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生人會夢想擁有電子羊嗎?」

「您說什麼?我的主人?」

「去查這本書，然後朗讀給我聽，順便播放D小調小提琴協奏曲。」

史蒂芬妮．亞崔黛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一邊看公文，一邊給自己的機器人管家下達指令。「瑪拉，順便再給我一杯紅茶套白蘭地。」

在機器人管家瑪拉啟動音響設備，準備紅茶的時候，史蒂芬妮繼續埋首於公文中。她必須替自己的行動寫一份「過程經過大量修飾」的報告，但她還沒想到要怎麼結尾；她必須審核兩份新的人事調動令，允許第二課借走她的人員；另外她還要簽好幾份假單，他們第七課的大部分行動人員都過度加班，她再不簽假單，下一個被綁在椅子上灌水的就是她了。

「主人，我把紅茶放在這裡。」瑪拉畢恭畢敬的向她報告。「那本書，我要從頭開始念嗎？」

「恩。」

聽著機器人用溫柔的嗓音朗讀文章，她寫字的手慢了下來，另一隻手則開始揉自己發脹的太陽穴。唉，好想退休，雖然自己還不到四十歲。到最後，她索性就停筆，背靠上辦公椅，看著自己的機器人端坐在角落的沙發上，閉著眼睛，朗讀著那部由被叫做菲力普．迪克的舊人類寫的科幻小說。

其實史蒂芬妮早就看過這本書了，她甚至擁有一本稀有的，由D&H出版社印刷的實體版，她只是突發奇想，想讓自己的機器人讀一部有關於機器人的小說。

機器人注意到它的主人正盯著自己。「主人，你不是要辦公嗎？」

「我是一個現場人員，寫公文不是我的主要職責。」

「主人，如果你因此失去工作，那我懇求你繼續留著我，不要把我報廢或當掉，我會出去賺錢補貼家用......」

「瑪拉，像你這樣的舊型號到底是怎麼有辦法學會這麼厲害的諷刺的。」

「主人，我的型號已經搭載了適應型AI，可以根據使用者的習慣調整行動模式。」

「不要逼我找駭客來把你的OS洗掉。」

「駭客可以清除我的OS，但無法清除我的靈魂。」她那張生物膠製的臉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了一下。老實說，雖然是老型號，但這個級別的機器人已經可以非常精密的模仿人類動作，通常來說不會讓人感覺到不協調。「你不就是想測試我的靈魂，才讓我閱讀這本書嗎?」

史蒂芬妮嘆了口氣。「瑪拉，你資料庫裡有關於人工智能的笑話有多少則?」

「48613則，我的主人。」

「少碰那些笑話。」

「是的，主人。」

史蒂芬妮再度嘆了氣。被強迫放假的日子才剛開始，她卻已經感覺到不自在。她當然不是甚麼工作狂，她非常樂意能夠放假.....但絕不是在她的案子正有起色的時候，卻強迫她放手。她絕對不會把升官的機會讓給雷瑞莎那個混帳，不能也不會。

再者，史蒂芬妮沒什麼朋友，她過去的同學，友人全部被她刻意的疏遠了，全為了這個該死的間諜身分。她在工作場合上也沒什麼稱得上知心的朋友，要說交往的對象那就更不可能了，因此她偶爾也蠻羨慕她兩個姊妹，那個風流倜儻的武子，以及有著穩定對象的凜。

「至少瑪拉不會背叛我。」

機器人的朗讀停了下來。「你說什麼呢?主人?」

「不干妳的事。」

她又嘆了口氣，手上的筆又停了下來，同時她伸手到口袋裡，雖然她已經戒掉菸草針許久，但偶爾還是會無意識的在口袋裡到處掏。這在她心情差的時候特別常發生，不過在她努力克制住自己的習慣，想把手抽出口袋時，她在口袋裡摸到一個東西。

「微型儲存介面。」瑪拉好奇地看著她手上的小裝置。「主人新買的嗎?」

「不是。」這是她昨天在賽蘿那的住處找到的東西，當時她稍微檢查了一下內容，並無發現特別之處，不過也許她應該再檢查一次。

「瑪拉，」她把裝置丟到機器人手上。「幫我替這個微型儲存介面設置一個沙盒環境，檢查一下有沒有隱藏資料，我去洗個澡馬上回來。」

不等機器人客套的問她要不要幫她準備換洗衣物，史蒂芬妮已經離開了她作為辦公室的書房。她在前往浴室的路上脫了一地的衣服，她並不是特別注重生活習慣的人，何況自己有台管家機器人，她根本不需要處理那些。她只需要擰開水龍頭，享受這片刻能稱得上絕對自由的時光。

在這個時候，她會想東想西，而她現在正想著自己的生活。她真的有必要這麼拼命嗎?有必要讓自己的手沾滿鮮血嗎?她大可在辦公室坐大半輩子，不用開槍，不用說謊，也不用殘酷的刑求目標來榨取一些其實不很必要的情報。

她是為了賺錢給艾莉絲付醫療費嗎?是為了帝國的榮耀嗎?是為了心目中的正義嗎?

還是為了自己的虛榮心呢?

這個問題讓史蒂芬妮．亞崔黛想得特別久，直到回神過來，她已經在淋浴間花掉比平常多一倍的時間。她關上水龍頭，走出浴缸，發現瑪拉並沒有替她準備替換的衣物，因此她索性把濕浴巾掛著就走出了浴室。

「瑪拉，我的衣服呢?」她邊大喊邊走回自己的書房。她看到她的機器人一直維持著她離開前的姿勢，站在角落，雙手溫柔的放在身前，眼睛盯著地面。

「你還挺認真的嘛。現在知道我的文書工作也不輕鬆了吧?」

「...........」

「.....瑪拉?」

機器人忽然抬起了頭，直盯著史蒂芬妮。她對與自己生活了數年的機器人再熟悉不過，她知道這台機器的所有反應動作，所有表情反應。現在她看到的是從未見過的，瑪拉從沒有出現過的反應。

「您好，尊貴的客人，感謝您選擇了我，請向我讀出產品保證卡上的啟動序號，這樣才能完成認證程序。」

「喂。這是你那四萬八千則笑話之一嗎?」

「無效的序號。請向我讀出產品保證卡上的啟動序號，這樣才能完成認證程序。」

那種東西當然是不存在的。史蒂芬妮突然覺得頭有點暈，她倒在自己的辦公椅上，呆滯地看著自己莫名其妙地被重置回原廠設定的機器人管家。

那是少數她稱得上是心靈寄託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