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秋少梦，夜里也过得很无趣，或许这就是少梦的原因，因为值得做梦的事情太少了。父母送给她的十八岁礼物是一支钢笔，她用到现在，蘸墨水的时候也觉得麻烦，但总归还是在用。认真对待每一件事，做个于心无愧的大人。轨道就这一条，你必须顺着它前行。

和莫默做完交易的那晚，她照旧复习一遍早就写好的教案，今日的卷子也在学校判完了。她把手机放在桌前，支好，自己半干的发丝垂下几缕在胸前。透着昏黄的灯光，她胸前的阴影深邃又诱人。每次发完照片的时候，她总觉得自己可笑，怎么会做起这种事情。可她又觉得释放，觉得偏离了那条轨道，迟来的叛逆带她回到学生时代。

那晚她做了梦，梦到那条小狗，摇着尾巴躺进她怀里。又梦见漆黑的夜里，夜里莫默的身体又轻又高，像空心的木头，靠在她身旁。邱秋想抬眼，她又不敢这么做。

醒来的时候她怔怔地望着天花板，一个念头冲出来，她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过分了一些。但未尝不可，邱秋打开手机看微博私信，停留在莫默说的“我什么都会做的”那句话上。

莫默的微博一般用于浏览点赞，自己那些话都存在备忘录里，并不会发出去。发出去就相当于对着人堆说话，她有这个自觉。所以私信一般没有红点，有也是官方信息。但今天有了一个红点。莫默在地铁上打瞌睡，周围人很多，人越多她越安心。她打开的时候手差点打滑，她抓了几下空气才把手机攥在手里。

“午休来我办公室一趟。”

说实话，这句话由QQ412说出来，给了莫默一种强烈的割裂感。昨晚莫默看见她发布了照片后就感动地捧着手机入睡，甚至忘了点赞。她即刻补上赞，忽然有点心虚。小邱老师应该不会那么巧，正好看见我迟来的赞吧？不然的话，她之前说出的赞美就感觉太假了。

希、希望不要……

“呜！”

地铁照旧摇摇晃晃，莫默以为是谁的手肘戳到了自己。但那样的话也太细了……她下意识回头，看见身后的邱秋拿手指戳她的腰。

是小邱老师！

好想说话，可是说不出来，人好多。

莫默紧紧抿着嘴巴，邱秋继续戳她：

“你怎么现在才给我点赞？”

邱秋一本正经地责备起她，她一眼就看见莫默颤颤巍巍十分心虚的动作。她心里冷哼一声。其实她昨晚就发现莫默没有点赞了，但她一点也不在意。只是恰好看见，勾起她心里渐起的一点不满。

她看着莫默憋红了的脸庞，意识到她此刻说不出话。那为什么偏要坐地铁呢。她想着这些，此刻地铁的门开了，涌入一波新的乘客。人群压向邱秋，她被人群压向莫默的身子。由于对方是邱秋，莫默再次下意识张开手臂接住她，这样的话就必须抱住了，邱秋的下巴磕在莫默肩膀上，她吃痛地呜了一下，似乎是咬到舌头了。

老师，对不起！

莫默疯狂地眨起了眼睛，她想，要是眼睛能说话就好了。

邱秋吐出了舌头，看起来很痛的样子。

两个人靠得好近，嘴和嘴之间的空间似乎是密闭的，不被他人打扰的。怎么可能，她们周围都是人。可是此刻莫默好像能说话了，仅限耳语，只能让小邱老师一个人听到。

“看到以后就安心了，忘记点赞了。老师，对不起。”

她热热的吐息打在邱秋的舌头上，邱秋即刻收回舌头。她想抬眼，抬眼说她没大没小，快点松开她。但莫默其实也没有碰到她，她的身体若即若离地，非常近、又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而且，她也不敢抬眼。

梦里也是，现实中也是。

莫默看见邱秋拿出手机在打什么字。然后车到了站，邱秋走的很快，她的背影钻进了人群中，好像带着烫烫的温度。莫默照旧慢吞吞地走，她拿出手机，发现私信加一。

“没事。”

