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金刚护体,柔情百炼可堪折
等朝议散了,崔玄桢从影子里走出来,跪到御座上的君王面前。
李铎俯身扶起她,一贯温和的嗓音带着些许疲惫。
“怎么跪了?”
“臣让大家受委屈了。”
李铎故作轻松地轻笑一声,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怎么会是阿桢的错,萧氏壮大骄横,又不是今日才有的。如此也好,最近一切都进行得太顺利,连朕都有些懈怠了,阿桢也快忘了这种感觉吧,如此也好,正好让我们清醒一下。”
崔玄桢虽不常跟随李铎上朝,几次跟随李铎旁听都是这般凶险,瞬间便冷静下来思索对策。
“萧赋是武将出身,作风刚硬,锋芒太露,便容易意气用事,要寻他短处应是不难。”
李铎摇了摇头。
“现在不是和萧氏起冲突的时候,今日若不是孟旻提及李章之事,萧赋也不会如此给朕难堪。”
“大家如何知晓,萧赋颐指气使,哪里又将我们放在眼里。”
“今日汉中郡废除封邑,对萧氏没有任何好处,非要说的话,只有朕得益了而已,萧氏原可以拥兵入关,染指汉中,但他一心复仇,原本便是理亏,只要朕忍了此事不追究,汉中之事他必然让着朕,所以萧赋本不准备说话的。他只是忍不下这口气罢了。”
“大家不准备追究萧宇杀人了吗?”
“忍,小不忍则乱大谋,今日之气,萧赋忍不下,朕忍得下,所以他必输,朕必赢。”
崔玄桢见她神情严肃,丝毫不似话语中那般自信,知她不过是宽慰自己,也只好掩下眼底的担忧,故意笑话她。
“大家越来越会安慰自己了。”
“何况那是梓桐的舅舅,朕不想她太为难,更不想把她逼到萧氏那边去。”
李铎自幼性情沉稳,平日若非亲昵放纵至极,少见小儿女情态,今日殿上受辱,绝无可能冒出这等儿女情长的话来。她是君王,和江山重担相比,她毫不怀疑李铎会选什么。萧泷再亲,能亲过太皇太后吗,为了江山稳固,李铎亲手宽赦了害死太皇太后的凶手。若真念及萧氏的骨肉亲情,哪里还需如此提防萧氏。如今这番幽微感触之情, 温柔体贴之意,反倒让崔玄桢心生疑惑。
“大家有什么顾虑吗?”
李铎严肃的面容浮起一丝无奈的苦笑,轻拧的眉宇间凝结着雾霭般的哀愁。
“自梓桐从大震关回来,朕一直在想,祖母给李家做了四十年的媳妇,生儿育女,祖母难道不是李家的人吗,可李家人还是视她为敌,非置她于死地不可,最后还是萧氏在拼死保护她。如今梓桐身为皇后,若有一日,朕不在了...梓桐只会落得同样的下场,会拼死保护她的,也只有萧氏而已。”
萧泷抛下她们前去大震关之事,看来对李铎仍心有余悸,让她的心轻易动摇了,何等地自相矛盾啊,就算世界上最聪明的人,也不知该如何用己之矛攻己之盾。
崔玄桢猛地用力握了下李铎的手。
“这种事,请大家自己去做!”
李铎被她扯了一下,震惊地抬眸望着她,花朵般秀丽的女子却有有着如修竹般的品性,坚劲不屈。
崔玄桢用力握紧她的手,耿直的眼眸好似剥开她周身软弱的外皮凛然直视着她。
“重要的人应该亲手去保护,指望萧氏还是其他人的怜悯,都不如亲手去做,大家若想要两全,就一定要自己不屈不折,长命百岁!让那些觊觎你的人不敢轻易伤害你和皇后!”
李铎静静地看着她,良久忽然嘴角勾起,颊边细小的酒窝盛起柔软的笑容,微凉的手指反握住崔玄桢的手,柔声说道。
“有阿桢在,朕如金刚护体。”
崔玄桢被她一笑弄得脸颊滚烫,连忙抽出手来作势要打。
“你才金刚,你才是金刚呢!”
