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日下不知道目的地是哪里。
星野司像是艘船，载着她在天空中穿梭。她们穿过了人群，跑过走廊，楼梯拐角的时候差点崴了脚，两个人忽地笑出声，接着她们冲出校门——礼堂表演已经落幕，确实是该收拾摊位的时候了。此时星野司体力不支，她喘着气，牵着日下的手分泌出了细细的汗。她们走在街道上，冬天的风拍在热乎乎的脑门上，日下觉得一点也不冷，哪里都非常热。她觉得今晚一定会感冒，拜身前这位星野司所赐。
虽然已经从聚光灯中逃出，司仍然未回到现实中，她此刻在想什么呢？日下想。司的手还紧紧嵌入她的手指，就算彼此沉默也不会觉得难堪，星野司带着她来到车站，她紧紧挨着日下，一言不发。
稍微低头就可以看见她颤动的眼睫毛，日下收回视线。
日下的另一只手被冻得僵硬，指节处很红，她把它放进口袋里。她在电车里同星野司并肩的时候想起来从前看过的电影，男主角在结尾抢婚，同女主角一起飞奔出去，坐上巴士最后一排，两人脸上仍然洋溢着笑容。明明停留在此刻就好了，但巴士颠簸地行驶着，男主角和女主角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电影在此结束。
一想到那个结尾，日下心里就泛起一股堵塞般的情绪，像是打开一扇门后，发现门后还有一扇门，一扇更坚固、更庞大的门扉。
像是感受到了日下的心情，司的手紧了紧，车门开启，她继续领着日下前进。
目的地是河堤。
离傍晚还有些时间，河流上一片清明，冬日的阳光亮晶晶的，在河底的石头上闪烁着。司松开她的手，日下的掌心立刻感到一阵凉意。
司在桥下的石堆里寻找着什么，然后她蹲下来搬开几块石头，日下远远地看着这幅景象，出声道：
“你肯定找不到的。”
“是吗？我记性很好哦。”
烟被日下藏在形状最不出奇的那颗石头下面，只有她牢牢记住了那块石头的形状，不可能有人会注意到的。她正这么想的时候，司胜利似的举起双手，喊了声“耶”，她跑过来的时候，手指夹着一根湿漉漉的烟。
“......受潮了啊。”
“真是的，就不能夸一下我很厉害吗？”
不仅受潮了，她也没有带打火机。司闻了闻受潮的烟，吐出舌头，表示不太好闻。她的脸颊上还泛着尚未褪去的红晕，苹果似的，很诱人可口。日下又想把视线移走，却被突然拉近距离的司捧住脸颊，使她强行直视着司。
“又来了，为什么不看我？”
日下踉跄地向后退了几步，司才不善罢甘休，她更加靠近日下，几乎要靠进她怀里。那双眼睛沉静下来，没半分开玩笑的意思，日下觉得自己的脸颊开始发烫，明明才刚刚冷却下来。
日下到现在也没能戴上她的眼镜，此刻整个视野里都是星野司的脸庞，周遭的一切都模糊起来，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在这样的情况下，星野司的下一句话让她紧张得吞了吞口水，然而司说的却是：
“唱歌。”
“什么？”
“想听你唱歌。” 她的手用力了一分，日下的脸颊柔软地被挤压着，看起来又好笑又可爱。“你会唱歌的，对吧？初中的时候，在学园祭上一边弹吉他一边唱歌......这些我都知道了哦。”
你是怎么知道的？
日下的眼睛诉说出这样的话语。
“你猜。”
星野司当然不会告诉她了。
“必须要唱？”
“不是啊，我就是想听而已。”
放在平时，一定转身就走掉了。但是，一想到方才礼堂里发生的一切，一股不甘心的情绪就涌上来，同羞耻心抗衡了一阵，日下把眼睛垂下来。
“但我唱歌不算很好听，只是不会跑调而已。”
“太谦虚会惹人讨厌的。”
“那，你闭上眼睛。”
起码不要让你看见我的表情，大片红色泛上脸颊，日下轻轻哼唱起来。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歌，只是一首《小星星》而已。
河堤上有水流的声音，旁边的街道有脚步声，远处有犬吠，非常和平的一番景象，也是日下最喜欢的景象。星野司在不知不觉中也融入了这样的景象里，成了日下所喜欢的，世界的一部分。
唱毕，星野司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结果还是被看了个一干二净。
以为会被嘲笑的日下抿着嘴，司却暗自嘟囔起来：果然，不一样啊......日下正要追问的时候，这个小插曲便立刻被司本人结束，她忽然坏笑起来，举起手机。
“日下同学，其实，我没有说实话。”
“你......”
手机被按亮，解锁掉，诸多软件后的屏幕背景格外眼熟。日下眯起眼睛，片刻后，她意识到那是自己。
是自己的背影，在河堤上抽烟的时候。
“正面还是太危险了，所以用了这张。怎么样？拍得很好吧，像是那种小众电影的截图。”
“所以你没有删掉我的照片。”
“嗯，一张也没有。”星野司的眼睛弯起来，同样的地点，同样的话语，星野司再一次说出那个很过火的，没办法想到是她说出的话：
“欸，再和我一起做爱吧，日下同学。”
”你还是在威胁我。”
“不对。”
星野司向前迈进一步，这下她真的到日下怀里了。她的手环绕住日下的腰，扬起了下巴，嘴唇轻轻啄了一下日下的脸颊，然后她就停留在那里，嘴唇轻轻地蹭着日下的肌肤，唇瓣微微开合，她说：
“是恳求，是乞求。求你啦，日下同学，这一次我告诉你我的目的。目的就是单纯的——我还想和你做。不然的话，我会很难过。”
是这么说就能挽回的吗？
难道不是你先说的结束吗？
我们的关系，全靠你一个人就能肆意掌控吗？
日下低下头，对上星野司的眼睛。
那些抱怨的话悉数都被吞进了肚子里。星野司正在自己怀里，日下此刻只想抱紧她，用自己的手。
这样下去的话，会出大问题的。
日下知道的。
但她却抱住星野司，把脸庞埋进她肩头，然后闷闷地回答：
“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