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色长发轻轻摇曳,在明亮的灯光下漾起光辉。
以极为优雅的步伐,白神姬路缓缓踏上旧宿舍楼阶梯。
那是与现实完全不同,不会发出咯吱声响的坚固木质阶梯。
清楚地知晓自己身处梦境,那张沉静白皙的脸庞已经没有了最初的焦虑。
但是有一点,她皱眉思考着。
献祭事件确实有了进展,但很遗憾,她们未能接触到事件的核心人物——真访院。
就在花见和Lancer追赶神庭与男性Servant时,在仅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发生了奇妙的事情——Lancer突然不由自主地迷失了方向。
虽然只是无法分清左右的程度,对方却趁着这个间隙迅速消失在她们的视野中。
为此,她不得不费尽心思连带安慰了满脸沮丧的花见和消沉的Lancer——这点姑且不提。
如Caster推测,这种令人迷失方向的能力很有可能出自Berserker之手。
也就是说,对方可能也结成了三人同盟。
包括雪之丞下落不明在内,真是坏消息连发的一晚。
她的内心浮起一阵苦闷。
这些烦心事就像漂浮的泡沫,隐约浮现在脑海里,挥散不去。
不仅如此,除了现实,连这个氛围安静平和的梦境也令她感到有些微妙。
模糊而暧昧的感觉无意识地出现,就像迷雾一般令她坐立难安,心神不宁。
不仅如此,她的疑惑来源也包括那位祭司小姐——茶罗纳兰。
每次向她提出重要问题,她总会回以棱模两可的答案,就像在刻意回避。那样子绝对掌握着非常重要的情报,但出于何种顾虑不予告知,姬路实在无法揣测。
诸如此类,要思考的事情实在太多,即使在梦里她也没办法安下心来。
深深叹了口气,姬路下意识地用食指按了按眉心。
结果到头来,不管是梦境还是Caster的事情,没有一件是清楚的。
在与茶罗纳兰四目相对地坐了一会儿之后,她最终决定另寻他法。
与其拐弯抹角询问,不如自己悄悄调查。
于是,以想喝咖啡为由拜托茶罗纳兰之后,她踏上了通往二楼的阶梯。
不过她很清楚这不能争取多少时间,而且回来之后不知道会看到什么奇妙的东西摆在自己面前。
只希望……至少不要变成惩罚游戏那样的东西。
在内心悄悄祈祷,她忍住不去想象一些奇怪的东西,一边继续前进。
踩在北欧风格图案的地毯上,终于到达二楼的楼梯口。
与一楼大厅相同,木质地板和周围的装饰散发着一股古朴高雅的氛围。楼梯两侧的房间延伸开来,房间的格局似乎都是相同的,毫无个性可言。
不过既然是宿舍,这样设计也是理所当然。
她略感无趣地拐过转角,朝右手边第一间房间走去,挨个转动门把。
可惜,包括厕所在内,二楼的房间无一例外都紧锁着。
「唔唔?都打不开吗,早知道那个人教撬锁的时候就认真学一下了……不过,谁知道真有机会用到这种技巧……」
闷闷地看着无法打开的两排房间,她一边失望地自言自语一边转到另一侧的楼梯口,加快脚步移动到三楼。
虽然旧宿舍楼一共只有五楼,三楼的房间数量却明显少于其他楼层,也就是说单从格局来看,三楼的房间应该更加宽敞。
但这却有些不合情理。
难道是VIP专用?
如果说有比普通学生更高阶的学生存在的话,应该就是学生会了。不过以学生会的人数不可能占据整整一层楼的房间,那么,这层楼究竟是为什么样的学生准备的呢?
