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转眼就过去了。
每年夏天结束后的第一件大事,就是秋季运动会,明大附中的运动会,历来是自己搞一场,同时还要去参加明大的那场。所以附中的秋季运动会,往往开在明大运动会的前一周,体育社团的成员,就把附中的运动会当作是明大运动会的一场预演,等到明大运动会时,再使出全力。这不单关系着个人、社团和学校的荣誉,如果是大学有志在体育方面深造的,如果在明大运动会上赛出了出色的成绩,是很有可能拿到明大体育学院的推荐的。所以附中运动会的赛事,虽然是以班级为单位进行的,却往往变成体育社团成员们内部的竞争,其他同学要么是陪跑,要么就是坐在观众席上,拿出零食、小说、漫画、纸牌和棋类游戏,只有在本班的同学出场,或者到了集体项目和啦啦队表演的时候,才会关心观众席以外发生的事情。
……
“惜晨!你推荐给我的那本《理性与感性》,我读完了。”在学校超市里,刚刚从冰柜里挑出一节棒冰的我,遇见了同年级的同学海棠。海棠和我一样是个爱读书的女孩子,我很喜欢和她互相推荐喜欢的作品,交流读书的心得。
和我一起的,是同班同学岳萤:“啊,我知道的!那本书是讲一对性格不同的姐妹,恋爱的时候有着截然相反的行动,最后两个人都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吧。”
“对对对,就是那本!怎么样,妹妹后来遇见的那个上校,是不是感觉特别帅啊!”海棠在一边附和着,她旁边站着的是她的双胞胎妹妹海桐。
“嗯,怎么说呢,我还是更喜欢姐姐和爱德华的那种感情吧。”岳萤说罢看向了海桐,“你们两姐妹这么相像,不知道你们谈恋爱的时候谁更理性,谁更感性?”
海桐笑着说:“怎么想都应该是我更理性一点吧,你看我姐这个样子,她做事从来不经过大脑的哦。每天早上上学都要我叫她,还总丢三落四的。”
海棠惊讶到:“诶?是嘛?”
“是啊!昨天早上你还把历史笔记落在书桌抽屉里了,不知道吧。”海桐转过头去,把买好的东西放在收银台上,“您好,这些,再帮我拿两包湿巾。”
我在收银台旁边的小货架上拿了一包软糖,跟在海家姐妹的后面结了账。
岳萤也跟了上来,继续追问到:“那你们六班,有没有什么帅哥呀?”
“好像没发现诶,”海棠略加思索,笑道:“不过八班倒是有一个男生,还挺帅的。”
“谁呀谁呀?”岳萤一副八卦的表情,好奇道。
“好像是叫……岳旸吧?”海棠扶颔道。
“切,你又逗我开心……诶?不是吧,你……真的喜欢我哥?”
海桐苦笑道:“怎么可能啊,放心吧,她就是逗你开心的。”
“哈哈哈哈,”海棠跑到左边,搂住岳萤的腰,“我们的岳萤同学,还真是个兄控呢。”
岳萤一把把海棠推开:“哪有,我哥天天打完球回家不洗澡,臭死了,我还兄控,我又不是M。话说,惜晨呢?你有没有喜欢的男生啊?我之前看到咱班的夏瑜明和你一起从图书馆出来来着,怎么样,发展到哪一步了?”
我正撕开手里的棒冰袋,手一抖,差一点把棒冰掉到地上:“啊!你吓死我了!不是那样啦,就是去图书馆借了同一本书,然后就顺势聊了几句。”
“诶?你看了那么多爱情故事,没有什么恋爱的想法嘛?”海棠探过身问道。
“我?看缘分吧,这东西强求不来的。”
“对了,我听说夏瑜明是你们班司徒老师的侄子吧?还是外甥?”海棠问道。
“婆家侄吧,”岳萤说道,“我记得司老师的先生就姓夏来着,应该是夏瑜明的叔叔?伯伯?”
“是吗?没听夏瑜明说过,”我回忆道,“啊,不过我见过小司姐姐的女儿哦!好像是叫夏知淳吧,现在在咱们学校高一应该。”
“诶!那这么说,司徒老师的先生还真的是姓夏啊,”海棠随之开启了新的话题:“说起来,复姓的老师应该怎么称呼啊,就像你们班主任,应该叫司老师还是司徒老师呢?”
