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警司的职能还是和特别督察组有些差别的,比如诗怀雅,一般情况下她能接触的案件大多都是些涉及巨额财产或者政治等一系列非暴力案件,这就显得总是出现在流血事件现场的大小姐警司有些奇怪了。好在特别督察组的成员已经对她见怪不怪,这个女人很有可能就是下一任的督察组长,谁也不敢说些什么——
除了陈。
赤霄还在鞘外,向下倾斜的刀刃正向地面一滴一滴地传输着鲜红的液体,陈只是瞟了眼身着警服的诗怀雅,这便扭过头,掏出一块布来细细擦拭着刀身,看似不在意地开口:“你怎么来了?”
诗怀雅的眉毛一挑,微微仰起头,目光却聚集在那柄比往常更为鲜艳的赤红之刃上,像是要灼烧那些血液一般。
“怎么,我不能来么?”
陈的手贴着布,从刀镞处一路向下滑至刀锋,这才完成了赤霄的养护。她将刀收入鞘中,转过头望向抱臂站在五米之外的诗怀雅,终于是回应了那句话:
“你来得晚了,特别督察组已经处理完了。”
“呵,我看未必吧。”诗怀雅迈开步子,向前踏了三步,站定在陈的面前,略显骄傲地勾起嘴角,将碧翠的双瞳投射入那对红宝石之中,“周末的宴会只有龙门上层人士能进去,这群人的首领也在其中,但你,没办法混进去。”
陈的右手向后一撑,将身子直立起来对着诗怀雅。
“我会进去的,不劳您费心,诗小姐。”
诗怀雅向上翻了个白眼,从兜中掏出一张东西拍入陈的手心里。
“我也不想费心,可有人事先交待过,让我把你带进去。”
陈抬起手一看,这是一张通行证,上面写着“诗怀雅家族B”。与此同时声音从前方传来:“还有,我不姓诗。陈保镖,请你记好你雇主的姓名,可别再读错了。”
陈当真穿得像模像样的,白衬衫加一身黑西装,胸口别着那张写有“诗怀雅家族B”的通行证,跟在诗怀雅身后半米的位置,看着被黑色晚礼服包裹着的女人,从手提包中摸出一张精致的请柬递给门口的侍卫,侧了侧头轻描淡写道:“这是我的保镖。”
侍卫毕恭毕敬地将请柬递还给诗怀雅,将视线投向陈。
陈转过身,露出胸口的证件。
“可以了,诗怀雅小姐,愿您今晚的晚宴愉快。”
“多谢。”
陈一改平日里咄咄逼人的模样,闭上了嘴兢兢业业做着诗怀雅的小保镖,这让猫科动物的尾巴在背后愉悦地画着八字。龙皱了皱眉,向前凑近诗怀雅的耳朵,轻道,“诗怀雅,你再嘚瑟,尾巴给你剁成叉烧。”
尾巴停下了动作,僵成一条直线。
“还是你闭上嘴做事的样子更加靓仔。”
但其实,陈做事的样子真的很靓仔。比如会贴心地走到诗怀雅前面为她拉开凳子,或者是在诗怀雅的眼神落在某样食物上后的三秒内为她端上,亦或是在某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前用身体遮住她可能会走光的部位。
总体来说,这是个让人舒心的保镖。
除了她是“陈”以外。
近卫局不乏一些有钱有势的人物也参加了这场宴会,拜这些人所赐,诗怀雅总免不了被搭话客套。陈倒是精得很,一句“我今天是诗怀雅小姐的保镖。”将所有话题全都抛给诗怀雅,虎不爽极了,却又不得不挂上笑脸陪着这些人。就这么过了快二十分钟,龙似乎终于是良心发现,将诗怀雅从客套中解救出来。
“你倒是潇洒,把我往那群人中间一推,自己什么都不说。”
“我不会这些,还是闭嘴比较好。”
“呵,真是苦了你那个搭档,你也不跟她学学,她比你懂得多了。”
“我学不来。”
诗怀雅并没有回应这四个字,因为陈的目光早已不在自己身上,而是投向了远处某张餐桌之上,目标人物就在那里。
陈抱臂靠在墙上,看着目标与人高谈阔论,冷哼了一声,“倒是潇洒。”
诗怀雅的脑袋向目标的方向偏了偏,“走吧,去会会他。”说完便要迈步向前。
陈赶忙扭过头,伸手拦住诗怀雅,瞳孔不自觉地放大,盯着她道,“你这不是打草惊蛇了?”
诗怀雅却抬手拍掉陈的胳膊,“他敢在我诗怀雅面前出现,说明他根本就不惧近卫局,你急又有什么用?好好学着点!”
陈只得无奈跟在诗怀雅身后,待她与目标客套一番过后,话题终于落到了自己头上。
“这位……不是你们近卫局的陈组长么,今日一见,果真如传闻一般不同凡响啊。”
“客套就免了,我倒是有很多问题想请教请教你呢。”
“闭嘴,陈。”
陈一愣,别过头看向声音的来源——诗怀雅已经举起酒杯面向目标,念道,“抱歉,先生,她今日不是特别督察组长,只是我的保镖而已,我为她的失言赔罪。”
通透的红色液体贴着唇被灌入口中,陈盯着诗怀雅在这之后的一举一动,终于是忍住没有发问,只是转向目标念了一句“抱歉”。
“诗怀雅小姐对我如此客气,想必是有什么话想说吧?”