怀着深深的疑虑,她挨个转动门把手,房门依旧纹丝不动。
不过幸运的是,这种状况只持续到9号房间之前。
与其他房间不同,9号房门右侧的门牌房号下方有两张插入凹槽的卡片,上面写的应该是寄宿者的名字——不过那两个名字都被黑色马克笔涂黑了。
姬路眯起眼睛,本想从尚未被涂抹黑色的字迹边缘来推断房间主人的姓名,可惜不管怎么努力都无法辨别。
无奈之下她放弃了,跟着轻轻转动门把。
出乎意料地,房门非常安静地敞开了。
从门口朝房内望去的瞬间,姬路心中浮现出一股不可思议的感觉。
房间之中没有空气流动,仿佛连时间都静止了。
宽敞的房间内相隔一段距离摆放着两张普通木床,书桌靠着墙边摆在一起,其中一张书桌上整齐地排列着书籍。角落里放着非常普通的衣柜,家具摆设和普通宿舍没什么不同。
踌躇片刻,姬路来到书桌前,仔细搜索着可能成为线索的书籍。
从书名来看全部都是教科书,完全没有兴趣偏好方面的书籍。
随便翻了一下,也没有看到名字或者涂鸦之类的标记,除了有折页痕迹外,这些书基本和新的没区别。
将书放回桌上,姬路略感失望地转过身朝向柜子。
虽然有些抗拒乱翻别人的东西,不过梦境应该不算数吧……
别扭地说服了自己,她有些迟疑地将手伸向柜门。
但是,打开之后她的期待完全落空。
如同空空如也的衣柜。
没有衣服也没有任何私人物品,只有一排空衣架孤零零地挂在挂衣杆上。
姬路不禁怀疑,比起宿舍,住在这里的人更像是把这里当成旅馆。
不,即使是旅馆的衣柜至少也会贴心地塞一条被子或者毯子吧。
她有些烦闷地关上柜门。
这里完全没有值得搜寻的线索。
她不禁失望地想要长叹一声,但是转过身后,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床边的小柜子吸引。
柜子上明显有两个圆形凹槽,其中一个凹槽中镶嵌着一个手环。
仔细一看,似乎有些印象。
那是手工编织的蓝黑色相间手环。
姬路记得在第一次与未祈相遇的房间里使用过这样的手环来开门。
为什么这里也有一只?
不明就里地,她朝手环伸出手去。
不过,那只手很快就这么僵硬地停在了半空中。
姬路发觉了,那并不是能靠蛮力拿出来的东西。
和之前那只手环不同,这只已经完全镶嵌于凹槽之中,甚至以玻璃完全封上了。
缩回伸出去的手,她的视线转而移向一旁。
手环的旁边,有一个相框面朝下方倒在那里。
她的手自然地跟着移到相框边缘。
不过,相框牢牢地粘在桌面上,令她想起了那些粘在地板上的玻璃器皿。
如果这也是机关的话,或许是需要……
屏息凝神,她的视线移向另一个空着的圆形凹槽——
「汝原来在这里吗。」
突然,沙哑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唔啊!」
被这声音吓得心脏猛震一下,姬路慌忙转过身去。
如鬼影一般,茶罗纳兰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口,姬路甚至能感受到长袍下她那锐利的目光。不过,看了一眼桌上的相框之后,茶罗纳兰的视线转向姬路,跟着发出像是松了口气般的责难声。
「……明明百般叮嘱汝不要到处乱跑,这里并没有汝想象的那么安全。」
「不,那个,我只是想找一下洗手间,结果不小心迷路了……」
「……在梦中去厕所是非常不妙的一件事。」
似乎意有所指,语重心长地,茶罗纳兰如此告诫。
「……」
虽然是这个道理没错。
但重点是不是不太对。
姬路的脸微妙地皱了起来,她有些后悔用了这个理由。
不过很快,她立刻改口,含糊地搪塞道。
「可、可是,想到未祈说不定躲在什么地方,也许能顺便找一找……」
「她昨天曾说过,今天不会来了吧。」
「咦?啊……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回忆起昨晚的对话,姬路僵硬地点了点头。
然后忿忿地小声嘀咕。
「唔,需要她的时候完全不在,那个随心所欲的家伙……」
如果是未祈的话应该会百分百赞成探索旧宿舍楼吧,毕竟她是个在恶劣环境下都拥有奇妙探求心的孩子。
不过……
对于未祈这个人,姬路也抱有深深的疑问。
她是什么人,以及自己究竟在哪里见过她,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一连串问题一直在心底深深困扰着她,而她却假装忽略这些,与对方愉快地开着茶会。
至于这么做的原因……虽然她并不想承认,也许只是单纯不想因为这些破坏自己与那孩子之间的关系。
