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尘封 一旦眼里有了离别的倒计时,就想起所有还没来得及做

作者:开尊待月
更新时间:2020-07-23 1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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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期过去的第一天,救助站的大厅有些忙碌拥挤。工作人员递过来一张表,沅奚站在桌子边埋头填写,苏伊凑近了看,呼出的气息扫得沅奚手背发痒。

“伊伊站远些,别碰着。”沅奚放下笔,没抬头,她一时忘了居住地址,得停住想想。沅奚一边沉吟,一边急不可见地轻挠手背,只觉得苏伊的目光好像在她脸上和手上不停游走,终于忍不住,抬起头对着苏伊说:“老看什么呢?”

谁想到苏伊立即“啊!”地一声叹,两人俱是一愣。沅奚才发现苏伊正半眯着眼打瞌睡,倒是被她一嗓子吓清醒了,正不明所以地看着她。沅奚懊恼自个儿发什么疯,错怪了小孩儿凑着盯着她,害她平白地被自己指责,顿时有些窘迫。正考虑怎么化解,只见苏伊转移视线,指着表格,压着嗓子说:

“原居住地址,监护人姓名,联系方式,我都不知道。”

她表情平静,语气更是斩钉截铁,理直气壮,好像对自己家世一无所知是天下最理所应当的事,甚至带有几分自以为豪的意思。沅奚又好气又好笑,用胳膊肘搡一把她:

“小鬼精,这么不想走?又耍花招。”她明明带着笑意、当逗趣说的,可苏伊眸子里定定的,平静无波,只是认真地看着她。沅奚心口莫名一颤,话就脱口而出:

“我倒情愿你不走,当我妹妹。”

“那你爸妈同意了?”没等沅奚后悔,苏伊迅速回应,好像已经考虑很久,终于说出来似的。她停顿会儿又说:“不同意也没关系,我可以当你外面的妹妹。”

沅奚挑起一边眉毛。“外面的妹妹”这种词怎么听怎么不正经,她不接话,捉起笔继续填表,至少苏伊的名字和年龄她知道,可以填上去。她再看一遍写好的信息,确认手机号、邮箱甚至项目部的固定电话等所有联系方式都填写无误,就盖上笔帽,准备把表格交到窗口。

突然“乒乓”一声玻璃碎裂的响声,吸引了大厅所有人的注意力,沅奚也回头看,只见苏伊和一个约摸四五岁的小不点男孩儿大眼对小眼,地上碎裂的酸奶瓶和溅出的酸奶斑斑驳驳,那男孩儿的小手还虚握着,没适应手里的美味已经连汤带水一塌糊涂的事实,他撇撇嘴,终于爆发出一声响亮的嚎啕:

“呜哇——你赔!赔!”

苏伊好像知道沅奚过来找她,也不跟那男孩讲话,反而回头对着沅奚小心解释:“我没看路,碰到小朋友,把他的酸奶打碎了。”

沅奚点头,问了句“没事吧”,得到肯定答复后,把苏伊拉到身后,嘴里吞咽了一下,走上前去和那男孩身边的大人交涉。男孩旁边的男子约摸三十多岁,目光闪烁,既不看男孩儿,也不直视沅奚,一双大手只顾着搓裤缝,好像对受到大家关注这种事很是局促。沅奚解释苏伊不小心碰到了男孩,非常抱歉一类的话,看男孩也没有受伤,就找出钱包,掏出两张十元纸币给那男人,解释要赔孩子的酸奶。

那男人迟疑地接过钱,嘴张一张,却没出声。男孩仍在嚎啕不止,嘴里断断续续蹦出几个不清晰的字:“找……妈……” 那男人便面色苍白,也不做别的,低头拉着仍在抽噎的孩子径直走了。旁边便有人交头接耳地讨论,说着“这个男的没礼貌”“是他什么人”一类的话。

沅奚不想插手人家的事,自己掏出纸巾将地上酸奶打扫干净了,就回头找苏伊。苏伊把填表用的钢笔地给她便两手空空,沅奚一脸疑色,问她:

“那张表呢?”

“我交上去了。”苏伊波澜不惊,一脸认真地回答。

沅奚看她一反常态地痛快,本能地觉得有蹊跷,但不好当面质疑苏伊,正犹豫时,倒是苏伊开口,声音提高几度向窗口喊“姐,表格我交过了啊?”

窗口的大姐从忙碌中抽身看着她,严肃的脸上浮出个笑,点点头确认道“交了交了,没问题”。

沅奚便放心了。收回目光时又好像有点空落落的。

苏伊倒是没对沅奚撒谎,她只是趁乱在住址和联系方式那儿改动了几个字而已。那男孩儿的酸奶也是她有意打的,她也说不清为什么做这些,就想着只要能在沅奚这里多留几天,用多少小伎俩都值得,一切就是这么顺理成章。

如苏伊预料,沅奚果然起了疑心,她们坐在公交车座位上回家,沅奚突然看着她开口:“那个男孩真是你不小心碰到的?”

