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野司剪了短发。
这个消息像是顺着溪流而下，然后涌入汹涌的海中，冲击着海洋里每一个细微的生物，也包括那块巍然不动的石头。
日下在课上听见有人传话，谁在轻轻地说，星野司剪了短发，而且染了头发。这样没问题吗，还要考大学吧。没问题的吧，听说已经有事务所联系她了。啊，那个是真的？
日下对这些一概不知。说起来的话，她已经两三周没有和星野司见面了。就如之前所说，她和星野司的关系仅仅在那条商店街上维持，一旦进入学校，那些事情就变得好像是在做梦。
自动铅笔按压在纸面上，啪地一下，笔芯无比脆弱地断了。
和谁说都不信的话，也许和星野司的记忆真的都是梦。
也许是从那一刻开始的，在河堤上抽烟的时候，星野司并没有跟过来。只是她在臆想罢了，觉得如果这个时候有人抓住她会有多么狼狈，是那个星野司的话就更糟糕了。真正的星野司从头到尾都在学校里，放学后就率领一帮叽叽喳喳的女生们去做很常见的事情。去美甲，去甜品店，去互相的家里。真正的星野司才不会在书店里打工，做这么土气的事情。也不会独自一人在小小光里作画，颜料滴落在405室的地毯上，粘在她裸露出的小腿。更不会伸出手，捧住她脸庞，双腿嵌入她的双腿中，缓缓扭动腰肢说，日下同学，快一点。
“呐呐，听说了吗，佐藤开朗好像说过喜欢短头发的女孩子。”
“我好像也听说过......喂，不是吧。”
“这不就是在说，他们两个发展得超顺利吗！”
午休前一节课，期末考试在两天前结束，十二月二十四日，明天开始放寒假，十一点十五分。已经到了呼出的气会化作白雾的时节，这样的此刻，日下未央终于醒过来了。
不知不觉中，小朋也交到了朋友，虽然在高三这个节点有一点晚，不过她们相处得很融洽，被收纳进去的日下对此也没有什么意见。
只有一点稍微不合心意，就是那位阳子同学的性格很像她的母亲，活泼异常，嘴巴像是忘记安装了关闭功能一样。但看她和性格温吞的小朋在一起聊天，偶尔也会让日下觉得很有趣。
“真的？！真的？！你真的去地铁那边开的新店了吗？听说那里的焦糖脆饼就算排两个小时也不一定能买到哦。”
“嘿嘿，我买到啦。”
操场角落的大树下，也许是因为明天就要放假，学生们格外焦躁不安，此刻只有零零落落几个人在这里休息吃饭。
那两个因为食物结缘的好朋友正聊得热火朝天，然而阳子怎么吃都不胖，看起来瘦成了一条竹竿，两个人挨在一起，几乎没有人会猜到她们彼此对食物的热爱会这么不分上下。
“抱歉打扰一下，我吃完了，但是多出一个饭团——”
“真的？”
“真的！”
太有默契的异口同声，给予了日下莫名的压力。
“请、请吃。”
她开玩笑似的双手捧上，阳子立刻接过来分成两半，另一半递给小朋。明明她们都吃完午饭了，却还有胃口吃下去呢。日下觉得很佩服。
“虽然很高兴～话说，未央你也该叫我‘小阳’了吧！明明小朋说你刚认识她的时候就这么叫她了。”
明明没有叫她的名字，阳子却忽然提起这个话题，真是的，和母亲相似的同学真是不能小觑。日下默默给她倒热乎乎的大麦茶，递过去：
“来，请喝。”
“啊！谢谢——喂，你是不是想转移话题？”
难缠度可见一斑。
日下只好说实话：“那个时候还没改掉这个毛病而已。现在不会这么做了，不然太没礼貌。”
“是吗？我觉得完全不会啊。咦，难道说以前的未央，是一个叫谁都是昵称的活跃角色？”
“唔，也没到那个程度吧。”
不，八九不离十了。
为了掩饰心虚，日下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麦茶。说实话，在这种天气下，还来户外进食，也不知道她们哪根筋搭错了。可是喝热茶的时候还是会获得过分的满足感，这么一想也算值得。
她正考虑如何再次转移话题的时候，阳子忽然仰起头，吞下饭团，声线也高起来：
“啊！来了，话题人物。”
这话一出，日下就知道说的是谁。星野司的存在感就是这么强大，就算她们是平行的两条线，她也能时不时接收到属于星野司的波动。她下意识地抬起眼睛，看见一抹鲜明的色彩。
真的染了头发啊，浅金色的发丝，如果近一些，或许会被烫伤眼睛。
“呜哇，星野同学，好漂亮。”
小朋由衷地这么说，阳子也接着她说：