“不错,先生。实际上,我是传达魏长官的意思:龙门愿意忘记前天发生过的事。”
陈的眼中闪过一瞬的疑虑。
“哦?魏长官亲自开口?他可是位生意人,条件是什么?”
“协助维持贫民区的治安,仅此而已。”
“呵,诗怀雅小姐,您不觉得讽刺吗?”
“并不觉得,先生,我也是生意人,我认为魏长官这笔买卖做得值。”
“说来听听。”
“近卫局不能冒险涉足感染者聚集的贫民区,却拥有那边的管辖权;你们拥有管理能力,却缺一个合法性。若是生意谈成,双方互利共赢,岂不很好?”
“这听起来不错,但你们不会完全放手。”
“这是自然,毕竟贫民区还属于龙门。我们当然不希望一个国中国的出现。”
“放心,我不想做皇帝,这些条条框框的以后再说,我只想知道,龙门准备如何忘记三天前的事?”
“所有涉案人员全部释放,记录清零。”
“等等。”
一旁揉着眉心的陈终于忍不住,睁开眼瞪着诗怀雅,对方却并没有看她。
“看来你们还没商量好。”首领靠上座背,翘起了二郎腿。
“不,”诗怀雅再次开口,依旧没有理会陈的目光,“不需要跟她商量,这是魏长官的意思。”
陈愠怒的眼神中又带了一丝惊讶,几秒钟后,她终于收回目光,再次恢复成先前扶着额头的模样。
直到晚宴结束,陈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诗怀雅也没有让陈开车,而是自己钻入驾驶座,载着陈到了江边。
“看我吃瘪很有意思么,诗怀雅?”
下了车,陈立即进入了吵架模式,视线却盯着江面上来往的船,不曾看向身旁那人。
“我不想跟你吵架,谈那么久,我累了。”
诗怀雅也没有看她,只是将手搭在栏杆上吹着海风。
“给我个理由。”
“魏长官下的令,这理由还不够吗?”
“我是说,你带我来这里的理由。”
陈终于向身旁那人的侧脸望去,诗怀雅却刻意要避开视线,望向夜空。
“有四个弟兄受伤了。”
这是句陈述句。
陈愣了一秒,也顺着诗怀雅的目光,望向空中最亮的星。
“要做他们的思想工作,首先得做我的思想工作么。”
“嗯,准确来讲,只有你需要做。”
“我不需要,多谢你的好意。”
“不,你需要。”
诗怀雅收回目光,紧紧盯着陈,陈不得已,只能扭过头迎上那双翠绿的眼。
“一切为了龙门,我又怎么不知道?你要真有这份心思,不如帮我想想怎么去跟那些弟兄说。”
“我已经替你做过他们工作了。”
陈没有接话,就这么盯着诗怀雅。
“一人十八万。”
陈依旧没有说话,但眉宇间的褶皱暴露了她的心情。
“你生气了,阿陈。”
“我果然跟你不是一路人,诗怀雅家的大小姐。”
陈扭过头,不再看她。
“你觉得,钱无法解决一切。”
“怎么,开始剖析你自己了?”
“不,是在纠正你。你可以视金钱如粪土,但这只是你。记得阿翔么?”
阿翔是四名受伤的督察中的一个。
“当然记得。”
“那你知道他的妹妹生病,需要手术么?”
“知道。”
“就缺十八万。”
诗怀雅轻轻地吐出的这五个字,像石头砸在陈的胸口。一阵江风吹过,吹乱了陈的头发。
诗怀雅并不在意陈被撩乱的发丝,继续敲打着她的灵魂,“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凭着那句口号就能坚持下去的。”
——服从、尽职、坚定。
诗怀雅却不知道,支撑着陈的,同样不是这六个字。
也就是说,没有人因为这六字口号坚持着。
“……还有贫民区,相信我,那边的人们会比现在生活得更好。”
“打住吧,诗怀雅,你赢了,我现在需要思想工作了。”
诗怀雅这才轻笑了一声,再次仰头望向夜空。
“现在要你说,你又不说了。”
“闭嘴,看星星。”
“什么?”
诗怀雅装出一副无奈的表情,将陈的脑袋摆了摆,让她仰起头以望星空。
“看到了吗?”
“你该不会想让我数星星吧。”
“嗯。”这一声,短促却坚定。
陈以为诗怀雅在开玩笑,十几秒过去了,她发现那颗黄色的小脑袋还盯着夜空,唇瓣起合,竟真的在数星星。
她无奈,只得加入数星星的行列中。这夜是新月,没有月光,唯有江面上来往船只的灯亮着。
她终于发现,头顶悬着的,是一条依稀可见的银河。
“……这,根本数不过来。”醉于这道景的龙开口打破了寂静。
虎显然很不满这份不识趣,语气轻佻地回了句:“数不过来才对。”
这天夜里,陈躺在床上,一闭眼就是那条星河的光景。也就在这时,她猛然意识到了诗怀雅叫她数星星的真正含义。
在这片星海下,任何烦恼都是蜉蝣,就连她自己也是。
从这天开始,她的日常总会特意留出几分钟,抬头望一望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