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错事。能知道的只有这点。
莫默睡着的时候好像还能感觉到邱秋的温度，非常、非常的热。甚至会让人怀疑是不是在发烧，热意从额头徐徐传入莫默体内。她说厌恶自己，明明是自己，那股厌恶的情绪却好像直指莫默，无数根刺扎向她，莫默的第一反应就是：啊，又闯祸了。
很久前也闯过祸，初二左右，挚友转学前对她说，莫默，你知道我为什么转学吗？虽然也有很多别的原因，但父母问到我的意见时，我一下子就想到了你。所以我说，好。
那时她的表情……不对，和小邱老师还是不一样的。挚友的表情是毫无掩饰的，冲向莫默的厌恶，好像和她度过的所有日子里，她都掩藏着这样的情绪，浓重深黑，最后释放出来，淹没了莫默。
但小邱老师不是这样的。她能感觉得到。
邱秋的厌恶带着恨意，看向她的时候像在看一面镜子。
每当想到此处，她都会从不断重复的梦里惊醒。莫默从枕头下拿出手机，在微博上搜索QQ412。这时她又想起来了，QQ412的微博在前几天都被清空了。
她已经好久没去学校，经常出差的父母对此也只是说了一句：记得吃饭。
“呜呜……”
被子好臭。空调也好臭。
连洗澡也治不好的臭。
莫默抽抽鼻子，干掉的被角又湿了一点。
下午四五点的时候，莫默终于爬起来去洗澡，门铃响的时候她以为是外卖，但她平时点外卖都会直接备注放门外，尽量减少接触。为了不着凉，她翻出一件父亲的西装外套，她穿起来正好，只是略宽大。
她就这样湿着头发，一路小跑着去开门，开前在猫眼里看，猫眼里的邱秋抱着胳膊站在那里，公文包里鼓鼓囊囊的。
“我是莫默在学校的代班老师，请问家里有人吗？”
门立刻开了一小条缝，有求必应的莫默同学挤在那条缝里，湿漉漉的头发垂下来，在半空中晃来晃去。
“……小邱老师。”
邱秋并不去看她，她的氛围很奇怪，既陌生又熟悉。陌生是因为和那个炎热下午的生气呈现着相反的温度，熟悉是……
“莫默……同学。看到你没事就好。这是这一周的笔记资料，我顺路带给你，如果病能有些好转，请尽快来上课。近期的课都涉及到很重要的内容——”
“莫默同学？”
门被缓缓关上，邱秋的话戛然而止。莫默闷闷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笔记什么的，就放在门口好了。我会拿进去的。虽然看不看就不一定了，谢谢老师。”
“……那我就放在这里了。”
邱秋蹲下的时候似乎可以闻见一点莫默刚洗完澡的香味，她之前也有暗自猜过莫默用的沐浴乳香味，还没有猜够，就被当时听见她碎碎念的莫默直接回答：小邱老师，是青柠味的。老师喜欢这个味道吗？我很喜欢，你看，青柠味的饮料我也喜欢，你不是正要点，那个，可不可以也给我点一杯。
在学校一起做事的傍晚，她偶尔也会做这种违反规定的事情，毕竟谁也不在，只有一个离她很近的家伙，盯着她手里的手机屏幕，嘴巴说着比谁都要多的话。
莫默，好啰嗦。
那能点吗？
……可以。
雀跃的她就把手搭在邱秋肩膀上，微微晃着脑袋说，汪。邱秋总觉得自己被利用了，对上那双眼睛的时候又说不出口。
邱秋把资料放在地上，要走的时候又听见很低很低的声音，在门后传来：
“小邱老师……你还在生气吗？”
邱秋深吸口气，重振心态。
她说：
“早就没有了啊。作为老师怎么会和学生赌气？那不是很奇怪。”
是啊，那确实很奇怪。
莫默隐约听见电梯的开启关闭声，听见水滴从自己的头发掉在地上。熟悉的氛围是什么呢？是很久很久以前，在认识QQ412前，她熟知的邱秋。一本正经的老师，从不做出格的举动。
不会在网络上裸露身体的老师，不会和学生过分亲密的老师，不会……
那个老师，也不会在莫默做错事后，说一声汪就会原谅她。
呜哇，好亏啊。
莫默瘫坐在地上，纤细苍白的腿像是被折断，她孤零零地抬头，不知如何是好。
新一周，莫默启程上学，一切好像没什么变化。在班里也是，上课也是，放学了准备回家也是。