两人嬉闹一阵,方才放下朝堂上的不快,连着殿外守候的李鸢一起有说有笑走回紫宸殿,昨日中秋,李铎的寝殿按照惯例迁至更温暖的紫宸殿,路程也稍有改变,路过太极殿时,三人停了下来。
太极殿是以前萧宜作皇后时的寝宫,虽说李铎大婚后,太极殿成了皇后萧泷的寝宫,但萧泷日常起居都与李铎在一起,甚少住在太极殿。今日却宫门大开,里里外外簇拥着许多宫人,仔细想想又不是命妇进宫的日子,怎么这么热闹。
候在门口的内侍远远见李铎过来,便跪下行礼。
“何事如此热闹?”
“禀大家,皇后正在册封内命妇。”
内命妇是指后宫皇后以下妃嫔,与官员封诰的外命妇内外相对,听到内侍如此回禀,李铎神色顿时变得古怪起来。
“你说什么?!”
内侍被天子骤然变冷的声线吓得跪在地上抖如筛糠,颤抖地答道。
“萧氏女今日入宫,皇后陛下吩咐准备册封礼。”
话还听完,李铎已经快步进了太极殿。
“大家!”
崔玄桢连忙拉着李鸢跟了上去,一边低声嘟囔。
“没道理啊,怎么我们都不知道。”
不过她很快明白过来,若非萧泷有心隐瞒,绝无可能在她眼皮底下入宫册封。
但今天实在是个最糟糕的时候了...崔玄桢的脚步更焦急了,李鸢看她跑得脸颊通红,索性一把捞起她,脚下一蹬轻松飞到殿门口。
只见殿内女官捧着宝册宫服等物,簇拥着一名红衣女子跪在萧泷面前,一名女官正在宣读册封诏书。
“萧氏女汵,毓质名门,兰心蕙质...”
李铎匆匆赶到门口,正好听到萧汵被册封为九嫔之首的昭仪,看着一名盛装女子从萧泷手中接过宝册,李铎脸色一黑,转身拂袖而去。
“大家!唉!”
崔玄桢连忙推了下李鸢,示意她跟上去,莫让李铎盛怒之下有什么闪失。
门口的骚动也引发了里面人的注意,萧泷听到崔玄桢的声音,见外面乌压压地跪了一地,心头咯噔一声,追上出门来,哪里还有李铎的身影。
只有崔玄桢站在门外一脸愠怒地看着她,说出的话更令她心如刀割。
“阿泷是在往大家身上捅刀子。”
萧泷咬住嘴唇静了一会,勉强露出一丝笑容,握住崔玄桢的手轻声恳求。
“再容我一会,等册封礼完了,我再去赔罪,若此刻给汵姐姐难堪,日后她在宫内就艰难了...”
握来的手掌满是柔软的恳求,纵是盛妆也遮不住眼角的红肿,想来也是,以她之性情强横,用情必恃专,又怎会心甘情愿让别人分享。
萧氏退兵是有代价的,崔玄桢很快明白了这一点,不忍再说重话,只好点点头,等萧泷回殿内,平稳地主持完册礼,将萧汵妥善安置在太极殿以西的怡翠殿,这才匆匆去了礼服妆面,同崔玄桢一同赶去紫宸殿,这才知道李铎根本没回紫宸殿,而是骑马出宫去了。
此时萧泷才有空听内侍禀报含元殿上之事,李铎今日前朝受辱,回到后宫又被这般欺瞒,心头该是何等受伤。想到这里,萧泷垂头捂住脸,沮丧的泣音从指缝中无助地漏了出来。
“她不想看到我...”
崔玄桢同情地望着她,尚未消气的心中不自觉带了一丝刻薄。
“阿泷后悔吗?”
萧泷沉默了半晌,揉了揉眼角,无奈地朝她露出凄楚的微笑。
“外祖执意要让姐姐入宫,我苦劝不能。汵姐姐是萧氏的颜面,此事必然要成的。我不愿明念为此事为难。若她恼恨,就让她只恼我一个罢。”
崔玄桢听了,原来两人为彼此牵绊围困住手脚,兜兜转转竟困在了一处。
不由得感叹,情之一字难倒多少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