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睡前日下有考虑过这个问题，那就是明天早上睁开眼睛后，如果看见了司的睡颜，自己会作何感想。会不会产生戳一戳她脸颊的冲动？甚至......会不会在长久的注视下，轻轻地吻一下她。

亲吻，嘴对嘴的kiss。

星野司说过，要留给喜欢的人。如果她在那时睁开眼睛，会不会立刻将她推开，然后迅速地穿好衣物，离开日下的家。还是——日下想象不到另一种可能性。因为，光是在脑海中勾勒出那一种模糊的未来，就让她忍不住捏住被角，尖酸的感觉在血液里疯狂流动。

就连入睡前想到的最后一幅景象，也是司离开时徐徐关上的门。

吱呀一声，再也无法看见司了。

我的房门有这么老旧吗？

日下陷入了稀里糊涂的念头里，彻底睡去。

当她费劲地睁开眼，眼皮好像因为泪水黏在一起，差一点睁不开时，模糊的视线里是谁在床前，慵懒地伸着懒腰。猫吗？日下神智不清地想道。再揉揉眼睛，把眼镜戴上，星野司正把右手伸入白衬衫中。阳光映着衬衫，看起来仿佛是半透明的，能看见隐隐约约的身体轮廓。

说起来，班里以前有发起过这样无聊的话题，话题传递在男生间，那就是：“你最喜欢星野司的哪个部位？”。那一整段时间，天天瞧见男生们两三个聚在一起，偷偷说着什么，然后再窃笑出声。路过的女生大多来几句“真恶心”，其实她们也知道在说什么，而且，她们也一定有讨论过这个话题。

“未央和司同学这么要好的话，那你喜欢她的哪里啊。”

认识后反而加了同学二字，阳子颇认真地问道。她那时一边问，一边摇头晃脑地拿手指头数数：

“之前怎么排的？脸是第一。不过，脸这个范围很大啊，太狡猾，根本不算数。也有人说性格，还有人具体到哪里有一颗痣......这个就有点变态了。”

“未央的话，应该能了解更多吧？更多的细节。”

那个时候回答了什么呢？司当时没有在，日下也没有想去避免这个话题。当初流传的时候，日下心里的回答是氛围。一种莫名其妙的暧昧氛围，如果有谁和她碰巧对上眼睛，就会开始三天三夜地思考她是不是对我有一点意思。其实过后就会烟消云散，但她就是有这个能力。

但现在的话，大概可以说得更细致一些。

以至于，说出口的时候甚至没有思考——

“腰。”

“欸？”

日下立刻止住，心里硬生生地拐了一个弯。

“嗯，腰——腰看起来太细了，会让人担心起来有没有好好吃饭。”

“日下同学，点好奇怪。”

就连小朋都这么吐槽了。这也没有办法，毕竟真实的想法根本无法说出口。日下此刻看着眼前“嘿咻”一下，把衬衫穿好，开始认真系起扣子的星野司，这下宽大的衬衫挡住了她的腰部，可日下清楚，她的腰有多么的好抱。

她喜欢拥抱星野司，胳膊轻轻地揽过去，衣物泛起褶皱，司整个人就会倾倒过来，像无法阻挡的一波浪潮，缓缓地、轻轻地。

这是绝对无法忍耐的事情。她现在就想拥抱星野司，把她箍在怀中。可以的话，再也别走。连这样任性的话语也想要说出口了。她在想什么啊。

“日下同学，什么时候醒的啊。”

司瞧着她笑。嗯，没错。她就是有这样的氛围。任谁和她对视，都以为要陷入一段最罗曼蒂克的恋情中。日下再次确认了这一点。

“刚刚才醒。”

“是吗。对了，我现在要去面试，日下同学不介意的话，给我打打气吧。”

“面试？大学的吗？”

星野司穿好衣服，在她身旁坐下来。

“嗯，差不多吧。”

“现在喉咙很干，唱不好。”

“没关系的。”

如果要拒绝星野司，绝对不能和她对视。日下没有办法，她默默地抱起一个抱枕，眼睛从被子的纹样转移到窗前，阳光很晃眼，于是又转移到天花板、地板。阳光照在星野司身上，地板上有她的影子。

她就这样轻轻哼唱了什么曲子，是什么呢？直到司离开后也没有想起来，仿佛是凭空出现在脑海中的一样。

日下一边想着，一边起来洗漱。司在这个家里来去自如的感觉，就好像一直在这里生活一样。有姐妹的话也是这种感觉吗？各自忙碌着自己的事情，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奔波，最后又回到同一个地方。于是，家就这样形成了。

吃早饭的时候，手机里传来信息。

来自阳子，很没头没尾的一句：

“司同学如果成为偶像的话，能不能帮我要来一张签名？”

“你在说什么？”

日下刚吃两口，那边很快又回复：

“欸，你不知道？司同学没有说过吗，毕业后要去当偶像的事情。不对，也不是偶像，应该说是模特吧。”

“你在说什么？”

“未央，你不会在装傻吧！假期的时候不是有事务所联系了司同学，说要让她在杂志上出道吗？而且听说她这两天就要面试，但我觉得肯定能行啦。”

在说什么呢？

日下放下勺子，靠在椅背上。

星野司喜欢画画，小小光里留着她努力过的痕迹，她也为此苦恼、不安过。那样的星野司是最真实的星野司。她既害怕又困惑，但是，总归会踏出那一步，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或者说，星星。

日下一直是这么认为的。甚至没有怀疑，她觉得星野司的眼睛一定会像在文森特里那样，永远装着属于自己的梦想、自我，并且闪耀着那样的光芒。

或许，那不是真正的星野司。

那只是日下脑子虚构出来，满足她自己憧憬的形象。

真正的星野司，是阳子、小朋，还有学校里那些人眼中的星野司。那才是真正的她。只要是星星，就会去追逐，不管那颗星星是佐藤开朗还是日下未央。和成为星星比起来，画画啊、自我啊，这些东西都是无所谓的。吸引住别人的目光就够了，成为屏幕中那个闪闪发光的偶像就够了。

什么嘛，这才是星野司吧。

想到此处，从地底里埋藏许久的什么终于长出来了，细细品尝才发现——原来那是在灿烂爱情中分泌出来的厌恶。既粘稠又漆黑。她不肯直视的厌恶。

从头到尾，她都在因为喜欢而回避这样的厌恶。

她厌恶这样的人，厌恶太过于追求外物，而忽视自己本心，也厌恶必须配合的氛围，因为那也曾经狠狠地束缚住了她的灵魂。

回过神来的时候，日下已经站在了河堤、桥下。

烟雾被桥顶挡住，无法升向宽阔的天空。留着的几根烟都被抽光，燃着余烬堆积在脚边。日下的口袋里装着手机，手机嗡嗡作响，但她没有心情去看。

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傻事，想在同一个城市上大学什么的——想想，自己简直变成了一个完完全全的卑微暗恋者。

说实话，此刻、现在。她想要切断一切和星野司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