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
配好调料，我们回到了座位上，等待着火锅里的汤汁煮沸。不一会儿，锅中的汤汁表面开始浮出气泡，发出暗潮涌动的声音。
王惜晨坐在我旁边，手里拿着筷子发着呆，这样的情况可能已经持续了几分钟了。
“想什么呢？”我问道。
她这才回过神来，看着翻滚的汤锅，笑着说道：“没啥，就是想起来第一次和你一起出门逛街的时候了。”
“啊，我记得，那个晚会对吧。那天晚上咱们也去吃的火锅。”
“嗯……啊，水已经开了，我先把丸子、豆腐、福袋什么的下进去吧，这几个可以多煮会儿。”
“你多下一些在清汤锅里吧，我觉得丸子之类的应该清汤比较好吃，”我说道，“如果想吃辣可以再放到辣锅里煮一下。”
“嗯，好。”她回答道，然后拿起桌上的盘子，起身把里面的菜品倒入热锅中。然后坐回到座位上，突然笑出了声。
我歪了下头，对这出乎意料的举动表示疑惑。
“哈哈，没什么，”她笑道，“就是想起来那天晚上的事了。”
“嗯？想起什么了？”
“哼哼，不告诉你！就是感觉，哈哈哈哈哈……没什么没什么。”
“你这个人好奇怪哦，”我上前摸了摸她的额头，“没发烧啊，脑子怎么坏了。”
她打了一下我的手背，说：“我就是感觉你刚才说的挺对的。”
“嗯？我刚才说什么了？”
“就，感觉你的变化都挺好的。”
“哟？又要夸我了？”我摆出骄傲的神情，说道，“来来来，说说看，何以见得呀？”
“切，给你美的。算了算了，捧你又没什么好处。”
“怎么没好处，给你减房租呀？”
“再减你干脆不要收就好了。”
“不收也行，快，夸我几句。”
她把目光转移到桌上的盘子里：“哎，你想先吃哪个？肥牛？还是羊肉？”
“先下牛肉吧……又想转移话题？”
“嗨，没有啦，就是想起来，第一次一起吃火锅的时候，你都不会说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现在感觉坦诚多了。”
“哦哦，这样啊……嗯！确实是变好了。”
我想应该只是因为，和她单独在一起的缘故吧。平时的我，并不能像现在这般，自然地表达自己的想法。
那是上个学期的事情了……
……
站在阶梯教室里，我的面前是黑压压的一大群学生，有的低头记着笔记，有的偷偷玩着手机，有的昏昏欲睡，在台上看得一清二楚。而我，只是侧着身，左手拿着粉笔，对着挂在耳朵上的麦克风自言自语。
“……所以我们就知道什么啊？是不是从这个第一个系统到第三个系统，先运算，再映射，就恰好等于先映射，再运算啊？所以我们就证明了什么啊？是不是就证明了它保持运算的性质……”
这时，下课铃声突然响起。
“啊，老师最后再说一句，这个命题有一个推论是什么啊？是代数系统的同构有自反，对称和传递的性质，这个老师就不多讲了，时间有限，想了解一下的同学可以来……”
沉寂的课堂突然躁动起来，想必是学生们已经等不及要下课了。
“……下课吧。”
作业？算了，还是不必布置了，反正交上来的作业，也没有多少是认真完成的。今天来上课的人，好像比上次又少了些，算了，也不必点名，期末考试的时候，总要自食其果的。
看来也没有谁会来提问了，我收拾好书和U盘，放进包里，准备离开教室。
“老师，那个……我有些地方不太明白……”
我转过头看了一眼，是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娇小女孩，如果不是在这里见面，我可能会以为她只是个中学生吧。
“嗯，你问。”
“刚才课上最后的那个命题，最后那个推论是怎么来的呀？就是那个传递的性质？”
“嗯，是这样，你看，”我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了起来，“V1和V2是同构的，V2和V3是同构的，根据V2的传递，就能推出V1和V3是同构的。这个性质的证明，就需要刚刚最后说到的那个定理。两个同态函数合成以后还是同态，两个双射函数合成以后还是双射，这个是哪里的定理啊？是……”
“是集合论里的定理。”向我提问的女生回答道。
“对，再加上这个同态的合成定理，就知道什么啊？就知道……”
“这两个f和g合成以后就能得到V1和V3的同构了。”
“对对，说的不错，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游琴，游玩的游，琴瑟的琴……那个，钟老师，我知道您是算法方面的专家，我有一些自己做的小东西，您有时间可以帮我指点一下吗？”
“好啊，你什么时候有空可以到我办公室去，我办公室在后主楼623。”
“好，谢谢老师，老师再见！”
“嗯，拜拜～”
……
离开教学楼，回到办公室，我腰腿酸痛，嗓子也疼得厉害，无力地瘫坐在办公桌后的椅子上，拿起桌上的马克杯想喝一口水，才发现杯子是空的。
