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判断战场形势的指挥官失去了作用，只能在后方漫无目的地徘徊，这种状态从清晨转移到新的火场就开始了。罗德岛的干员们没有人留在后方的，自然也没有人注意到我的异常。我的内心在庆幸，至少不用让更多干员失去对我的信任。我一个人站在房子门口，火海在百米开外的森林中，这里曾是个农场，主人已经赶着牲畜离开了，而他的房子则为奋战的人们当作栖息地。

突然之间，有一些沙砾飞了起来，擦过我的脸砸在身后的墙上。我正在诧异，却见有更多的杂草树叶夹杂着火星迎面扑来，不远处被废弃的荒地上，原本杂乱无章的废弃物竟在原地旋起，并且很快，火精灵也加入了风之舞，从地面迅速升起的漩涡泛着灰黄，在原地转了两圈脑袋，随后便向我走来，想要邀请我一起共舞。

“博士！”我还没来得及欣赏这自然之美，一只手却抓住了我的胳膊，向外的冲力带动着我的腿迈开步子。我这才回过神来，转过头看向救了我的那个人。

“风势突然转向，阿消让我们迅速后撤，博士，那片农场保不住了。”

除了我和陨星，周围还有许多正在撤退的乌萨斯军人和罗德岛干员。

“阿消她们呢？！”

“阿消和陈长官留在最后了。”

听到这，我赶紧甩开陨星的手停下，“我要在这等她们。”

“不行，博士得先走，这里随时有可能被火吞噬。”

“陨星，你的弩炮现在都装的是水弹吧？”

“……根本没听人说话啊？”

“向她们来到方向放几炮，拖一会儿时间！”

“好吧。”话音刚落，陨星的弩炮便上肩，随着“突”的声音，一枚水弹朝着火海中坠去，她快速换上另外一枚水弹，拉上弩弦，重复了几次刚才的动作。火的攻势被略微阻挡，却在几秒后重新追上了火的前锋，而在水与火碰撞的烟雾之中，一高一矮两个人影显露。

火烧到荒地之后再无树木可烧，只留地面上薄薄一层在野草上苟存的火地毯，人们纷纷上前，试图从它们身上挽回一些被火击退的尊严。唯有阿消，一手抓着头发一手拿着信息面板，一副十分焦虑困扰的模样。我想起昨晚的对话，暗自捏了捏拳走近阿消。

“风势太强，再进入森林太危险了。但如果放任不管的话会一直烧下去，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阿消并没有意识到我的到来，而现在也不是向她搭话的最好时机，我只能尴尬地站在原地。不远处的陈正在拍着身上的衣服，她与阿消一样，身上被一层灰包裹着。她似乎发现了这里的微妙气氛，望了我一眼，我只能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阿消，她了然，向这里走来。

“阿消，怎么了？”

“这里是迎风坡，风又比昨晚的更强，按这样下去这座山今晚就失守了，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阿消那张灰蒙蒙的脸上滑过两行水痕。我原以为像她这样乐观的干员是不会哭的，直到这两行泪顺着她的脸攒在下巴，再从那里生成水滴，砸在这片焦土之上，而我的心也被这滴泪砸中，胸口的震动带动了手臂，到手腕，再是手掌，最终是大拇指。泪要赶紧抹掉，这张脸不适合哭泣。

一旁的陈见此情景也蹲了下来，用我从未听过的温柔语气道，“阿消，你可以的。”

我的余光瞥见陈眼中的柔和，随后移过目光坚定地望进阿消的眼底，“世界最佳消防干员，一定能用她最过硬的专业知识，带我们救下这片森林。”

阿消看着我，眼中依旧闪烁着，我便又冲她点了点头，她这才挤了挤眼，用袖子蹭掉残留的泪水，重新查阅起资料来。

“……最近两个小时内风向都不会有太大变化，但是两个半小时后会有一股向森林方向的弱风，持续大约半小时，如果能好好利用这半小时的话……”

“半小时从地面推进太慢了，有可能人工降雨吗？”

“今天是晴天，没有云层。”

“飞机呢？”

“能见度太低太危险了，根本无法飞行。”

“也就是说，只要能在烟尘中飞行就可以了对吧？”

