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我会帮你好好照顾它。”

这是傅斯雅上飞机之前收到的最后一条微信。

“希望它能帮我换顿饭吃。”

这是傅斯雅下飞机之后收到的第一条微信。

前面那条信息附加的是小孩和车的合照，后面的信息则配上她车钥匙的照片。

车钥匙孤零零地躺在黑色磨砂材质的桌子上，“注孤生”的气质因为后期加上的粉色颜文字“(*￣︶￣)”减弱不少。

托降噪耳机之福终于在飞机上睡了个天昏地暗的傅斯雅看着信息和照片出神。

看来人睡少了，真的会变蠢。

“小奶狗给你发信息了？这么粘人？”高爽探了个脑袋过来，笑得一脸猥琐，窥屏的意图非常明显。

傅斯雅面不改色地把手机一收，“分了。”

“嗯？？？”高爽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捉奸在床。”傅斯雅皮笑肉不笑地吐出四个字。

高爽的表情僵在脸上，脑袋开始慢慢往后缩，“呵呵呵。”

“还真要感谢一下一直撺掇我回国搞个惊喜的你。”傅斯雅笑眯眯地看着高爽，“也就不眠不休熬了几天而已，但是额外的收益非常可观。”

高爽被傅斯雅看得浑身发毛，狗腿地上前接过了她的行李箱，“傅姐辛苦了傅姐辛苦了。”

高爽一手推着一个行李箱，急匆匆地往前走了两步，又不确定地回头问，“没开玩笑？”

傅斯雅把左手举到胸前。

米色的衣袖受地心引力的牵引，沿着姣好的手臂曲线往下滑，露出白皙纤细的手腕。

那里本该有一块腕表，如今空空如也。

“卧槽！”高爽一下子炸毛了，“他妈居然真有人敢绿你！”

傅斯雅无语地立在原地，好了，现在四周能听懂汉语的人都知道她被绿了。她们正站在出口处，周围全是同一航班从北京飞纽约的乘客。

“你还可以再大声点。”傅斯雅都快佩服自己了，真没白瞎她在华尔街打滚几年炼出的心脏，她现在还能维持住脸上礼貌微笑的弧度而不是冲过去徒手撕了高爽。

高爽闭了双眼，两手合十比在脸前，“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不去管旁人探究的视线，傅斯雅只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越过高爽径直朝机场出口走去。

“真他娘的是个人才。”高爽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傅斯雅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快点。”

“来了来了。”高爽一手一个行李箱，赶忙追了上去，“其实我早就看那块表不爽了，忒他妈丑，一点都配不上傅姐你的高贵优雅美丽大方……”

十二.

“谢谢”

两条信息两张图，终于换回对方两个字符。

程夏眼也不眨地看着屏幕上方的“对方正在输入……”，期待能得到满意的答复。

“不好意思，我暂时不会回国”

“我已经给小区附近的4S店打了电话，程小姐随时可以把爱车开过去维修”

手机屏幕里又出现了一条转账消息，名称是“代驾费用+一顿饭”

程夏敛了眼角眉梢的笑意，“傅小姐想要我怎么归还钥匙？”

“方便的话，程小姐可以把它寄给我的朋友，北京市西三环北路XX号XX大学，谷乔，130********”

“好”

程夏回了一个字，然后把手机丢到了面前的茶几上。

“啪嗒”一声响。

瘫在沙发上玩Switch的汪蕊被吓了一跳，“怎么了？”

程夏顺手扯了个抱枕放在手中蹂躏，她不可爱了！

不明所以的汪蕊试探性地递了个游戏手柄过去，“《马里奥赛车8》，来吗？”

程夏摇头，直接把抱枕糊到她脸上，起身朝卧室走去。

“傅小姐不怕我把车给你偷卖了吗？”

把身体摔进柔软的大床，程夏想起她们在切诺基里的对话。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结果现在用钱来打发她。

……骗子。

十三.

