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太过聪明的人,与人进退,因为过早的知晓了结果,便总是浅尝辄止,不过维持风度礼遇他人,并无留恋。对真正的欢喜之事便会倾尽全力,如优子,如眼前的玲奈。
玲奈小时候身体很弱,有武力卓绝的珠理奈在,她无需研习武技,对女性练习的薙刀和礼射却十分中意,加上幼年便接受藤乃静留,如今叫玖我静留的指导,对薙刀技的欢喜一直延续到了现在。甚至还有一条自己的薙刀,取名为戏渔。
这个名字与静留的薙刀殉逢,一轻一凝,一跃一沉,相映成趣。
被静留调戏过“玲奈酱原来这样喜欢我呀。”
对方却一本正经的回了一礼,说是喜爱弓道,“戏渔”之名取自《古今著闻集》中神射手射鱼鹰救鱼,却两者皆不伤害的故事。
当时的松井家主,即玲奈的伯父便下评断,“这孩子有佛性,礼正仁德,当为家主。”亲自提拔这位分家的女儿立为家主,令龙子珠理奈随侍左右,自己隐退幕后。
有师有长如此,玲奈才长成现在样子吧。
只是总是喝酒的习惯,不知是何处染来。大概也是那位轻浮的师范的爱好吧。
想着昨日玲奈才握着自己的手,说万事有她。往日的小豆芽也变成了出众的女性了呢。
对方越这样说,内心安稳之余,也愈发焦灼。
三人一同长大,优子和玲奈都长成了优秀的人,光明前程尽可倾力去搏,退也可称雄一方,种得善终。唯独自己越发觉得高处不可攀夺,低处俯就不能,进退两难。
如此自己才众叛亲离,孤独于世么?
一边甩着脑袋驱赶多余的念想,一边责问自己为何不冷静。
因为玲奈在这里。心里冒出了这样的回答。
她们三人分居三地,因为特殊的缘由相交,既是亲友,更是暗暗比较的对手。若非意外,远远不到为对方守在身侧的亲密。
玲奈在身边,下意识让她心中的不安远甚于他人在旁。
便越发斥责自己的不领情,落到此境地,真是活该。
守在一旁的玲奈看柏木突然在睡梦中乱动起来,连忙按铃呼叫医生,一边按住柏木,喊着她的名字,希望将她从梦魇中叫醒。
明明意识清醒的柏木用力眨了眨眼睛,依旧感觉无法“睁开”眼睛。恍然看着一群人手忙脚乱的为自己检查,掐着自己的人中,一阵阵痛强迫自己的意识醒来。
众人出去后,医生很快低声征求柏木的意见,希望能做MEG(脑磁图)检查。
柏木摇了摇头。
“此事不可告诉任何人。”
“您的心电图有强直现象,这可能是epilepsy(癫痫)病发迹象。目前还不能确定病灶和严重程度,请务必早些做决断。”
医生含蓄的解释着病况。
“我听说你们有很简单的判断方法,来判断我是不是癫痫。”
柏木眼也不抬的戳破。
“失礼了,我将碰触您的脸部。”
男性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柏木的脸庞,又按了按柏木的手掌。
“您的脸部神经并没有出现明显的症状,但是身体发作的情况可能会发生,这种疾病的弥漫性很强,下次也许会转化成全身发作也说不定。作为医生,还是希望您郑重对待。”
医生言辞恳切,并有劝诱之意。显然并不知道这个VIP病房客人是他所在医院的幕后持有人。
柏木轻轻摇了摇头。
“我再重复一遍,不可对任何人说起。今日见到的人不会说,你同样不能说。”
面目肃然的女子缓缓吐着字句,小小的房间充斥着威迫,压得人抬不起头。
如果不影响正常决断,柏木喜欢这种两个人共同思考的状态。
长久以来,她都顺着家中长老的意思按部就班的学习生活,成人式过后,她独自上京处理事务,大权独掌,身边皆是应声附命的下属簇拥,难免妄断多疑,慢慢成长成自己也无法想象的人。能有另外一个人事事从相反的角度与她博弈,这令她安心,令她豁然,令她愉悦。
还有一个她无法说出口的理由。
柏木家代代宿主早亡,父亲在3岁时撒手而去。而自己还没有子嗣,如果自己不照顾麻友,柏木家再无束缚能麻友之人。那时,柏木家必将失去辟邪。
为了麻友,应该好好活着。至少要留下子嗣,为他肃清叛逆,还他光明正途。
这时她想起了小笠原雅人,她的未婚夫。
“去请小笠原雅人来。”
她与小笠原雅人自小相识,也算是青梅竹马。家世相配,品性纯良,重要的是对自己不多言,不妄求,安守本分。
这样的人,婚配足以。
“好点了吗?”
