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的第三学期过于忙碌，测试接踵而来，日下光是应付这些就已经足够疲惫。除此之外，星辉高中的学园祭也在这学期举办。她这才稍微弄清楚为什么每次举办时那群高三学生都是一副要死的样子。

但那也只是首日的情形。等到了第二天、第三天，高三学生们就像破罐破摔似的流露出非一般的热情，好像要把青春都在这几天消耗光。

日下表示理解。

她举起手，给星空展示投了票。

星空展示，顾名思义，就是购买一台星空仪，再布置一下教室，把星空投射到天花板上后让人流连忘返。事实到底会不会让人流连忘返日下不知道，她只是看了看写在黑板上的几个提案，再仔细斟酌了一下，然后选择只给这个提案投票。

“那么，就决定是星空展示了啊。”

“欸——”

日下的双肩耸动了一下。她的脸庞转向别处，对着窗户，手捂住嘴巴。

糟糕，没想到会成功，太高兴了。

“日下同学？”

小朋奇怪地看向她，以为她哪里不舒服。

“不，没、没事。”

总不能说是因为我觉得一身轻松所以愉快得差点笑出声吧。

看来大家对其他几个俗套的提案热情也不高。也难怪，日下的班里并没有几个让男生们都魂牵梦萦的女生，女仆咖啡自然就沉寂了。大家又被考试折腾得很累，所以不想出力，连对讴歌青春都失去了动力。

原来那些永动机器也是有消停的时候。

日下看着他们无力哀嚎的脸庞，嘴角勾起来。

或许把人判定得过于黑白分明也不合适，大家都是灰色的人类，她也是其中之一。

“日下同学，今天去那边吃饭吧，好久没去了。”

“好，今天阳光很好，感觉会暖和一点。”

“那我就去叫阳子了。”

阳子在隔壁班，日下就拎着便当盒等在门口。等待的时间她开始猜测母亲今天做了什么饭菜，她永远也猜不对便当盒里的种类，说来也算母亲的一种超能力吧。

不过，真的好冷啊。

走廊的窗户被打开通风，风吹进来，日下冷得缩起脖子。所以她还是没有戴那条随意买来的廉价围巾，戴久了脖子会被蹭得一片通红，而且越看越丑，索性就送给母亲当礼物了。她收到的时候真的很高兴，所以日下表示这是双赢。

她摸摸空空的脖子，尽力让掌心的温度传过去一点。

“嗯？”

远处传来嘈杂的声音，日下看过去。

星野司站在人群中间，要不是她染的那一头金发，日下差一点就看不见她了。

说起来，她没染回去啊。

也不知道是怎么说服那些老师的。

日下打了一个喷嚏，摸摸鼻头的时候抬起眼睛，然后她扬起眉毛。

也许是错觉。

“久等了，让我们出发！”

阳子一如既往地精神抖擞，她指挥起日下和小朋。

日下很快就跟了上去，那份疑惑渐渐消散。

应该是错觉，星野司同她对视了片刻，或者说，星野司偷偷地望向了她。

应该……吧。

但这样的错觉，最近好像太多了。

学园祭在期中考试后举行，考完试后的学生们往往就像泄了气的皮球，飞出了窗外，连黑板都不想再多看一眼。现在的学生们都在等待泄气的那一刻到来。

“所以阳子班里要办鬼屋？”

“是啊！我提议的哦，我说，要把因为学习而产生的怨恨都化作恶鬼般的力量……让那些天真烂漫的后辈们看看，未来到底有多让人害怕！”

“太吵了。”

日下轻轻合上书，图书室里仍有细细的说话声，看来因为学园祭的临近，大家都按耐不住，想要立刻扔掉书本去玩个翻天覆地。尽管如此，在学园祭前的考试仍是一堵巨大的墙。此刻她们就正在克服这堵墙。

“未央很严格呢。”

“日下同学很严格呢。”

你们不要再这样一唱一和的了。

对面这两个人关系过于好，日下有时觉得自己不强势一点可不行，不然很快就会被她们食物般温暖的气氛带到云上去，然后就忘了到底该做什么。

见对面又开始小声说着什么，日下放弃了监督她们学习，休息一下也好，她托着下巴环顾图书室。

说起来，学园祭啊。

没有什么逛的动力呢。

班里的同学被分成三拨，分别负责三天班级的活动，日下被分在第三天，对其余人来说是不幸，因为最后一天有很重大的活动，虽然礼堂每天都有表演，但许多压轴表演都在第三天进行。

就比如说最近议论纷纷的，佐藤开朗的乐队表演。

“那家伙，是神吗？又是篮球部主力，又会弹吉他，听说组建的乐队实力起码不会让学生们失望，学习好像也不算差。怎么做到的啊，不累吗？”

对面阳子也聊到此事，声音大了点，好像是为了日下也能听见。

日下默默翻开书继续读起来。

“所、所以那个传闻是真的吗？要给星野同学表、表白的那个......”