傅斯雅知道自己得罪人了，因为她是故意的。

她也年轻过，年轻人的手段，她见得多，总不能刚跌了一跤，又往上凑吧？

转账的信息没有被确认，二十四小时之后，钱自动退回了傅斯雅的账户。

看见微信上的退回提醒，忙了一天的傅斯雅才想起手机里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没有迟疑，傅斯雅又把钱转了过去，只是这次懒了些，连名目的字都没有打，橘色的转账背景搭配赤裸裸的白色数字直接就过去了。

不过，第二天钱又退回来了，对方没有回复任何字符。

第三天也是如此。

第四天还是如此……

等傅斯雅再次打开那个卡通头像的聊天窗口，才发现转账记录已经在很久之前。起初她一连坚持了几天，后来忙着忙着，也就忘记了，一直到她接到了谷乔的电话。

“嗯，是我的车。”

“我还以为是骗子……我是先收到了快递，差不多刚签收，就接到了她的电话，她说钥匙是你的，她已经把车开到了4S店……”

耳机里是谷乔的碎碎念，傅斯雅飞速敲击着键盘的手指停顿了一下，又继续敲个不停。

“这又是哪号人物，你车什么时候到她手里了？”

也难怪谷乔诧异。

大概磁场相吸，她，高爽，谷乔从本科开始就是死党，这些年来，彼此身边的人都是知根知底，如今突然冒出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出手就是一张“虎符”。谷乔还能算着时差掐着点等她起床再打电话，要是高爽，指不定挂了对方电话就打过来了。

奥迪车主？代驾？傅斯雅迟疑了下她 该怎么定义程夏，她没有告诉她们她撞了车的事。

大概是她沉默的时间太长，谷乔又问了一句，只是语气特别小心翼翼，“李希最近也给我打了电话，说你把她拉黑了，她还问我能不能帮她见上你一面，说要当面解释……她哭得挺惨的……你们怎么了？爽说你们分了？”

这个问题就好答多了。

“分了。”傅斯雅毫无波动。高爽虽然平时没个正经样，实际却非常有分寸感，她相信傅斯雅对谷乔自有解释，所以绝不多言。

这下换谷乔沉默了。

傅斯雅明白她在纠结什么。她和李希交往这大半年，高爽和谷乔都看在眼里，自然知道这场恋爱她有多上脑，如今一夕生变，又不知道前因后果，依照谷乔优柔的性子，怕她难受，肯定是劝和不劝分。

“如果你看见爽在客厅沙发上跟男人滚在一起，身下还压着扉页有你最喜欢的作者to签的限量版小说，你会听她解释吗？”那边谷乔还在组织语言，这边傅斯雅已经幽幽地亮出了杀手锏，“限量版小说这个细节就别让爽知道了。”

高爽知道了，会笑她笑到2028年。

“我会剁了她，剁碎。”高校文学淑女导师·谷乔毫不犹豫。

傅斯雅乐了，当年她觉得这俩能互相看上是同时眼盲，回过味来，这两个人的性格组在一起不明摆着就是她家老头子最喜欢的阴阳鱼图吗？天生一对！

“你等一下啊。”

“嗯。”傅斯雅随口应了一声，以为高爽那边临时有事。

“完事儿，我也把她拉黑了。”谷乔的声音变得又甜又暖，“小雅，等你回来我给你做喜欢的山药排骨汤。”

“好。”

认识她们，她很幸运。

傅斯雅忍不住笑了，笑完，却因为谷乔的北京口音想到了那个被她“得罪”的人。

十四．

汪蕊走了……

程夏非常开心！

她终于能抓住暑假的尾巴过上几天清静日子了。

汪蕊的社交能力强得让程夏叹为观止，她妈买房半年，硬是不如汪蕊在这栋楼里住了两个月——就凭着每天傍晚出去遛弯的那段时间，汪蕊认识了整个小区的狗，又通过狗主人，成功地打入了小区内部的八卦微信群。

哪家住的是网红，哪家住的是高管，哪家孩子不停话老被打，哪家上演了现场捉奸……汪蕊都门儿清。偏偏这孩子嘴碎倾诉欲还强，每天吃饭打游戏就特别喜欢说话。

程夏觉得她被动地吸收很多不属于她这个年龄该知道的烦恼。

就当程夏以为这个夏天会如同往常一样，平淡地结束的时候，她出门丢了个垃圾。

准确地说，“平淡”结束于程夏打开门、看见对面同样打算出门的人的那一秒。

纱质白衫轻薄且透，姣好的身体曲线若隐若现，A字裙的长短恰到好处，越发衬得纤腰不盈一握……两个月过去了，她的长发长了不少。

防盗门撞上门框，尘埃在阳光里不安分地震动，关门转身看见她的女人也微微一震。

被吓到了呀，程夏的心情莫名就雀跃起来，“好巧，没想到我们还是邻居。”