陈的话中似乎带了一丝希望，我和阿消同时看向她，只见她拿出龙门的通讯器迅速按下一串数字，而在通讯被接起来的一瞬间，我们都知道联系对象是谁了。

“喂！你个仆街龙，把一堆破事丢给我还好意思打电话过来？”

诗怀雅那一如既往的大嗓门，扰得我和阿消同时皱了皱眉头。

“不说这个，你还有多少无人机，全借给我！”

“啊？我凭什么……”

“维多利亚离卡西米尔比较近，赶紧运过来，只有两个小时，我急着用！”

对面沉默了两秒钟，再响起来的便是诗怀雅严肃的声音，“维多利亚只有15架小型的，够吗？”

“再加20架。”

“行，回头账单给你寄过去，别赖账。”

“寄罗德岛吧，博士会付钱的。”

无人机的问题解决，接下来就是水的问题了，我迅速起身将临光叫来，让她通知罗德岛本舰用最快的载具运送擅长水系源石技艺的干员来，并且让阿米娅加派物资协助火场。

两边的速度都非常快，通讯发出不到两个小时，从维多利亚飞来的一架直升机载着35架无人机便降落了，验收时的陈似乎还收到诗怀雅的通讯，质疑她会不会用源石技艺操控无人机，陈倒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罗德岛那边则是派了四名干员前来，其中还有在汐斯塔认识的锡兰干员。我很诧异黑居然没有跟来，这位大小姐倒是有些生气，说自己不需要一直被人保护着。

水系源石技艺与无人机的配备调试赶在风向改变之前做完了，陈便挥起刀，无人机都摇摇晃晃地飞起来了，只是在空中都保持不好形态，这让所有人都捏了一把汗。本人倒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刀向前劈开，无人机慢慢悠悠，却都是向着那片赤红的森林飞去。

风向仪检测到风的变化，那些个无人机的速度都加快了，众人在各自的位置上望着那些无人机透入烟尘之中，陈的表情严肃，突然手腕一翻，刀刃也随之翻转。这是倾泄的动作，锡兰见状立刻咏咒。浓烟之中我们并不知道效果如何，直到前线的战士们传来通讯，我们才知道起了作用。

如此一来，这半小时内我们一直在重复着这样的动作，只是从森林中回来的无人机越来越少，最后我忍不住了，偷偷去问陈，她的脸一如既往的冷静，只是说的话让我不得不苦笑。

“我当然不会操纵无人机，反正砸下去也是枚巨大的水弹，总能起到些左右，反正都是诗怀雅的东西，随便砸就好。”

……可钱是我们付的啊。

亏得这次作战，这片山头的山火很快被压制了，尽管之后风势又对我们不利，但对于已经烧尽的木炭和已经湿润的枯木，再猛烈的火也无法再点燃了。

这边的收尾工作不再由乌萨斯军队负责，据说他们要被调到其它火场，在他们撤退时，我偶尔撞见守林人与先前一起行动的乌萨斯军人的谈话。守林人依旧是那副不饶人的模样，却少了那份怒火。她冲着那人道，

“总有一天我会夺回这片大地，你就祈祷着不要在战场上遇到我吧。”

“抱歉啊，如果有人要妨碍乌萨斯的统治，我会第一时间赶到前线去的。”

“你这混蛋……”

“因为我是军人。所以，你还是期盼着我们的统治者收手吧。”

“呵，那种统治者，赶紧废黜了吧！”

“这就不关你的事了。守林人小姐，再会，或者，再也不见。”

在卡西米尔的森林中，我们从一个火场赶向下一个火场，倒真是体会了一把森林之民的生活方式。据临光所说，加入灭火行动的人越来越多，但乌萨斯军却在将部队慢慢撤走，阿米娅敏锐地感知到乌萨斯暗藏的杀意，让我们迅速撤离卡西米尔。今夜便是我们在森林中的最后一夜，对于这些好不容易回到家乡的干员们来说，这将是个不眠之夜，而对于我来说，则又要重新回到那个找不到出口的恶性循环之中，装作坚强地支撑起那个孩子的空想，让她相信那个我自己都不相信的未来。

不知何时，陈已经坐在了我的身边，在处理完自己的事情后，她开口向我搭话，“你之前似乎跟阿消说了些很过分的话。”