俊雅男子来的很快,能够猜到之前是逗留在附近的,却没有进来打扰过一次。
“无碍,谢谢。”
柏木早前便一直坐着,肩膀裸露在被单外,雅人替她披上披肩后便默默坐在一旁。
“伯父伯母可好?”
“父母康健,由纪不用费心。倒是自己要好好休养身体。”
雅人浅笑着看着柏木。
那并非是客套的笑容,充满着怜爱的眼神,让柏木无端的有些不适。
别开目光看向窗外。
“明天就是由纪生日呢。马上要二十二岁了呀。”
“唔。”无意义的哼着,脑中又开始无边无际的想着远在关西的人儿。
“恭祝生辰。”雅人郑重说道。
“又不是明天见不到了。”柏木说着,换来眼前男子惊喜的眼神。
“那我明天便冒失的不请自来了。”
“你也是主角,怎么能不来。”柏木微微一笑,含蓄的说到。尴尬的低下头,不与男子对视。
良久无言。
明天就自己生日了,原来如此。按时间算,麻友也该回来了。自己还没想好该怎么和她解释现状。
比如说身体,比如说即将到来的订婚仪式。
这般胡思乱想着。
“由纪。。由纪。。”
有模糊的声音萦绕在耳边,柏木倦怠的闭上眼睛。
男子坐在一边耐心守护着,窗外的阳光渐渐柔和,转作绯红。
猛的,柏木胸中一痛。
虽然及时咬住嘴唇,还是闷哼了一声。
“由纪!”
不,不是,她要的不是这个名字。
“由纪!你还好吗?”
不,不是的,她不想要由纪,她想要。。。
“麻友!”
胸中千本雨般袭来的痛楚在柏木咬破嘴唇后,终于忍耐下来了。
柏木挣扎着阻止男子按铃,抓着他的手腕推离自己。
“我没事,你暂时回避一下。”
小笠原雅人虽然一脸焦急,百般不情愿,还是听话的退了出去。
“鸢!”
听得出自己声音里的焦灼,柏木抿了抿嘴唇上的伤口,勉强压抑下来。
“殿下。”
鸢递给柏木一块手帕,让柏木压住血流不止的伤口。单膝跪在床边。
“鹂和鹤回来了没有?”
“还没有消息。”
“联络鹂和鹤,今天晚上务必把渡边麻友找到。你再加派人手,把大阪翻过来也好,把麻友找出来!”
“是。”鸢低声应着。
“快去。”
“是。”
鸢是这群武者的首领,平时负责保护柏木安全,今日现身受命,足可见柏木已经焦虑到一定程度。
如优子桑和小嶋桑一样,自己和麻友之间也有着连接,她知道在南海海底中,自己危在旦夕时,下意识呼唤过麻友,使她快速化身前来营救。
胸中那阵刺痛,若是寻常多疑也好,若真的是麻友发出的信号,那代表她此刻遭遇了险境。无论如何她也要到她身边相助于她。
只恨这样的身体,真是该死!
心念一动,脑袋里冒出一个人来。柏木大声对外面喊。
“请玲奈来!”
良久,玲奈却没有来。
“清叔叔!”
“主子。”
进来的却不是年迈的管家,而是浑身浴血的鸢。
“怎么回事?”
“柏木殿下,请您赶紧上飞机,岛崎爱佳反叛,护卫大部分已被斩杀,她就快来了。”
“清叔叔呢?”
“不知。请殿下快点离开。”
门口几个护卫二话不说将柏木搬起,飞快的朝楼顶停机坪跑去。
“还有优子!快去带优子上飞机!”
“殿下不必忧心,主子已经在路上了。祝君武运昌隆。”
鸢抹了一把脖颈上的血迹,飞快行了个礼,持枪转身离去。
那一刻,柏木的四肢发冷,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鸢脖子上一条长长的血痕,伤痕粗粝,血肉模糊,分明不是长刀所伤。
与她对战的并非爱佳。
一件武器慢慢自心头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