“嗯。”女人很快就从短暂的失态中恢复过来，“我也没想到。”

虽然没有职场装加持，气场却依然不容小觑，程夏觉得对方的存在简直时时刻刻都在证明她是一个经不起诱惑的人。

“怎么一直都没有见过你，你是上次才搬来吗？要不要我带你去逛逛周边？”程夏希望自己能表现得克制一些，可是她忍不住。

“不用了，我去年就住这儿了。”对方微微一笑，得体又大方，“谢谢你把钥匙寄给我朋友，后来我都忘记给你转账了。”

她真狡猾，程夏想。

“是我忘记收了。说起来， 认识两个月了，我都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程夏故意让自己听起来委屈巴巴。

“嗯？”

意料之中，对方诧异地抬起了头，用眼睛表达着自己的质疑。

程夏笑，用没有被塑料袋束缚的手在空中小幅度地比划，“我是说，我不知道你的名字是哪些字。”

“傅斯年的傅，傅斯年的斯，大雅小雅的雅。”

“我改一下备注。”程夏掏出手机走了上去，故意把手机屏幕上置顶的“可爱姐姐”暴露给对方看，“上次看见你家开门的时候，还是别的人……没想到会是你，嗯，开心。”

话说到一半的程夏微妙地转了一个弯，emmmm她好像突然意识到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了。

傅斯雅但笑不语。

“既然你回来了，也就不用转账了，现在又是邻居，我的饭是不是可以安排上了？”说完，程夏拎着垃圾袋一路小跑回了自己家，在关门的瞬间还不忘补上一句，“就这么说定了。”

“嘭！”

防盗门重重地关上，程夏松了一口气，她没有拒绝。

把垃圾袋随手丢在鞋柜边，程夏翻出汪蕊的电话打了过去，“汪蕊，你之前说小区里哪家捉奸来着？”

十五.

傅斯雅又坐上了她的Jeep。

去4S店提车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觉得这边离谷乔高爽的家太远。她之前没有说撞车的事情，现在三两句也说不清，而4S店离小区不到一千米……

傅斯雅缓慢而安全地把汽车开进了小区的地下车库，期间，对那些骑着单车嬉笑着超过她的初中生选择了熟视无睹。

棘手的问题出现在停车的时候……她停不进去。

傅斯雅坚持不懈地来回多次，然而汽车的身体始终笨重得像头巨象，还是蒙着眼睛的那种。

就在傅斯雅内心被“卖掉”两个字疯狂刷屏的时候，有人敲了敲她的车窗。

按下按钮，墨色玻璃下降了一本之后又停住，秀气而修长的双手扒拉其上，一张笑脸随后映入眼帘，“斯雅需要我帮忙吗？”

无力去纠正对方的称呼，傅斯雅只知道，那顿饭她到底是逃不掉了。

十六.

一分钟停好车的程夏自然不会说她看傅斯雅的停车看了快十分钟，她只会在最好的时机走上去，问对方需不需要帮忙，再以玩笑的方式“委婉”地提醒傅斯雅还欠着她一顿饭。

趁热打铁，趁虚而入。

“捉奸？就是你对门那家啊，我跟你说那个房主真的是个狼人，据说当场就把人扫地出门了，半夜还叫搬家公司上门扔了一套沙发。”

程夏觉得她理解傅斯雅为什么那么冷淡了，不过，单身就是好消息。

“这周六你有空吗？”

和傅斯雅并肩走进电梯的程夏笑出了小虎牙，“有啊，斯雅要带我去吃好吃的吗？”

“两次麻烦你，不请你吃饭怎么都说不过去。”

“斯雅你不能这么狡猾。”程夏微微笑，却把心里的雀跃藏得很好，“你都说麻烦了我两次，一顿饭怎么够？”

十七.

