叉子把意面卷成一团,盯了好久也没有吃下去,最后赌气似的一口吞掉,嘴角沾上了红色的酱汁。记得有一次在她家留宿,她做了阿尔弗雷德意面,我吃得像是长了白胡子,她也故意抹上一圈酱汁,说是不能让我独自变老。
“没有胃口?”见我一动不动,纱夜困惑地问。
“不合胃口。”重新点过一份意面,和莉莎吃了同样的。
我不加掩饰地关注莉莎。纱夜循着我的目光看去,体贴周到地沉默了一阵,没有向我探问任何事情,饭后点了一道甜品给我。莉莎因此走得比我们早。我和纱夜能够成为朋友,靠的似乎就是这份默契。成年人之间的社交游戏,亲密却又保持一定距离。
没有去茶水间喝下午茶,拜托同事煮了咖啡送来。在办公室一直呆到下班,还是莉莎敲门提醒了我。
“友希那晚上……有安排了吗?”
她倚靠着门框,手臂抱在胸口,指尖轻轻敲打上臂,她还是和以前一样,邀请我的时候总会紧张,但有些事情到底改变了。
“有的。怎么了吗?”
反正没有娱乐消遣,不如留在公司加班。
“没什么啦。还以为能一起吃晚饭呢。”
“不用——”
不用回家给先生做饭吗?蠢话险些就要脱口而出,幸好我及时闭上了嘴巴。她的先生不会是那种人,在家里什么家务也不做,只等太太来为自己效劳。那样的人她怎么会喜欢。她的先生肯定非常顾家。
“友希那真是完全没变呢,连喜欢拒绝我这点都是。”
这句评论同样适用于她。被拒绝时的笑声没有变,自嘲的口吻和神态也是。好像我们之间并没有这些年的空白,第二天一早不用来公司而要去学校。
“抱歉。”
以前我不会说抱歉,我太骄傲太自大了,没有考虑她的感受,不懂体谅她的委屈。虽然不能感同身受,但我想要尽力弥补。还欠她好多句抱歉,以后会认真还给她。
“不用道歉的啦!那我先回家啦。”
她的惊讶转瞬即逝,但我还是捕捉到了。我不是没有变化的,只是变得太慢太迟。
“路上小心。”
晚餐用便利店的便当敷衍了,捧着蜂蜜茶重新坐回办公室,临走时才看见她发来的短信,距我查看手机刚好半个钟头。
“别熬得太晚了,早点回家休息。天这么冷,注意保暖,不要把身体弄坏了。还有,加班可不叫有安排。”
姑且不论她是如何得知我在欺骗她的,这副关切的语气让我怀念得无以复加。太温柔了。也太狡猾。太可惜了。也太可气。我不敢回复她,匆忙披上大衣,还没有打开门就喘不过气了,伏在门框上艰难地捂着喉咙。她是最后一个接触门框的人,我闻见了她残余的微弱气息。一度以为自己就要窒息而死,却被她的香水味挽救了生命。
第二天在电梯里见到她,不由自主地站到她身边,轻声对她道了一句谢谢。她盯着我的脸看了半天,好像我说的是外语一样,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在短信里说就好啦。”
我感谢的可不只是那条短信,她无意之中改变了我的人生。
“但我想当面告诉你。”
可以当面说的话已经很有限,每一次机会都应该好好把握。
“突然……好像很郑重呢。”她的嘴唇抿出一道弧线。
心意成功传达到了,我忍不住扬起下巴:“就是很郑重的。”
走出电梯之后她问:“午餐可以一起吃吗?我昨天发现了一家餐厅,感觉你吃了一定会喜欢。”
她的感觉向来准得惊人,我是那家餐厅的老主顾。
“我问一下纱夜。”
“等一下,友希那,我是说两个人……”
“是啊?”
“啊嘞?”
她干笑了两声,敲打着额头说:“我误会了。我还以为你要——是在……和冰川小姐交往吗?很般配呢。我和她妹妹是好朋友哦,经常听说她的事迹,跟友希那是很像的人呢。”
“我和纱夜是好朋友,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想要填补心上的空洞,轮廓相近的拼图有很多,对于某些人来说是烟酒,在我看来是工作和朋友。我重视纱夜如同珍惜她,但有一道界线不可逾越。
她吐了吐舌头,把手背到身后:“抱歉抱歉,说太多啦。你知道的,老毛病了,总是口不择言,说些有的没的……”
不等纱夜回复,我单方面决定:“没有关系。中午一起。”
工作的间隙我调侃纱夜:“连妹妹的朋友都不记得。”
她的反击力度超出我的想象:“我妹妹跟你可是一个高中的。”
难怪初次见面会觉得她眼熟,我还以为这就叫做一见如故。原来所有问题都是有答案的,莉莎会为我解开那个谜团吗?如果眼下她还不愿意告诉我,我会等到她愿意开口的那天。只要她不再一声不响地消失。
餐厅距离公司不远,步行五分钟就到了。我替她拉开了座椅,在一个靠窗的位置。日光落在她的手背,衬得戒指闪闪发亮。我好几次摘下眼镜,假装什么都看不见。但忍耐还是耗尽了,我深呼吸之后问她:“莉莎,可以问吗?是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友希那是指?”
我看向她的手。她瞪大了眼睛,一边脱去戒指,一边小声嘀咕:“戴习惯了,完全忘了。”
戒指被她推到桌沿。我还没有开口询问,她就自顾自地笑了:“这个不是真的婚戒,只是拿来装样子的,不然总是被人搭讪,想到我就觉得头疼。幸好还有这个法宝。”
“莉莎没有结婚?”痛苦忽然减轻。
“怎么可能结婚……”她咬住下嘴唇。
我得意忘形地追问:“我可以再问一句吗?为什么要不告而别?我一直觉得很困扰。”
“友希那会因为我觉得困扰啊?”她半支着下巴避开我的视线。
“莉莎是我最——重要的朋友。一举一动我都非常在意。”恐惧可能将她吓跑,说不出真正的原因——经年累积的,迟来的爱意。
“只是重要的朋友吗……听了可别被我吓跑。”她回过头看着我的眼睛,话音里透着罕见的无奈。
“不会。”
“因为那时候我暗恋着你。”
“那莉莎又为什么要回来?”
“因为听日菜说冰川小姐就要升迁,所以就想是不是有可能和你重新——”
机会摆在眼前,没有道理放过。哪怕再胆怯也想要抓住,不管结局可能会是怎样。
“所以莉莎现在仍然暗恋着我?”
“现在不了。都说出来了……算什么暗恋。”
“最后一个问题。”
“好积极呢。友希那到底还是变了啊。”
“莉莎似乎不太介意,对吗?我是说办公室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