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两边耐心的等待,柏木损失不少,但是柏木家靠海淘发迹,这条暗流如今已涌动了上千年。只要海运道路通畅,在副业上损失些许根本不足为道。
多日对垒,柏木已经隐隐感觉出对方的手段,狠戾不计代价,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不仅要和她事业上步步作对,更要毁她根基人脉资源。不仅对方之于自己还是自己之于对方,都有种奇怪的熟悉感,让柏木有些疑惑。并且,对方也许还藏有杀手锏,武者的直觉让她隐隐有了近日就可能下手的危险预感。
大战在即,柏木动身去银座的“三越松”吴服店请魔女河西的意见。
“三越松”门外,还是该死的人行道,柏木穿着藏蓝和服气冲冲的把车停到人行道上。进门还是半身的板野不怀好意的对她笑,可见河西还是被放倒的状态。只是和她来的还有着粉色和服的渡辺麻友,板野总是识相的,此刻她在就不能对柏木报一箭之仇。
“再见您还是如此的可爱威严。”
河西对着麻友跪伏行礼,头深深的埋下去,额头抵住了榻榻米。
麻友一慌,也跪下去扶她起来。
“要给时间让你们叙旧吗?”
柏木笑笑和麻友一同把河西扶了起来。
“现在还不到时候。”河西摇头,对着两人笑了笑。
“我来,想必你是知道的。这个人是谁?”柏木不再客套,坦然直言。
“天命之人。”河西接过板野倒的茶,抿了一口,眼角带媚横了板野一眼。
板野虽然倒了茶,但只倒了一杯给河西,看河西责怪,只好嘟着嘴不情不愿的给柏木和麻友都倒了茶。
“天命是什么,是好是坏?”
“是一个圆。”
河西在空中指尖画了一个圆,在三越松这个重重结界里,微微映射出了蓝色的光芒,如一串宝石悬在空中。河西信手指着圆弧上的一点。
“我看到的是整体,而您正在其中的一段上走着。无论上升还是下降,都是您在这个圆上走。”
“你的意思是?虽然鼎盛,仍会往下走。虽然败落,也会有起死回生的时候?”
“是,指引你往天命上走的人,并不能说好坏。”
“如果我死了呢?”
柏木唯一思索,问着。
河西柔柔一笑,脸上皆是媚意。
“只要有麻友桑在,您不会死。”
“我不拿麻友冒险,你说这个人是谁。我隐约觉得应该是认识的人。”
“要知道,借来的终究要还,施舍的总有一天会失去。只有自己的,才是最可靠的。”
河西指了指右手尾指的金色戒指。
柏木知道,那是一圈契约纹,河西和板野的契约便镌在上面。
知道河西不会说出是谁,便了然的点了点头。
待到起身告辞时,河西一直送两人到了门口。柏木先去发动车子,河西凑在麻友耳边轻语。
“请您相信自己的力量,才能保由纪周全。”
说罢又要跪下去行礼,被麻友搀起。
“我担不起。。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等您解决了自己的疑惑后,才能回到这条路上来。之前您都是自由的。”
于由纪一颔首,两人一同出了三越松。
“河西桑是你的旧识哦。”
就算是旧识,其实也是两百多年前了。
“是个很温柔的人呀。”麻友盯着窗外被甩在背后的街景。
“呵呵,这下可要嫉妒死了。”
“由纪要嫉妒什么。”
“麻友到现在都还没夸过我呢。不如趁着这气氛夸我几句。”
麻友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由纪说出这种话,待由纪得不到回应转过头来,脸腾的发烧了。
原来柏木由纪的属性是轻浮!
不过比起这样的轻浮程度,自己也可以的。
“由纪还需要人夸么?那我就勉为其难的夸由纪几句吧。”
“如果去无人岛只能带一样东西的话,我会带上柏木由纪。”
良久的沉默过后,柏木点了点头嘴唇也重新浅浅勾起。
“真不愧是麻友友啊。”
脸上有微不可察的热烫。
“那由纪呢?”
“什么?”