我一愣，虽说重新获得了阿消的信任，却忘了跟她真正地说句对不起。

“她在哪里，我去跟她道个歉。”

“不必了，我替你说过了。”我一时疑惑，她又开口道，“那天晚上她来找我了，我跟她说‘博士的本意不是要继续火灾，而是借此团结所有人的力量，无论是感染者还是非感染者，无论是萨卡兹还是阿斯兰。这是她的愿望，也是罗德岛的目标。’”

我语塞，这样无法实现的目标，不仅仅是阿米娅的，更是我自己的愿望？

察觉到我的沉默，陈只是瞥了我一眼，“梦醒了？”

我轻道，“早就醒了，可她不愿醒……她不能醒。”

“那就让她继续睡着吧，博士，叫醒梦中人是罪恶的行为。”

虽然陈的话中满是尖刺，我却从中听出一丝丝安慰的味道来。再仔细一想，她似乎也在安慰自己，塔露拉的事，龙门的事，同样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吧。我观察着她的侧脸，陈却只是望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我下定决心，我们两个人当中，至少要拯救一个人。

“在空想与现实之间，还有个叫作‘理想’的存在。陈长官，我认为你应该有一个理想。”

“理想？你怎么就知道理想不是空想？”

“你的姐妹……原本拥有的就是一个理想。”

她大概是没想到我会提到塔露拉，那张脸降温至冰霜。

“‘建立一个感染者自己的国家。’这比起我们的愿望来说要简单得多。”

“你在寒碜我么？”

“她开了个好头，中间却走错了路，但你不会。”

“博士，别开玩笑了。”

“感染者们现在更需要整合运动，而不是罗德岛。”

“我不可能去接手整合运动的，博士，打住吧。”

“被赶出去的龙门人需要一个新家，你会为他们负责的。”

“……”

见她沉默，我也不再继续刺激，只是淡淡说了一句“罗德岛会帮助你的”便返回了帐篷。

第二天清早，终于踏上了罗德岛的运输机后，几乎所有人都合上了眼，个别人的眼角还残留着泪滴。陈是为数不多醒着的人，她坐在窗边望着这片大地。而临光则趁着所有卡西米尔人都睡着的时候偷偷坐到我身边，低声告诉我乌萨斯帝国军正在秘密逮捕当地的反抗组织成员，罗德岛的原守林人组织原本也在逮捕人员名单内，但负责的小队不知什么缘故晚了一个小时才到，这才使得大家能够成功脱险。

“后来我才知道，跟守林人一起奋战的那名军人，居然是帝国第三大队的队长。”临光将照片翻给我看，果真是与守林人有交流的那个人，当时他穿着防火服，甚至都没有佩戴军衔，所以我们谁都不知道他居然是一名军官。

回到罗德岛后，所有参与任务的干员都在宿舍里闷头睡了两到三天，这一下倒是把阿米娅吓得不轻，我被她拖着去凯尔希的办公室做了一次全面体检，查下来没有问题后她才松了口气。

守林人与陨星见面时总算是会聊几句话了，她比以前开朗了许多，至少不会一直闷在宿舍里捣腾她的弩了。而陨星最近会时不时地往使徒三人的宿舍跑，后来我才想起来，陨星的墙面上似乎曾经贴了许多临光还在做耀骑士时的海报。

阿消也闷头睡了三天，不过是在所有干员都睡醒之后发生的事。当大家都在休整的时候，她正在埋头做研究写论文，课题是与山火有关的内容。她想将这次的救灾经验传播到全世界，防患于未然是她毕生的准则。

至于陈，下了飞机后便消失不见了。诗怀雅和星熊倒是有来问过陈从近卫局辞职的原因，我摆手道不知，她们也只能作罢。后来星熊也辞了近卫局和罗德岛的工作，至于是留在龙门还是回到东国，这一切都不得而知了。

当一切都尘埃落定，罗德岛将注意力更多地投向乌萨斯地区时，一名自称是整合运动的代表的女人找上了罗德岛。阿米娅先是困惑，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来，快步向着舰桥前进。

“博士，这个世界正在向更美好的方向发展呢。”

“嗯。”我牵起阿米娅的小手道，“走吧，去见见我们的新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