而且,看到未祈对茶罗纳兰的态度,她有种莫名的直觉,两人似乎都对对方的身份有一定了解,却刻意装作互不相识的样子。
身边的谜团太多,姬路已经懒得思考其中的缘由了。
不过——
虽然已经不抱希望,想着稍微岔开话题缓和这股有些尴尬的气氛,姬路还是试着装作不经意地开口。
「说起来你昨天还跟未祈单独聊了些事情吧?」
「……只是琐事罢了。」
可疑的停顿之后,茶罗纳兰的视线偏向一边。
看来这个人和自己一样,并不擅长说谎。
「那么,既然是琐事,她有没有提到过……类似家人朋友之类的话题?」
「……」
又是一阵沉默之后。
「汝是在怀疑她的身份吧……想知道的话,为何不问她本人?」
看了她一眼,茶罗纳兰低声道。
被她直截了当地戳穿心中所想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得不到答案的问题,问了也没意义。」
低垂着眼帘,姬路有些无趣地注视着她。
「如果意义是汝赋予自身的,那么汝的问题都不具备意义。但是汝要记住,妾身是说也许,以她的立场,或许是想要说出真相的,但比起亲口告诉汝,她更期待着由汝本人解开这个谜题——这样的回答,汝认为如何。」
「这可算不上回答……而且这不就和Caster一样吗。」
姬路以并不满意的声音回应。
为什么周围都是这种谜团重重的人,明明自己的人际关系和知识储备根本容不得做过多的猜想。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
「尽管如此,汝一定会找到答案,又或者,某天,答案会清楚地摆在汝的面前,即便那不是汝想知道的答案。」
「不愿知道的答案吗,我当然知道真相并不是什么能够凭意愿改变的东西,但是,如果……如果那真的是令人讨厌的真相,我也愿意接受。毕竟我已经受够被欺骗了,即使是出于善意的谎言,对我而言也难以忍受。」
「……」
茶罗纳兰没有作声。
四目相对,长袍之下发出一声叹息。
微微摇了摇头,她终于再次开口。
「汝的意识如此强烈,确实令人赞叹。正如汝所说的那样,真相无法被改变,但是,却能够被扭曲。人们隐瞒真相,有时是因为真相会带来绝望。」
「这……我并非不能理解,只是无法认同这种做法。」
「厌恶他人的欺瞒并没有错,但有时也应该顾虑一下他人的好意——即使不用妾身提醒,汝应该也很清楚这点。」
「唔……」
茶罗纳兰的话像涟漪一样在她的心中扩散开来。
一时之间,她竟无法反驳。
「如果是现在的汝,即使面对绝望也不会失去那坚强的意志吧……这些应该是她的功劳吗。」
那沙哑的声音中像是夹杂着一丝落寞,茶罗纳兰低声轻喃。
「……那是,在说谁?」
「为汝带来改变之人,想必不需要妾身多加说明吧。」
「Caster吗?虽然不想承认,但确实受了她不少照顾……」
微倾着端丽的脸庞,姬路小声嘀咕着。
但是很快,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她抬起头朝向茶罗纳兰,疑惑地蹙起眉。
「唔,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我会错意,刚才说的那些话,你好像对我相当了解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这。」
说到一半便止住了话语,沉默了一会儿,茶罗纳兰移开了一直注视着姬路的视线,语气也失去了之前的沉稳。
「请不要在意……刚刚的,应该算是世人所说的……对了,是社交辞令,请忘记。」
有些焦急地再三确认自己所说的话语是否正确,她自顾自地点了点头。
「……是、是社交辞令吗……?」
明明都说的那么具体了。
看来这个人虽然擅长隐瞒却不太会撒谎。
「请不要多虑……对了,咖啡已经泡好,请随妾身回客厅吧。」
想要结束这个话题般,茶罗纳兰有些不安地催促道。
「唔……好吧,但是社交辞令的问题你能不能再解释一下?」
似乎觉得这样的茶罗纳兰非常有趣,姬路决定再纠缠她一会儿。
脸上浮起一丝笑容,姬路匆匆瞥了一眼桌上的相框,转身离开房间。
阴暗潮湿的空间,到处布满毁坏的痕迹和烧焦的印记。
虽然游戏里经常会出现地下室这种服务于囚禁剧情的场所,但是现实来说,井上雪之丞还是第一次体验被关在铁笼子里的感觉。
「啊哈哈……」
他不禁想要故作乐观地苦笑一下,却只能挤出难看的笑容。
长长叹了口气,他双目无神地凝视着挂在不远处的白炽灯,那是整个空间唯一的光源。