“斯雅你不能这么狡猾。你都说麻烦了我两次，一顿饭怎么够？”

（被指控“狡猾”的傅斯雅OS：呵呵，到底谁狡猾？）

傅斯雅以不变应万变，和程夏前后走出了电梯，半真半假开玩笑道，“那要不你一顿多吃点？”

“唉，其实是我不应该让你请吃我吃饭。”程夏摇了摇头，“你才从国外回来，我作为本地人都没有好好招待你。”

她们站在楼道的走廊上，说这话的时候，程夏的表情看起来认真又懊悔，傅斯雅却只是笑，静静地等着对方出招。

“这样吧，斯雅，周六我们出去玩一天，我给你当导游，我出人，你出钱，这样我们都不吃亏。”

这明摆着要让她买二送一了？傅斯雅想，现在的小孩都这么精吗？

傅斯雅抬眼去看那个笑着的年轻人，听见自己说了声“好”。

十八.

真是让人忍不住去怀疑缘分是否存在啊，无意识的抬头，程夏看到了人行道对面的傅斯雅，然后把手机收进了裤子口袋。

耳机里是节奏明快的歌，可傅斯雅的脚步比节拍的重音还要撩人心弦。

许是她昨晚“故弄玄虚”的提醒起了作用，傅斯雅今天的打扮非常简单，素色T恤、九分牛仔裤、运动鞋，肩头还斜挎着一个帆布包，脚腕间露出一截诱人的白，在阳光里煞是好看。

乍一看像个高中生，然而只一眼，程夏就将她的背影认出。

傅斯雅走路的习惯很好，双手自然地垂在身体的两侧，随着步伐轻轻晃动，不像她，喜欢边走边玩手机。

程夏安静地走在她斜后方，遥遥地隔着人行道去看她，一阵难以名状的悸动。

她不知道要做什么，也不想大声地去叫她的名字，在这一瞬间，她不愿在天地万物前暴露自己的心事。

傅斯雅的步伐轻而快，却不似翩翩的蝶，而是居高临下巡视领土的王。

程夏倚在路灯下等她，她看着傅斯雅走进了小区里的24小时便利店。

她的视线越过透明的玻璃，眷恋地黏着傅斯雅，跟着傅斯雅在货架之间穿行，哪怕只有一秒看不见她，心里都会生出小小的焦急。

她走到了柜台，她在和店员对话，她要了一杯咖啡……

是咖啡吧？程夏猜测，嗯，傅斯雅看起来就像是一颗精明的咖啡豆转世。

程夏望着店里面的人出神，忍不住去想，要是能牵她的手会怎样。

等程夏回神的时候……她们对视了。

程夏不自然地撇开目光，很快，傅斯雅就走到了她的身旁。

“嗯。”

“什么？”程夏反应慢半拍地伸手去接傅斯雅递过来的纸杯。

“看你站在外面，顺便给你买了一杯。”

程夏用指腹擦着纸杯的隔热层，把纸杯举到鼻间嗅了嗅。

十九.

“热牛奶。”

傅斯雅看程夏皱着鼻子小心翼翼的样子觉得好笑，这是怕她下毒吗？

“这个不算早餐吧？”

“嗯？”傅斯雅不是很能理解程夏的话。

“如果这算一顿饭的话，我就不喝了。”

傅斯雅的脸都差点黑了：“……不算。”

对面小孩子却一下子笑开来，立马低头啜了一口牛奶，然后笑嘻嘻地抬头，“真甜，真好喝。”

呵呵。傅斯雅把牛奶递到嘴边，喝了一口。浮夸。

两人并肩走到停车场。

傅斯雅这才注意到程夏的车就停在她车斜对面的车位。她的车，开回来她就没有动过，这么说，那天停车的时候，她很可能被人围观全程了。

傅斯雅不动声色捏扁了喝空的纸杯。

“斯雅你开车还是我开车？”程夏走到两车中间，侧身一脸笑意地问她。

傅斯雅面无表情地走向程夏的奥迪。

拉后车门，拉不动……傅斯雅臭着脸转身去盯程夏。

程夏不慌不忙地上前，为她拉开了副驾的车门，另一只手晃了晃钥匙，“不好意思，刚才没来得及开锁。”

在心里磨刀霍霍的傅斯雅弯腰坐进了副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