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默坐上了地铁，缩在角落。她曾经也以为坐地铁这种事会让她窒息死掉，但结果意外地比天天打车回家好。和一个陌生人的密封空间更加窒息，因为你知道对方同时也知道你的存在。但地铁里不会的。她闯入人群之中，却能变成空气。

她拉扯下兜帽，背部靠在门上。屏幕解锁掉就是微博，小邱老师刚刚更新。

“……好漂亮。”

入眼就是老师的锁骨。这是在学校的厕所吗？老师那件看腻了的白衬衣脱到一半，竟然变成了一件艺术品。怎么搞的？今天穿的胸罩是斑马条纹款式，有很好的衬出老师的胸型。

点赞——莫默的赞化为一百个赞里的其中一个。小邱老师今天压力很大吗？

莫默把手机放在心口。地铁晃晃悠悠的，闭上眼睛浮现出的却仍然是老师白皙的肌肤。是因为她的事情吗？

因为要处理她这个问题学生，小邱老师因此感到心烦吗？

莫默的双肩耷拉下来，她哀叹，不要啦。

起码不能被小邱老师讨厌吧。

“不愧是邱老师，居然连那个莫默都交上了作业。”

“哎？”

但是我并没有做什么啊。邱秋翻看手里的作业本，崭新的，只写了她布置的作业。无功不受禄，就算是一句打趣也让她浑身不舒服。

“我什么也没有做呢。”

“那也太奇怪了吧，难道邱老师有特殊的魅力吗？”

“怎么会。我应该去问问她本人吗？”

“……邱老师太正经了。”

明明比她大两岁的数学老师忽然叹口气，摇摇头走掉。邱秋觉得莫名烦躁。正经不可以吗？老师之间就不要摆架子了，她也有听过这种话。

但她就是这样的人。

或者说，已经改不掉了。

她的手指攥起手机，摄像头正在诱惑她。

下课的时候，邱秋点名莫默来办公室一趟。有学生在小声嘀咕：她不会去的啦。但她装作没有听见。没有来也好，说明并不是她特殊。

但是莫默来了。

办公室里就她一个，莫默迟疑地迈进来，她很高挑，邱秋却娇小，坐在椅子上只得抬头望着平日里冷冰冰的莫默。

……也不能说冷冰冰吧。

莫默低着头，把那双带着温度的眼睛藏了起来。像怕暴露什么。邱秋问：

“莫默同学，喜欢语文吗？”

别回答。我并不特殊。你就扮演始终如一的问题学生就好，我改变不了这样的你。

请让我就这样当个平凡无用的老师。

“……并不。”

唉。

邱秋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那么，你为什么——你在看哪里？”

邱秋敏锐地捕捉到了莫默移动的视线。她在看自己的胸吗？那个莫默？而不是某个演技拙劣的男同学？

“老师，现在扣子扣得好好的呢。”

“你什么意思？”

邱秋的嗓音带上了点生气。莫默立刻遮上自己嘴巴。锁好、锁好。她这么对自己说。可是迟了，她的嘴巴一旦打开就会无法关住地说出许多不该说的话。

“老师有微博吧。那个，发照片的那个。我关注了。但是老师请放心，我没有告诉别人。你也知道我在学校是不说话的。所以你放心。我——我不是故意的。”

话说到后面，莫默便看见了邱秋的眼睛开始湿润。好像就要凝聚出眼泪了，她莫名慌张起来，双臂却无处安放，和毫无起伏的脸庞搭配起来有些滑稽。

糟了糟了，她怎么会说话的。她不该说话的，但她又不想老师讨厌她。

“纸巾——对不起老师，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一张嘴就会变成这个样子，所以我才不说话。可我不说话又怕老师讨厌我。我不想被老师讨厌，十分抱歉。”

终于找到了，莫默在办公室里绕了一大圈才看见纸巾。等她抽出一张的时候自己已经大汗淋漓，那边的邱秋却已经止住本来快要涌出的泪。

“……你是怎么发现的？”

尽管如此，她还是接过了莫默的纸巾。只有一张，她真的好不体贴。看着这么慌张失措的莫默，邱秋觉得自己刚才的失态也许没什么必要。

要社会性死亡了，要失职了，要被威胁了——这些想法在脑海中只掠过一瞬间，然后立刻就被莫默的行为打散。

虽然身为老师，但有一瞬间邱秋真切希望莫默真的就是个傻子。

“必须说吗？”

“我又要哭了。”

“老师意外是个坏心眼呢。”

“你是那种不仅会关不上嘴，也说不了谎的病状吗？”

小邱老师不管说什么都一脸严肃，正经地让莫默误以为她们在讨论学术问题。所以她这话一出就好像在阐述一个事实，莫默真的就说不了谎了。她吃吃点头回：

“老师，好像是这样的。”

邱秋不知道秘密被这个学生发现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好事是她不会说话。坏事是她不会说话。

“那你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邱秋疲惫地靠在椅子上，她的身体放松下来，身形一览无遗。莫默如鲠在喉，她默默回答：

“老师可能忘记了。但是高一的时候举办运动会，老师那时候不是去换了运动服吗？在厕所里换的。然后那扇门的锁坏掉了——”

“我想起来了，那个闯进来又跑掉，我还以为是男生误入的学生原来是你？”

“我头发这么长老师怎么会看成男生……”

“你当时戴着帽子吧。这不是好习惯，总之我当时也没有看清。”

“但我看清了。”

“什么？”

“我看清了，老师的胸型。”

办公室里只有她们两人，窗外太阳沉下去，月亮渐渐发出光辉。但这不是莫默同学能大声说出这话的借口，邱秋腾地站起来，仰起头，伸出手捏住莫默的嘴唇。

“你再说一遍？”

“闹死捏着偶滴嘴嗦不出奶。”

“听着怪怪的。”

“闹死对八起。”

邱秋的头开始痛起来了。她又坐回去，莫默面无表情地揉揉自己嘴唇。

“总之，然后我就认出来了。老师是我关注的QQ412。”

“等等——你在那之前就关注了我？”

“是的。我早就被老师的胸部所吸引了。所以那对形状会深刻印在我的脑海里。大却美，白皙细腻，我不会比喻，但对我而言就像无坑的月亮。只是一眼就不可自拔，因此点了关注。”

“……很谢谢你对我的胸部有这么高的评价。”

邱秋的头已经痛到不行了。互联网那么大，为什么她的粉丝里偏偏有一个自己的学生？

“老师真的不用担心，毕竟同时看过邱老师和QQ412的人只有我一个。”

“你闭嘴。”

“尽量。”

邱秋看见莫默自己捏起嘴唇来制止自己再开口说话便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她挥挥手，像驱散一只小蚊子。

“你走吧。”

莫默踌躇了一下，但看见邱秋那副样子还是向后退去。她的手放了下来，嘴巴无法控制地说：

“QQ412这个名字那么大胆，我以为老师或许就是想要被……”

走远了，就听不见莫默的声音了。偌大的办公室剩下邱秋一个人。被什么？被发现吗？然后被驱逐出现在这个赖以生存的世界？

怎么可能。

邱秋合上眼睛，心上却滋生出一丝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