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里,吴致勇坐在电脑前,静静地打量着面前的人。
姜海低着头,手指插在自己的头发里,低低地说:“我杀人了。”
吴致勇摸着下巴上的胡茬,挑了挑眉:“你杀谁了?”
“何元昊,一个混混。”
“你怎么知道他死了?”
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姜海的手又开始发抖:“我探了他的鼻息,没呼吸了。”
吴致勇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笑了一下:“孩子,谁告诉你探不到鼻息就是死了?受伤的人气息微弱一些,手指感觉不到是很正常的事。”
“什么?”
难道何元昊没死?
吴致勇用指关节敲敲桌面,道:“现在是你问我还是我问你?说说当时的经过。”
“叔叔,我现在坦白还能争取宽大处理么?”
吴致勇摇着头说:“不要讨价还价。怎么判是法院说了算,我们要的是你的态度,你坦诚一些,结果才可能对你有利。”
“我知道了。”
姜海绞着手指,从她接到吴光的电话开始,将今天发生的事情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一个年轻警察很快在电脑上打出了一份笔录,吴致勇大概浏览了一下,说:“我现在有一个很关键的问题要问你,因为关系到未来法院的判决,你必须如实回答。”
“……是。”
“你说你和何元昊发生搏斗的原因是他要向另一个女生实施性侵,对吗?”
姜海的心里狠狠抽痛了一下,重重地点了点头。
“确定吗?你一定能排除那个女孩儿自愿的可能?”
“我确定!”如果不是被审讯椅锁住,姜海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我冲进房间的时候他们明显还在打斗!何元昊的头上手上都有伤,流了不少血,林和怎么可能是自愿的!”
吴致勇“唔”了一声,在笔记本上写了几个字,又抬头指指姜海头上的伤:“这都是何元昊打的?”
“对。”
“好。”吴致勇站起来,从打印机里拿出刚才做的笔录,翻看了一遍之后递给姜海,又在她面前摆上一盒印泥,“看一下笔录,确认无误的话就在上面签字,每页摁手印,过后咱们去法医那儿验伤。”
公安局的一楼大厅里坐着一大堆混混,都是来接受批评教育的。唐净心看到吴致勇带着姜海从审讯室走出来,立刻迎了上去:“吴叔叔,情况到底怎么样?”
“你还好意思过来问我?”吴致勇毫不客气地批评道,“聚众斗殴,我还没跟你算账呢!得亏其他人都没出事,否则你完蛋了!”
唐净心闭上嘴,眼睛却一直盯着垂头丧气的姜海。
吴致勇说:“有个叫林和的女孩儿,她在不在局里?”
唐净心摇头道:“不在,怎么突然问起她来了?”
“她是很重要的人证,得马上把她叫来做个笔录,否则这案子难办。”吴致勇看着唐净心,“我派几个年轻的同事去找人,你们提供线索,尽快把她带回局里来,越快越好。”
唐净心立刻带人出去了。
小混混们聚众斗殴,两人死亡一人重伤的消息很快就登上了本地的晚间新闻。闵绍家的一大帮亲戚故技重施,围堵了警局,在外面拉个白条幅哭天喊地,一大帮记者扛着长枪短炮聚在门口,叽叽喳喳的吵得人头疼。
吴致勇很清楚,自己和局里的同事们今晚都该通宵了。
砍死闵绍的凶手吴光被耿茂文打了一枪,此刻正在医院抢救。警方搜查了吴光的家,没想到居然在他的房间里找到了一具下半身赤裸的男尸。经吴光的父母指认,死者叫吴立渂,杀死他的凶器是一条白色的手机数据线,法医在上面提取到了吴光的DNA,同时还从吴立渂的行李箱里搜出了两个内容不堪入目的硬盘,里面全是他猥亵儿童的犯罪证据。
另一组办案警察顺着耿茂文的猎枪找到了他的父亲耿贵民,在地下赌场将他和一众小弟当场抓获,连带着缴获了一批自制的枪支弹药。这起涉枪、涉黑大案算是彻底捅了马蜂窝,县局警方将情况上报,市局连夜出动,企图逃往南方的赌场老板红眼最终在几天后落网。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就在吴致勇等人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从负责出勘现场的同事那里却传来了现场被人破坏的消息。
原来,在姜海离开招待所以后,何元昊没过多久就苏醒了。招待所老板娘一看他好像能自己从地上爬起来,就像闻到了血腥味的苍蝇似的叮了上去,要他同意赔偿招待所的损失才帮他叫救护车。何元昊气息奄奄,伤口还疼得要死,站起来都困难,可对方不但见死不救,还在这儿胡搅蛮缠,逼得本来没打算报警的他立刻打了110报案。
老板娘一看这情况,那不得了,警察来了自己的生意还能做?于是叫来店里的清洁工,强行把何元昊扔到外面去了。警察赶到现场的时候,案发的房间里已是满地水渍,床单被套和砸坏的东西都不见了,带队的警官火冒三丈,马上把事情告诉了教导员。
“简直是目无王法!把人带局里来!”吴致勇怒气冲冲地在电话里吼,“现场你们仔仔细细地查,我就不信一点证据都找不到!”