“无人岛啊。。”
“是麻友哦。”
“我很没用的,一点野外生存的技能都没有呢。”
“虽然没有什么作用,但是一定会安心吧。接下来的事情就只需要努力就能达到了。”
柏木腾出一只手凌空一握,仿佛把那时候的心情牢牢抓在手心。
“由纪这么厉害了,我也要好好加油呢。。”
“快点找到自己吧。”
正逢变道,柏木便不再闲聊,专心车与车腾挪进退。
麻友沉默不言。
对由纪来说,自己不过是“自己”的肉体,而灵魂还未找到。
由纪对我究竟是怎样的?----这样的话,麻友说不出口。
柏木是临近晚饭时才发现事情不对。
麻友平时吃完晚饭就会开始兴奋起来,看看动画看看书摸摸古玩摸摸字画甚至会绕着自己跑上几圈又窝回去看动画。
今天麻友很安静,一个人在房间里。
虽然早早的注意到了,柏木还是耐心先把公司的事情处理完。
比想象中棘手。
这种超乎寻常的熟悉感,很有可能来自身边的人的背叛,这让她感到愤怒。
柏木正式掌权不过两年,但家父早亡,柏木年仅三岁便扛下大任,很多事情都由族中长老共同把持。处事治下也外松内紧,对下属放权诸多,绝无亏待。
南沙群岛的事情发生。
可以猜想,有人借高桥家之手暗算柏木,更要柏木与高桥两家结怨对立,两败俱伤。
那日晚上,若不是优子和高桥南熟识,甚至若不是九尾对柏木家似有情谊。柏木的下场,可想而知。一直认定凭着实力服众的柏木,一夜之间,对待事情的看法天翻地覆。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想到这里,禁不住胸中涌动,轻咳了下。
反过来想,自己知道的事情,对手便全知道。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对手就全然不知。那么两者之间必然有直接的联系,也许,自己身边有人在为对方提供情报,而这个人于自己也是十分亲近之位。
听到背后急匆匆的脚步声冲过来,一手抚摸自己的背部,一手托起自己的脸,柏木微笑看着满脸焦急的女孩。
“感冒了吗?”
柏木脸色红润,不似以前苍白冷肃。麻友探了探柏木的额头,并未发烫。
“只是觉得高兴,不自觉就咳了一声。”
看见麻友一脸疑惑的缩回手。
“麻友在画画?”麻友的指尖还带着浓浓的墨香。
画画似乎是麻友的神授之技,之前十几年不见她画过,有天突然以指做笔,以水代墨在墙上作起画来,随手涂抹便浑然天成,居然还是写意山水。
发生在两人身上的种种变化,正在申诉一个事实。
麻友还并未有觉悟,柏木也不急着契约,只要她在身边,又有何区别呢。
“心中不快,只好全部画下来。”
麻友闷闷的捏着手指,揉搓着中指侧面沾染的小块墨迹,被柏木白皙的手掌包围了起来。
“那我去看看麻友的画,是因何事不快。”
麻友的画,和麻友柔弱的性格相反,笔触刚烈,挥毫破风,充满了洒脱的意气。
唯有题字时横撇捺折透露出了些许温婉,傲骨柔情。
麻友画得是苍山,青松漫布,风姿卓然。上游处汹涌的河水拍起惊天的涛浪,撕咬着山峦,似要把整座山吞没。
柏木不解,转头去看麻友。
看她手指细细的划过纸面,顺着山峦的线条,一一描绘过去,直到碰到河流,放下手来。
“焉知山不言是为强纳百川。”
麻友悠悠叹了口气。
“即便被灭顶么。”
“因为有非做不可的事情啊。”
河流刚刚画就,墨迹未干。麻友只是抬手虚放在半空,隔着一点距离轻轻描绘起来。
“由纪。。”
话音出口,才知道自己声音带着泣音,连忙转身低头仔细抹去泪水。
“麻友原来这么难过吗?是因为我?”
麻友轻轻摇了摇头。
“不要自责。是我自己不好。”
脸上的泪水已经擦干,眼睛里晶莹的微光,让柏木倾身揽她入怀。
“我也觉得胸口很痛。可是我又知道这并非身体的痛楚。。这里是因为麻友而感到痛。”
“对不。。”
柏木点住麻友的嘴唇,“那麻友也不要自责。并且啊。。”
“我深信这是好事。”
柏木微微一笑。
“所以请您一定得到最好的幸福,这样,我的身体也能感觉到幸福了。”
“珠理奈的感觉,玲奈也能感觉得到吗?”