“话说，短发的星野司是不是比之前更好看啊？”
日下眯起眼睛，不知怎的，剪了短发的星野司让她有些眼熟，可是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也许是梦里，她自嘲似的笑了一下。
这么远的距离只能看见她的模样，她脸上的表情就全然看不见了。她边走边和朋友说话，走到门口的时候停顿了一下，然后她挥了挥手，快步走向等在门口的人。
佐藤开朗这次不需要星野司去询问他人在何处，他自己就一直等在门口，离这么远也能感觉到他的心潮澎湃。和日下预想到的一样，围巾尚未出场，但“为了他剪短发的人气女孩”，这样的反差行为很显然终于俘获了他的心，佐藤开朗的眼睛也从此住在了星野司的身上。
就如同日下看过的那些恋爱漫画一样。
“......在听吗，未央？”
“嗯？”
这边似乎在讨论什么，日下没有听见。
“在说星野同学是短发好看，还是之前好看呢。”
星野司那张脸，不管什么发型都能驾驭吧。
但是。
“不知道。我讨厌短发。”
日下低下头，用冻僵的手指翻页，明明刚才还觉得不算冷，喝一口茶就能融化一切。
天气真是变幻莫测啊。
“真冷啊，感觉会下雪。”
“平安夜下雪的话，听说要多吃几个苹果。”
“哎？！真的吗，你在哪里听来的！”
“嗯～大概是梦里吧。”
“被你一说，倒是变得想吃苹果了。”
电车到来，日下裹紧外套，随便买的围巾并不舒服，蹭得脖子发痒。她朝两个人挥挥手，朝着缓缓开启的车门迈开步伐。
“未央身上，感觉有好多秘密哦。”
“哎？是吗？”
“你难道就不好奇吗，平安夜的晚上，一个人乘上和家的方向相反的电车......”
“可是，日下同学说是去商店街买书。”
“啊。给我留一点想象的空间嘛，小朋～”
阳子摇着小朋的肩膀，电车传来关闭车门的提示音，与此同时还传来了谁在奔跑的脚步声，伴随着“赶不及啦”的声音，阳子和小朋下意识看过去，却只能见到一抹浅金色跃入车厢。
“那个，是星野司......？”
两人同时疑惑出声，车门刹时关上，电车缓缓启动。
“去小小光吧！”
在车门关闭瞬间跳进来的星野司一下子撞进了日下的怀里，染了头发的她更像一抹出其不意的阳光，看起来过分开心了，连飘散的发丝都在传递她的心情。
日下默默推开她说：
“太大声了。”
确实，车厢里的人都看向她们，其中不乏一些同校学生，为了避免发生误会，抵达下一站后日下就拉着司下了车，然后缓缓吐出一口气，平复起刚才骤然加快的心跳。
候车的时候司忽然就安静下来，好像要把惊喜留在之后说。她背起手，嘴角也止不住地上扬，两只脚在地上不安分地挪来挪去，身子也扭来扭去。
看来去河堤抽烟的计划要搁浅了。
明明也没有答应，却变得好像一定要去小小光了。
日下斜眼看着司的头发。
硬要说的话，短发确实更适合她。有点男孩子气，做起调皮任性的事情来也不会招人讨厌。虽然之前也不会吧。
“啊！”
司忽然想起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似的，她的手不安地搭在一起，看起来有点扭捏地冲着日下说：
“可以吧？去小小光。”
日下看向这样的她，没有说话。
“因为日下同学最近看起来不是很想理我嘛。”
“所以也不能太过任性......是吧？”
司把脸庞埋进围巾里，柔软又蓬松的围巾，看上去一点也不会刺激到肌肤。司只露出一双闪烁的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日下。
明明不是这样。
日下想。
星野司习惯用命令式的口吻说话。去小小光吧，陪我，和我做爱。好像可以洞察到对方的想法，并对此怀有百分百的自信。话语里夹有“请”的时候则是在做恶作剧，往往只是为了好玩。
这样的细节逐渐从日下脑海中复苏，却又因此刻对面那人的行为而剥落下来，如同墙皮脱落，墙壁真实的材质仍然未知。
能知道的是，真正的星野司就站在她面前，一切皆非梦境。
伸手就可触及，但日下把手藏在兜里。
怪冷的，她呼出一口气，白雾在眼前散掉，电车的灯从远方驶来。
“是啊。”她垂下眼睛，迈开步伐，“去小小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