搞不清状况。
待在这里已经整整两天,他原本还担心白神会因为自己被那些怪人抓住。
结果却什么都没发生。
「虽然无事发生是很好啦,可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无聊地嘟囔着,他抬头看了看笼子周围破碎的墙壁和堆积的瓦砾。
「很快就能回去了哦。」
清澈且稚嫩的声音,轻轻回响在这个空旷的空间。
雪之丞惊讶地回过头。
牢笼另一侧的墙边,身着黑色连衣裙的幼小少女站在那里。
「嘘,请小声一点,被妈妈发现的话未祈会被说教的。」
将食指抵在唇边,幼小少女有些紧张地朝门口张望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她的视线再度转回雪之丞身上。
凝视着雪之丞的那双浅金色瞳仁散发着清澈的光芒,银色长发在黑暗中仿佛闪着点点微光,秀丽的容貌加上那苍白通透的肌肤,简直如天使一般。
「你,是……谁?」
讶异于会有小孩子出现在这种地方,雪之丞的反应有些呆然。
「嗯……刚才也说过了,未祈就是未祈?」
微微侧着头,未祈反问道。
可爱的表情令雪之丞一怔,不过他立刻意识到,比起这个还有更重要的问题。
「你说我很快就能回去究竟是……」
「嗯……因为计划有变,很快就会让你离开这里了,妈妈是这么说的。」
不过是被彻底消除相关记忆之后。
悄悄将这句话埋藏在内心深处,未祈朝他点点头。
「真……真的吗?明明大费周章地把我抓来,真的会轻易放我走?」
「唔,好像也没有很大费周章耶……听说只是顺手抓来的而已?」
「咕……」
无法反驳。
想想看,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
雪之丞有些失落地垂下双肩。
「时间不多,未祈就直截了当地问了,」丝毫不在意雪之丞的失落,未祈看了看他的周围,谨慎地开口,「你身上有带着刀子一类的东西吗?」
「……咦?」
他睁大眼睛。
慢了半拍才理解未祈的话,雪之丞吞吞吐吐地回应道。
「当、当然没有了,来的时候你们不是检查过了吗,我身上什么都没带。」
虽然这么说着,语调却隐隐颤抖。
「但那是在你进入这个笼子之后的事情吧,」未祈注视着他,淡淡地说道,「说谎就很难办了呢,嗯,不过未祈并不是想要没收那种东西啦。不要误会,未祈只是希望你能把它悄悄带走,至少某个人是这么嘱咐未祈的——虽然是借童话的名义,那个是叫什么来着,糖果屋的变体?反正现实和兄妹完全无关就是了。」
「带走……到哪里?」
「或许应该物归原主,毕竟那是偷来的吧?」
「……为什么你会知道……」
雪之丞的眼睛慌张地转动着,眼神之中流露出些许不安。
「这对你来说并不重要,你应该也有所察觉了吧,在这个故事中,你并不是主角,而且,你的存在无足轻重。」
似乎想要快速结束无意义的对话。
一字一顿的,未祈以稚嫩的声音宣告着残酷的事实。
一字一句,都敲击在雪之丞的心上。
「……」
他当然早就知道了。
不管怎样逞强,他都不会成为主角。
只是普普通通地过着平淡的人生——原本,他非常唾弃这样的自己,想要改变。
可现实却没有迎来转机,他所期待的非日常也没有给他带来想象中的乐趣,反而将他推入了危险的深渊。
「所以,尽快退出舞台吧——这是未祈唯一能给你的忠告。」
以淡然的语气终结对话,未祈转过身,准备离开。
然而——
「等一下……最后,我还有一个问题。」黑暗中,雪之丞的声音微微颤抖,「你……和白神是什么关系,是亲戚吗?」
「……你的问题是出于什么意图和依据而问的呢?」
背对着他,那银色身影周围散发着微光,未祈的语气没有分毫慌乱。
「去年学园祭的时候我们私下办了相册展示会,白神那家伙拿来的是小学时的照片……你的外表,根本就和那张照片里的白神一模一样。」
「学园祭吗,听起来很愉快呢……」
以羡慕的语气,未祈轻叹一声。
「……如果她本人有这么机灵就好了,未祈还在感叹她的迟钝呢。但是,这个问题未祈并不想回答,对你而言也没有知晓的必要。」
不再理会身后的声音,未祈一声不响地离开了这个昏暗的空间。
白神姬路,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晓内情,也不知晓真相。
一无所知的她,是否能够到达她所期望的真实呢。
真访院未祈从心底担忧着。
同时,也期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