老师是害羞了吗？

莫默挠着脸颊，她有点不解。

啊，是这样的吧。老师是为了照顾我的心情，所以才用手机回复我的。

莫默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被人群推搡着出了车站也不生气，满心想着小邱老师真是个好人，能对她这么温柔。

“学狗叫。”

但她不知道的是再过几个小时，午休的时候，那位温柔的小邱老师会坐在她面前如此命令她。好热好热，莫默满头大汗。她不太确定地问：

“老师？你能再说一遍吗？我怕我没有听清请问你刚才说的确实是‘学、狗、叫’三个字吗？”

“是的。”

午休她按照老师的私信找到老师，邱秋立刻带着她去了会议室。会议室就在办公室旁边，放学的时候会挤满被老师找的学生，但午休的时候没人会用，可以锁门的钥匙也在邱秋手中。进来后邱秋就开始沉默不语，吓得莫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

会议室面朝阳光，中午窗户打开，风和阳光一齐灌入室内。莫默站在邱秋面前捏着衣角，她习惯性地垂着脑袋，头发垂在胸前。邱秋终于开了口，说的却是那三个字。

“你不是说你什么都会为我做吗？”

“是说过……”

“那怎么了？”

怎么了，等一下，难道是我奇怪吗？觉得学狗叫很奇怪的人只有我吗？老师原来有这个癖好吗？

这些话莫默都说出了口，换来的是邱秋若有所思的表情。

“是吗……对你来说太突然了吧，嗯，我也这么想。”

“哈哈，果然是老师心血来潮……”

“那就帮我判点作业吧。你晚点回家没事吧？”

没事没事，当然没事。然后邱秋就带着莫默，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出了会议室，回到办公室。邱秋多教了一个班，工作量确实不小，她言简意赅地告诉莫默怎么做，然后就把她安置在旁边的办公桌。

“这不是莫默吗，邱老师把你管教得很不错啊。”

教导主任看到这幅场景，颇为惊奇地说道。他背着手，语气装得很是和蔼可亲。人和人的区别为什么这么大？小邱老师装和蔼，说起话来像蒲公英吹散了飞在心脏上。教导主任装和蔼，呕。

莫默没听见似的继续判作业，但她的脑袋垂得更低了。邱秋瞥了一眼那边的情景，默不作声地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两个人又呆到了很晚，晚到快要上课。邱秋伸了个懒腰，看得莫默眼睛都直了。

“好了，结束了。辛苦你了。”

“才知道老师会这么辛苦。那我就先走……”

“好，走吧，去会议室。”

啊？莫默傻傻地又跟着邱秋到会议室，邱秋再次锁上了门。她和蔼地笑着说：

“这样不突然了吧。那就开始吧。”

“开始什么？”

“学狗叫。”

小邱老师是认真的，莫默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原来方才那一段时间是为了让她消化老师有这个癖好。倒也不是不可以，莫默本身缺乏此类羞耻心。她犹豫着说：

“突然做这种事情很奇怪，所以我可能要多做点别的事情好让我自然地说出来。老师不必担心，这种事情我还是可以做到的。”

她边说边跪下来，把手攥起来，拳头放在邱秋膝盖上。莫默歪歪头，那张漂亮的脸蛋上毫无表情。

“汪汪。”

尖尖的，稚嫩的叫声从邱秋的耳朵里顺流直下，直接灌满了心脏。但莫默连脸颊都没有红，她专注于完成这件事。

“汪？”

狗是这么叫的吗？莫默没养过宠物，所以只能试探着多叫几声。邱秋迅速伸出手攥住她的嘴唇：

“……停下。”

这样子好像在亲老师的手。

莫默的关注点又歪了，她双手捧起邱秋的手，邱秋下意识松开紧攥的手指，像花开了，莫默亲吻柔软的花瓣。

“老师，我学得还成功吗？”

莫默的嘴唇抵在邱秋的手指上，如此发问。邱秋想，不能再成功了。

她说出“汪”的那一刻，邱秋仿佛回到了小的时候。她差点张开手臂抱住莫默，再蹭蹭她的头发。莫默察觉到了她的心情，她满意地笑起来。

“汪汪，汪汪汪。”

老师，不客气。

邱秋居然读懂了她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