哎，好想回家喝一杯热咖啡啊。
我拿起水杯，到办公室门口的饮水机那里接水。
“听说了吗？咱们学校岗位津贴制度又要改了。”
“嗯？什么时候的消息？确定了吗？”
“这两天校董会不是在开全体大会吗，我听法学院的郭老师说的，她弟弟不是名誉董事嘛，这次也来参加会议了。”
“啊，是星阑高检那个郭署长是吗？名誉校董也来开会了？”
“咱们学校名誉校董好多都是市里的大人们嘛，这是把咱们学校当成结构工资体系改革的模范院校了，来参加大会，不是显得重视嘛。”
“哎，希望这次改完能多挣点儿，咱也有钱出去旅个游啥的。”
办公室里的几个同事正在一旁聊天，我端着水杯回到座位上。此时，办公室里的另一位同事进来了，是教数理逻辑的傅熙洺老师。
“钟老师刚下课啊？”
“嗯。”
傅熙洺今年大概三十四五岁，是我读博士时候同一个研究所的同学，虽然和我不是同一位导师。毕业后我直接留校，他则做了两年博士后，去年来到了我们教研室，现在在教本科的数理逻辑。和我刚好相反，他是一个非常善于也很乐于社交的人，在学生时代就能和几乎所有老师同学打好关系。我不太清楚他的科研水平怎么样，虽然尚未读过他的论文，不过想来应该也还不错。但是和这样的人打起交道来，总感觉有些力不从心。
我突然觉得，刚刚的那一个“嗯”字，会不会有点过于敷衍了，只好硬着头皮，不情愿地加了一句。
“傅老师你也刚下课吧。”
“嗯，是啊。哎，现在的学生们还真是开朗，我们读本科的时候，下课后有问题都不敢找老师问，要么问学习好的同学，要么就是去图书馆自己研究。现在的学生们，一下课就扎堆到讲台旁边，提问也就算了，还有来闲聊的。”
说起来，这个傅老师，长相似乎还挺不错的，受学生欢迎好像也很正常。
“可能是你看上去比较亲切。”我说道。
“哈哈哈，不敢当不敢当，钟老师的科研水平这么高，又是李院长的弟子，在学生中间一定比我们更受欢迎吧！”
虽然知道他说的是客套话，但听到这样和事实完全相悖的论断，我还是不知道应该如何把对话进行下去。好在和我对话的人很快转移了话题，避免了让气氛变得尴尬：“看来同事们都听说岗位津贴制度改革的事情了，钟老师可是我们学院的科研骨干，肯定能加薪不少吧？等之后工资到手的时候，钟老师可要请客啊。”
“别这么说，我又不带班，又不做新生导师，也不兼管办公室和学生工作，岗位津贴应该不会涨多少的。”
我只是不想，和不熟的人一起去玩乐的场合罢了。
“这样吧，”傅熙洺突然大声在办公室里说道，“等我们发了工资，涨薪最多的要请全教研组的人一起吃饭哦！”
“哈哈哈，好啊好啊，我们一定去！”刚刚在一旁聊天的，姓林的男老师说道。
“可不是去就行的啊老林，要是你这学期提教授了，请客的说不定就是你了。”
“哟，聊什么呢这么开心？”就在同事们决定下来要进行一次办公室聚会的时候，我们教研室的主任俞老师走了进来。
“啊，俞主任，”傅老师凑上前去说道，“我们决定涨薪以后全教研组的人一起吃个饭，正想着什么时候去您办公室请示一下，刚好您就来了。”
“嗨，这不是巧了嘛，”俞老师说，“我来正是要通知大家咱们学校下个学期开始，提升基本工资水平和改革岗位津贴制度的事情，看来大家的消息都蛮灵通啊。不过现在只是个草案，大家可以研究一下，有什么意见也可以到学校官网上反馈。我个人感觉挺满意的，至少咱们教研组的待遇应该都能提一提了。”
“那聚餐这个事，主任您意下如何？”林老师在一旁附和道。
“增进一下同事感情，这个当然好啦，就是咱们几个男同仁这么决定了不好，还是要问一问女同仁的意见嘛。”
办公室里还有另外两位女老师，其中一位姓蔡的老师微笑着说：“领导同意了，我们也没问题，是吧丁老师？”旁边那位姓丁的老师也笑着点了点头。
“那，钟老师您也同意吧？”
“……嗯。”这样的气氛，很难让人说出拒绝的话。
“那就这么定了，就不要等下学期涨薪了，等校董会开完以后，我们期末前找个时间聚一聚吧，可能下学期就不是我带咱们教研组了。”
“怎么，主任要高升了？”傅老师笑着问道。
“正常调动，正常调动，”俞老师也堆着笑脸，拱着手说道，“下学期咱们李院长就要荣休了，我也是借了这个光，才得以忝列副院长名单中，具体负责哪方面事务，我就不得而知了，一切仰仗诸位同仁的推荐，服从校董会的安排……”
真后悔下课之后，没有直接回家啊……
当我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当我回到空无一人的公寓，当我从冰箱里拿出一罐苏打水，把它夹在双腿间打开的时候……
可是，在我的内心深处，又响起质问的声音。
我拿出手机，打开翻盖，点开了通讯录……
又把手机合上……
我，到底是什么时候，不再习惯孤独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