“哈哈,这个看个人习惯吧,”我笑道,“不过我觉得叫老师的时候还是把姓叫全比较礼貌吧,叫姐姐的时候就不一样了。”
“确实,叫小司姐姐感觉很合适呢。”海棠思索道,“但是我不行的,我看到老师会紧张。”
“姐!4×100米接力要开始了哦!”海桐指着手表,在一旁提醒到。
“啊!我们得赶快回班了,拜拜哦!”
“拜拜~”
我舔着慢慢化掉的奶油味道的棒冰,用手挡着左侧倾泻来的灼热的阳光。就在这时,我在排球场旁边的树荫下,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抱歉,你先回班吧岳萤,我去那边一趟。”
“诶,好,拜拜~”
“拜拜~”
……
“在干什么呢?二阶导小姐?”
我看着面前这个梳着黑色短发,戴着框架眼镜的沉默的姑娘,一缕青丝从她的右耳边垂下,在穿过树荫坠落的点点阳光下反射出黑曜石一般的光芒。她把左手中的笔杆咬在齿间,向左侧转过头,似乎没怎么照过太阳的,略显苍白的皮肤上,没有一滴汗珠,也没有一点油光,看起来却像尚未精细打磨的象牙骨牌,一定有着磨砂一般舒适的触感。侧向一边的脸颊上,藏在镜片后面的,是一双像咖啡冻一般深不见底,却又通透明亮的双眼。她伸出手,把那缕秀发梳理到耳后,随后又转回来,抬头看向我,好像与我四目相对,又好像在看向我身后的远方。
然后又低下头,重新拿起了夹在书页缝隙中的自动铅笔。
“数独。”
“诶,这个好像和普通的数独不太一样诶,”我在她右边坐下,看向她手里的小册子,“这两条斜线是什么呀?”
“对角线。”
“哦哦……我知道这是对角线啦,我是问,这两条对角线有什么用呢?”
“两条大对角线经过的格子里,不能出现一样的数字。”
“诶,这不是难度更高了嘛?你做这样一个数独题,要用多长时间呀?”
“不知道。”
“不知道是……大概的时间呢?”
“三五分钟,简单的数独,一分钟吧。”
她话音刚落,只见刚刚还空着一多半的格子图,此时已经写满了数字。我俯过身子,看向她填完的璇玑图:“啊,还真是,每行每列,每个九宫格和两条斜线上,都没有重复呢。”
她合上那本小册子,把脸转向我:“你也喜欢做数独吗?”
我躲开她的目光,慌张道:“啊,不是啦,就是小时候在报纸上见到过,所以知道规则。”
她转过头去,又打开了那本小册子,翻到了新的一页。
“这个数独的格子,怎么乱糟糟的啊。”
“这是锯齿数独。”
“锯齿数独是?”
“每行、每列、每个锯齿框里的数字不能重复。”
“诶,感觉比上一个更难了。”
“其实要简单一点。”
我把后背靠在长椅靠背上,瘫坐下来。
“聆郁你数学这么好,可以去参加学校的数学社吧?”我说道,“我记得好像也有数独的比赛,你参加的话,一定能得奖的。”
“我对得奖什么的……没什么兴趣。”
她的声音,有一点点颤抖。是害怕失败吗?还是对抛头露面感到不自信?我偷偷看向从她右肩膀垂下的那条空荡荡的袖管,如果我现在伸手牵住她的袖口的话,她会不会感觉得到呢。
我当时,为什么会想牵上去呢?或许是因为,从我背后吹过的那阵风,带来了些许寒意,才会想要和她,分享一点温暖吧。
为什么,真的牵上去了呢?或许是看她心无旁骛的认真表情,才误以为自己有乘虚而入的缝隙吧。
身体突然感觉到一阵暖意,这温度似乎不是来自她随风摆动的衣袖,而是来自我因为懊悔而发热的面颊。微风依旧徐徐拂过,身体却再没有一点凉意。我或许是做了错事吧,可是我不想,收回我已经伸出的手。
她的视线并没有离开那本写满了数字的书页,我的指尖,却好像隐约感受到了她身体的颤抖。她,可能已经感觉到了吧,会不会生气呢?会不会因此讨厌我呢?还是说……
是啊,秋天已经到了,该穿长袖的校服了。如果她穿的是短袖的话,不论有着多么强烈的想要牵上去的欲望,我也不会去屈服于,这一时的冲动吧。
要是夏天,还没过去就好了……
……
“再不吃,你手里的棒冰就要化了。”她的话语在我耳边轻轻响起。
我抬起头,她的视线依然落在手里的小册子上。
“啊!”我急忙收回伸出的左手,把右手拿着的棒冰递到她面前。
“你……要吃一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