佐藤开朗的乐队表演不是新鲜事，这三年的学园祭他都在第三天进行了表演，而且俘获一众芳心。这一次备受瞩目的原因，是不知从何处流传起来的，他要在这个时机向星野司告白。

日下想象了一下，大约有两种情况：一是唱歌前深情地说，这首歌要先给星野司，然后歌曲本身是情歌。二是唱完歌以后直接大声告白。不管是哪种情景都让日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想到在那瞬间，关注度将攀升到一个顶点，所有人的眼睛里都是那一束光下的佐藤开朗和星野司，如果是自己大概会在那一刻爆炸。

她心中又感到庆幸，又有一丝莫名的情绪滋生出来。

“我是感觉有点土啦，但这不就是青春吗？最近佐藤开朗那么积极，星野司的态度却让人摸不着头脑，这种关系的调转让人很期待那天呢～”

私下议论的时候，阳子对这两人都是直呼其名，小朋经常为此很担忧，怕被人听见，眼睛也飘忽起来，日下见状笑了一下。

“你们在追电视剧吗？”

“对！就是电视剧啦，毕竟那两个人感觉就不像生活在我们身边的真人，就算擦肩而过也像是隔着一层屏幕。”

隔着一层屏幕吗？

那么，那样放肆且青春的情节，大概也是大多数观众乐于见到的吧。

星野司的星星就那样坠向她，想必她也是很高兴的。

那我高兴吗？

日下的手指捏住书页，薄薄的一片，忽然产生了想就此把这页撕下来的欲望。

“辛苦了，日下同学，交接一下，你去逛一逛吧～”

不知道是从哪里回来的，满头大汗的同学走进班里，因为教室里的冷气立刻长吁了一口气。日下点点头，顺手带上一本书。她负责上午的活动，星空展示的客人意外得多，第一天她还甚是惊讶，后来她分析了一下，大概是因为暗淡的灯光，路线上的遮挡物，吸引了一些别有用心的情侣来这里参观。

说是去逛一逛，前两天也已经和阳子小朋一起，把有意思的活动都玩了一遍，第三天实在没什么想去的。总之先发条信息问问看她们两人在哪，日下低头发信息的时候，刚才回来的同学向她搭话：

“对了，日下同学，下午礼堂有表演，你去看看吧！要是发生什么大事记得回来告诉我们。”

她的脸上尽是遗憾的表情，日下停顿了一下，忽然就想起来那件事。

对了，佐藤开朗。

“我们在礼堂坐好了！后面应该还有些空位，未央快点过来！”

似乎商量好了似的，阳子回过来信息。

日下不想去。说实话，真的，她不想去。不去也是可以的，阳子和小朋不介意这些。反正，届时发生了什么事，她们也都会汇报给她。

但日下抬起了腿，再多的言语也没法欺骗自己的身体，自己的心脏。

她高兴吗？

明明四肢沉重，心脏的每一次跳动就像被摔在地面上。

日下打开礼堂的门，站在了门口，躲进了墙壁旁的阴影里。

她承认，从这学期开始到期中考试前，还有这两天的学园祭，时间的跨度那么大，如此忙碌的行程与学习，看起来非常充实的生活。

“说实话，我现在特别紧张。是我站上这个舞台以来最紧张的一次。其实之前都没有紧张啦，哈哈。”

“因为这件事，刚才唱歌的时候都忘词了，你们也听到了吧，先跟观众们说一声抱歉！”

都抵挡不住她深深的，藏在缝隙中的痛苦与——

嫉妒。

日下把眼镜摘掉，镜片上因为泛起的水雾而变得无法看清。或许这才是目的。不是因为流泪而看不清，她是为了看不清眼前的一切才去流泪。礼堂里灯光昏暗，光束只打在舞台上，那一颗星星身上。人群里有人在指挥，把另一颗星星拥到台前，又有人打了一束光。啊，这学校的舞台设备怎么这么齐全？

那束光打在星野司身上。

就算看不清也知道那是星野司，就算好久不见，也知道那是星野司。

让她难过，让她流泪，让她屡次梦见的小恶魔。

恶魔的尾巴，怎么......怎么现在还没长出来啊？

“星野——”

话筒传来巨大的电流声，响彻整个礼堂，人群忽然散开，如同分流的大海。

星野司逃跑了。

这一句话被飞快传递在人群中，从台前到礼堂中央，再从礼堂中央来到尽头。来到日下的位置，日下正把流出的眼泪拭去，她的袖口湿成一片。眼镜放在口袋里，她揉揉眼睛，还是一片模糊，不知道此刻的骚动为何。

再就是有什么正朝她跑过来，日下站在门口，她下意识躲开，以为那人要跑出去。

但是，为什么还有一束光追过来？

“日下同学！”

看清楚了，浅金色的头发飞起来。

星野司忽然停住，牵上日下的手。啊，与其说是牵，倒不如说是一把抓住了她，日下连眼镜都没来得及戴上，就被她拉着冲出了礼堂。

冲出礼堂的那一刹那，阳光扑进视网膜，让日下只得眯起眼睛。

最后一滴眼泪迟来地流下来，星野司的背影正在前方，小却在发光，明明是白天啊，为什么会比阳光还刺眼？

这样的星野司扭过头来，脸庞上笑意盎然，她们身后的光束消失在了黑暗中。

“一想到在那瞬间，关注度将攀升到一个顶点，所有人的眼睛里都是那一束光下的佐藤开朗和星野司，如果是自己大概会在那一刻爆炸。”

所以，日下未央的心脏在这一刻轰地爆炸，化作了被燃烧殆尽的粉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