“倒也是，本来小邱老师也没有很占据我的生活嘛。”
“喂……你别这么说话，我本来就已经很愧疚了……”
久玖郁闷地发来私信，紧接着他又发来一条：
“虽然过了好几天才发现你没来学校……但我发现的时候还以为你因为那老师，再也不出门了……还好，你现在还能好好说话。”
“呵呵。”
“你别这样……你这样说话，再配上你的形象，真的很可怕哎……”
感觉越说越要沾染上这个现充男的阴暗气息，莫默果断锁上手机，班里留着一两个值日生，她收拾好东西，一言不发地来到门口。
结果就和正匆匆走来的邱秋打了个照面。
“啊……小、小邱老师。”
是来班里找值日生的吗？莫默下意识躲开她，让出道路。本想就此离开，却被邱秋拎住后领。
“跑什么？今天也来帮我的忙啊。”
“啊？可是，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
“我以为老师还在生我的气。”
“我不是都说了吗？老师怎么会生学生的气，大人怎么会生小孩的气。那样的话我也太不大度了吧？好了，别站着了，快点走吧。”
今天要做的事情还挺多的。
邱秋嘟囔着这样的话，率先向办公室的方向走去，留下一个呆在原地的莫默，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是，小邱老师如果真的不生气了，难道不是好事吗？
那也没什么问题吧。
莫默的脑筋终于转了过来，摇摇欲坠的心好好放在了地面上。似乎这样就好了，她急急地跟上邱秋。
又帮邱秋干活干到了天黑，也许是莫默的错觉，今天分配给她的工作好像比以往要多一点。而且今天没有点外卖，平时邱秋会点些饮料或者吃的，两个人匆匆吃完，然后像收拾犯罪现场一样快快地收拾掉罪证。
有点慌张的回忆明明就在不久前，现在却有点想念。
莫默甩不掉这样的念头，她把作业摞好，开口问：
“老师，你今天……不渴吗？”
邱秋正在用手机打字，她打得飞快，不抬头地回：
“啊……今天不用了。我今天不渴，而且喝水就好了，喝水比较健康。”
邱秋的注意力明显不在这边，莫默愣了一会，低头把自己的事情做好，然后闷闷地说：
“老师，都做好了。”
“嗯、嗯？都做好了吗，那走吧。”
邱秋站起来，把敞开的领口都扣上扣子，她又甩甩头发，似乎在做什么心理准备。但这份心理准备很明显不是为了莫默，莫默歪着头看她从包里拿出一小瓶香水，往手腕上喷了喷。
是从来没闻过的气味。
“走吧。”
和莫默一起朝校门口走去的路上，邱秋仍在独自发消息，不是微博，好像是微信，老师一直在和别人聊天吗？在她辛苦做事的时候。
傍晚的热很闷，让人心情郁结，这份郁结是属于莫默的。但那是很微小的情绪，渐渐在心底泛起。她从来没想到和邱秋相处会产生这样的感觉。她和老师在一起的时候，心情永远是轻飘飘的，什么都不用去想、去掩饰，就笨拙地做她自己就好了。
现在却变了。表面上看哪里都没变，实际上在很里面的地方却变得很彻底。
邱秋和她快走到校门口的时候，她说：
“嗯，我今天走那边，就在这里说再见吧。”
“唔、好。老师是要去——”
“和朋友有约，”邱秋忽然顿了一下，她的眼睛闪了闪，“跟你说也没事吧。是大学时代的男朋友。”
邱秋走过去的时候，站在门口的男人露出害羞的笑。那个男人高高的，可能和莫默一样高，大热天也穿着长袖衬衫，看起来温文尔雅。原来老师喜欢这种类型的，莫默傻傻地想。
她默不作声地走过那里，好像很自然。只是走过去的时候瞟到了男人手里拎着的饮料袋，里面放着两杯饮料。莫默记得，其中有一杯一定是大杯芋圆奶茶什么都不加，五分糖，热饮。再热的天气也要喝热饮。
“这么热的天也要喝热的吗？”
我愿意。
邱秋那时是这么回答她的。
“对身体好，喝下去会比较安心。”
邱秋此时这么回答男人。
唉，小邱老师。
莫默走得越来越远，喉咙变得越来越干。
就连叹息，也随着逐渐严重的心中剧痛席卷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