“不是,”苏伊摇头,老老实实地交待,“那个小孩喊大人爸爸,但男的只想走。”

沅奚就明白了,苏伊看那男孩憨憨傻傻,期期艾艾,男人又畏畏缩缩,鬼鬼祟祟,这样的父亲带着这样的孩子来救助站,搞不好就是要弃养的意思。她方才也起了疑心,但就算猜到实情也帮不上什么,遇到苏伊已经突破她多管闲事的极限了。沅奚心情大好,赞许地看向苏伊,毫不吝惜地夸她,可话一出口又带了几分逗趣的口吻:

“很机智啊小伊伊,应该给你发见义勇为锦旗。”

苏伊白皙的耳垂被她看得一点点变红,可身边之人丝毫没有转向别处的意思。初春的阳光给女孩儿温温柔柔地勾勒出金色的蕾丝边,沅奚凝视着窗下逆光的女孩儿发着呆。突然想起什么,沅奚对苏伊说:

“我假也请了,时间还早……带你去看戏怎么样?”

沅奚说这话也不是没来由的。前几天她们在家时,沅奚怕苏伊无聊,给她看自己随身带的书,满满一行李箱,大半都是剧本。苏伊免不了开口问,沅奚便如实告诉她自己学戏剧编导出身,喜欢看戏剧云云。但她略去了自己许久不进剧场这一节。

如她所料,苏伊听说之后很是兴奋,求她有机会带自己看戏。沅奚当时嘴里没有直接答应,心里却是承诺下了这一桩事。如今她去救助站报上了信息,去了最大的心事,思想和苏伊短暂的缘分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中止,便不可遏止地要带苏伊体验最好的,戏剧就是沅奚的藏在深处的心尖尖。

也许人天性最怕看着结束,一旦眼里有了离别的倒计时,就想起所有还没来得及做的桩桩件件。

苏伊似乎不能体会这些心思,反而气定神闲地说先吃饭、不着急一类的话,沅奚便十分有诚意地向她解释早些去剧场兴许还能多些选择,挑好作品看。苏伊终于绷不住,说自己要看戏,听姐姐的,那语气里甚至一反冷冷淡淡的常态,少见地带了点乖巧。

几乎让沅奚产生错觉,仿佛两人里她才是被照顾的那个。

沅奚规划了路线,两人很快便来到平湖剧院,售票处开着,今日演出信息却是空的。毕竟不是一线城市,没有那么多院团来演出,沅奚情知不该报太大的希望,只是默默拉着伊伊的腕子向中间宣传单的架子走过去,通常近期演出的戏剧都在这里放置些单子。刚走近,沅奚便被一沓设计精美的宣传页吸引,她舒臂拿了一张,等看清上面的字,不禁呼吸停滞——

那最大的几行字写着:“著名国宝级艺术家秦奉弦 丹鹤奖作品《扫眉才》 巡演 宜昌站3.21-3.22”

下面一行稍小的字写着:“导演:应青君”。

沅奚心跳如擂鼓,只觉得命运给她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她从噩梦里落荒而逃,本以为逃得远远的,谁知一睁眼,梦里的人物景象都还在面前,让她避无可避。

《扫眉才》是表演艺术家秦奉弦去年的新作,一举拿下亚洲戏剧最高奖丹鹤奖,能获此殊荣,导演应青君功不可没。沅奚正是在《扫眉才》的创排期间与青君结识,然而上演前夕,那场变故突如其来,剧场成为她不敢触碰的疮疤。《扫眉才》斩获一个又一个奖项、广受戏评人赞誉时,沅奚强迫似地看着新闻上主演与导演并肩相携的照片,囫囵地吞咽着心口越绞越纠缠的一团乱麻。

当她终于鼓起勇气重回剧场,居然就遇到了这部她期待已久却也恐惧已久的作品。

一个脑袋凑过来。苏伊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养成的习惯,找沅奚总是先探个脑袋,像只猫儿似的。她见沅奚捏着宣传单的手指抖动着,用力到泛了白,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头,依旧淡淡地评价:

“这个好像不错。”

沅奚立即回了神,慌张局促地看着苏伊,一改往日嬉笑从容的样子,声音也发颤:

“嗯……再看看,还有其他的……”她将目光从纸上艰难抽出,心不在焉地在架子上逡巡,好不容易看到另一个有点名气的小剧团,就松开一只捏着《扫眉才》宣传的手去勾那另一沓单子,冒冒失失地险些把架子碰倒。

“慢点——”苏伊帮她把架子扶好,却不拿那些单子,只盯着沅奚的脸,格外清晰地吐字:

“就看这个吧?”

“啊?哦……哦。“苏伊就看着眼前这人失魂落魄地答应了,失魂落魄地去售票台,失魂落魄地选座,交钱,拿票子。刚打印出的票纸触手温热,新鲜的油墨散发清香,在灯下柔和地反光。

“1排1座,1排2座。“苏伊凑过脑袋,读着座位号。

沅奚怔怔地看着票纸上面的字样,低声回答她:“是啊,买1排1座是我的习惯。”

“你还有什么习惯?”苏伊问。

“看戏的时候你就知道了。”沅奚无神的眼中变得柔和,声音像一泓春水在苏伊面前流淌:“我们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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