正说着,叶亮和沈纯也已经到了公安局,一见到吴致勇,叶亮就着急地询问起了情况。吴致勇之前因为办过叶乐的案子,所以对他的印象还挺深:“你们家的孩子,一个二个的都不让人不省心啊……”
“真对不起,吴警官,又给你们添麻烦了。”叶亮的语气里带着歉意和不安,“小海到底犯什么事儿了?严重不严重啊?”
吴致勇思索了几秒,简单地描述了一下事情的经过:“目前来看,不是特别乐观。如果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她笔录上说的都是真的,报案人有非法拘禁和强 奸未遂的情况,我认为可以请律师往正当防卫上辩护,可如果没有证据就难办了,报案人少说是个轻伤,姜海具体会被判多久,现在还不好说。”
叶亮焦急地问道:“警官,能不能跟被打的那人商量商量,咱们走民事赔偿,只要别让我妹妹坐牢,多少钱我都可以赔!”
“不是钱的问题。故意伤害罪,撤诉的可能性实在是……”吴致勇没再往下说,只是摇了摇头。
姜海坐在角落里的一个板凳上,垂着脑袋,整个人看上去都是灰色的。
吴致勇走过去对她说:“你哥哥和嫂子也挺着急的,你有什么要跟他们讲的吗?”
听到吴致勇的话,姜海心里的歉疚更深,不禁抓紧了自己的膝盖,根本不敢抬头。自己现在这个样子,还有什么资格面对他们?
“我没什么好说的。叔叔,你能让他们先走吗?”
吴致勇看着她,叹了口气,转身过去说了几句话把叶亮和沈纯支开,然后回头朝姜海招了招手:“行了,你跟我来吧。”
当晚,姜海被关进了局里的留置室。当铁门在自己眼前合上的时候,她竟意外地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安定感。一切都好像结束了,只是不知道林和现在在哪儿,也不知道她知不知道自己已经身陷囹圄,如果知道的话,她现在又会怎么办?
正当姜海躺在留置室的床板上,盯着发潮的天花板出神的时候,和警察一道去找林和的唐净心已经陷入了深深的焦虑。
整整一个晚上过去,他们找遍了源中和整个城南,却都没有发现林和的踪影。她家的房子大门紧锁,室内一盏灯也没开,一点都不像有人在家的样子。
凌晨四点,又一拨小弟跑了回来,唐净心一看他们那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就知道,林和依然没有消息。
“一群废物!”唐净心指着他们的鼻子破口大骂,可她自己也明白,骂人起不到任何作用,也解决不了问题。
警察们还在城南四处打听,一晚上敲了好几次林家的门,还是一无所获。
第二天上午,姜海被带上了警车,准备移交给源城县看守所。
缓缓启动的警车旁边,一些警察正在阻挡泼妇般的闵家亲戚。姜海从车窗里面向外望去,看到人群中还有一些熟悉的面孔。陈雷、樊野、郝鹏辉、林锴、黎洁……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沉重和不安。
唐净心和林和不在。
意识到这一点时,姜海的大脑恍惚了一下。
突然,车窗外面传来“砰”地一声响,张映冬不知从哪里冲了出来,一巴掌拍在窗户上,一边跑一边大喊:“姜海!说好了要一块儿开轩尼诗的!等你出来,咱们开个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