柏木不知为何有些意兴阑珊,扁起嘴唇撇过头去。
“她们的羁绊也许比我们深刻。”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突然间想起了什么,麻友迅速推开柏木拔腿就往门外跑。
“你想这样去哪里?”
柏木一脸责怪还带着丝丝怒气,低头将木屐丢到麻友脚边,又替她批上披肩。闷热的夏夜已经慢慢清凉起来,麻友仅仅穿着连衣裙赤脚站在院子里等车。难怪柏木生气。
“珠理奈。。珠理奈一定会受不了的。”
慌乱无措的表情终于让柏木失去了耐心,一把将麻友抱起塞进车里,双腿夹住麻友的腿,一手钳制住麻友的动作,一手贴着麻友的脸庞。
“发生什么事了。”
“玲奈她不能,她不能就这么结婚!”
“冷静一点。”柏木皱了皱眉,稍微用力握了握麻友的手腕。
微微的痛意麻友稍微镇定下来。
“由纪,我一个人去。”
“别说傻话了。要去哪里都一起去。”
“如果我说阻止玲奈结婚,你还会和我一起去吗?”
麻友惨淡一笑,挣脱了柏木的禁锢。
是了。玲奈曾经说过了,珠理奈令她痛苦。
这个时候的玲奈的心情,麻友真是再清楚不过了。
“每代契主和神兽之间,都有着难以割舍的羁绊。但这并不是爱情。”
原来她早就知道了。
麻友顿时觉得周围的空气一下子冷却下来了,冷得身体瑟瑟发抖。
抿嘴不语。
“希望你能明白玲奈的苦心,珠理奈的努力。”
柏木眼中满是柔情,还有不得不隐忍的无奈。柏木握住麻友的手,想要分她一些温暖。
良久。麻友闭起眼睛深呼吸。
“我不擅长,对于你现在说的事情,对不起我都不擅长。”
“我要找玲奈亲口问一个答案。抱歉,应该我一个人去。”
说完便做了个制止的动作,打开车门下去。
远处,有一个身影靠在门边等她。
“只送你去东京站没关系吗?”
“谢谢你。这样就够了。”
“证件带了吗?没带的话,新干线可以坐,飞机不能坐哦。”
“嗯,谢谢”
“这个是你的了。”
一块黑色的石头递到麻友面前,翠绿色的薄壳温柔而剔透。
这块石头材质上和由纪送给自己的一模一样,只是形状更圆润,略有一点厚度,用丝绳系住,看起来像玉石小酒壶一般。
麻友捏住石头顶部的小玉石,拉动丝绳,石头便分作几段,露出中空的内部,这个精致物件正是古代武士存放印章用的印笼。微微拨动盒内机关,一个小巧的印章和两颗黑色的药丸跳到自己手心里。
黑色药丸的质地看起来和印笼的玉石一模一样,可见是镂空后特别留下的。印章底部刻着“大岛”二字。
“殿下说了,见印鉴如见本人。一切大岛家产业从属,麻友小姐均可节制,唯命是从。”
麻友默默的将印章塞回石制印笼中,收紧纽扣,一言未发。
柏木在庭院对着竹笕站了许久了。几只画眉蹲在柏木的脚边咕咕叫着。
突然仓促飞离。
一个身影单膝跪在她身后两米处。
“柏木殿下,人已经安全送到了。”
柏木轻轻点了点头。
将手中揉捏了许久的面包放到一边。
“我啊,以前丢过钱包呢,很多证件都在里面,想着是自己的过失,便自己花费时间去弥补了,不仅麻烦更是愚蠢至极,但想想也不是不能割舍的东西。即使无法证明自己,我也是我不是么。”
“没有什么是不能割舍的,我曾经这样想过。”
“可是,看到她就觉得一定要等到相遇的时刻,决不会因任何事情放弃。”
“一边是想要破坏一切的暴躁,一边是无法舍弃的犹豫。就像,一边是冰,一边是火。无法将冰与火放在一起同时存在吧。”
“真想就地把自己劈成两半呀。”
半跪着的身影,仿佛静止的跪在那里。
“去吧,鹂。”
仿佛发泄够了,柏木淡淡的挥了挥手。
“是。”
转瞬间,庭院里就只剩下柏木一人。
柏木抬起头,望着月亮,今天是上弦月,月光慵懒温柔,扑上如玉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