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她和她的未来

幼稚园沙坑里，小女孩正完成着她的“梦幻城堡”，夕阳照耀下，属于儿童的柔顺黑发泛着淡淡的光泽，白嫩可爱的小脸蛋也泛起一丝红晕。迈进幼稚园大门的那一刻树便看到了独自玩耍的小女孩，那孤独的身影让她有些心疼。

“今天也是美佳吗？”拎着手包走向姐姐，与她并排站在沙坑旁，树下意识地发问。

“是，家里说有事，要晚点才能接回去。”风双手环在胸前，注视着美佳的背影。半年前，因为一个偶然的契机，风放弃了原本的工作，成为了一名幼稚园老师。树为姐姐的选择感到高兴，在她的意识里，作为部长的姐姐总是与加班到凌晨相联系，可以不再一天二十四小时担心着工作上的事情，姐姐会轻松很多。

于是，便有了现在的场景。

“说来也是奇怪，哪怕是成为了幼稚园老师也躲不过加班的命运吗。果然，出生在五月一日的人就是天生的劳碌命。”风的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只是她的话语间不仅没有透露出抱怨的情绪，反而还带着一丝无奈的温柔。

侧过头注视着姐姐，树发现那双注视着美佳的橄榄色眼睛就如被她注视着的孩童一样单纯明亮。再次确信，这样的生活才是姐姐想过的生活，无论曾经有过怎样的痛苦，至少现在的姐姐，是发自内心地微笑着的。

“是嘛，那美佳的父母，要给姐姐付加班费呢。”树一边用俏皮的玩笑话回应着姐姐，一边将原本聚焦在风身上的视线投向不远处的沙坑里。

对孩童而言工程量巨大的“梦幻城堡”终于建造完毕，心满意足的美佳站起身，甩着沾满沙粒的小手。

“风老师，请来看看我的城堡！”童音在幼稚园上空回荡，美佳踩着沙子跑过半个沙坑，又爬上台阶，冲到风面前，“啊，还有树姐姐！”

“好啊。”树注意到姐姐的回答轻飘飘的，那是两人幼时，自己缠着姐姐讲睡前故事时，姐姐独有的语气。

得到允许的美佳伸出小手，一手一个拉着姐妹两人向沙坑跑去，小孩子没什么力气，树却仍旧加快脚步，被她拖了过去。于是她们三人蹲在沙坑里，欣赏着由四岁半小女孩堆起来的城堡。美佳正叽叽喳喳地介绍着她的独特设计，树却走了神，她的目光落在了蹲在一旁的姐姐身上。脱下职业西装的女人穿着白色休闲外套，金色长发扎成一束，松松垮垮地搭在身后，她正笑着点着头，不断开闭的嘴巴吐出的尽是些回应面前小女孩的话语。这场景像一幅画，温馨美好到树想找台照相机将之记录下来以便永久保存，不过她知道自己不必这样，因为最近，她经常在姐姐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

“你说是吧，树？”被姐姐的声音唤醒的树完全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些什么，但凭借着多年的偶像经验，树还是点着头忽悠着面前的美佳。得到两人肯定的小女孩扬起笑容，那双漆黑的眼睛也眯成了一条缝。

“妈妈！”再次睁开眼睛的小女孩惊呼出声，她猛然起身，向远处跑去。

被晾在沙坑里的姐妹两人无奈地相视一笑，看着刚刚还玩着沙子的美佳扑进母亲的怀抱。

“真好啊，美佳。”风站起身，注视着分别一天的母女二人再次团聚。她伸手撩起耳边碎发，却在无意间将沙子蹭到了脸上。

“蹭到了哦。”树伸出手帮姐姐将沙粒擦净。她得到的奖励是姐姐的笑容，没有任何表演意味的笑容。

牵着孩子手的母亲向幼稚园老师和她的帮手道谢，之后她们走出幼稚园大门，将背影留给剩下的两人。夏初的蝉发出尖锐的鸣叫，那聒噪的声音却丝毫没有影响到树的心情，她贪婪地呼吸着带着阳光气味的空气，享受着夏日余晖下的傍晚。

“回家了。”垂在身侧的手被人牵起，那牵起她的手带着熟悉的温度，令人安心放松，侧过头，风正歪着脑袋看着她，那双橄榄绿的眼中倒映着的，是被夕阳渲染成金红色的自己的脸庞。点头回应着姐姐，树在风的牵引下迈开步伐。毋庸置疑的是，现在的她正被幸福感包围着，这是不掺杂任何纠纷的单纯的幸福感，真实而牢不可破。

树一度思考是什么原因让姐姐和自己的关系有了如此大的改善，但思来想去也没得到任何答案，最终，她将这一系列变化归功于不曾停止流淌的时光。时间是一剂良药，它能抚平一切伤痕，也能创造新的美好。既然她们命中注定无法分离，携起手来共同面对未来就好，拘泥于形式上的东西，是不会得到真正的幸福的。也许就是在这日复一日的相处间，不再纠结于为两人间的关系下定义的自己和姐姐找到了新的平衡，逃离了被彼此束缚的牢笼。

现在，是不是该迈出新的一步了呢？树抬起头，将藏在心中的想法说出口。

......

福利院的院长办公室隔音效果很好，因此即便外面的孩子正吵吵闹闹的，这里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申请资料已经看完了，您的资料是完全符合条件的。”坐在办公桌前的院长放下资料后卸下眼镜，给出了最终的明确答复。

“资料上写的是希望收养一个女童，是这样的吗？”院长补充道。

“是的，考虑到家庭条件的因素，性别是唯一的要求。”树点头确认。院长的眼睛不怎么好，因此看起资料的速度也很慢，她已经在沉默中等待了将近半个小时，此时得到回复，终于松了口气。

“那么，请来院子里看看我们的孩子吧。”没有过多的交谈，院长推开椅子起身，带着树走向门外。

“抱歉，请稍等一下。”本该等候在外的姐姐并没有出现在视野里，想来应该是早已和孩子们打成一片了，想到此处，树示意院长不用在意，“直接去吧。”

但树并没有在孩童聚集的院子里发现姐姐的身影。这么重要的事情，不和姐姐商量是不行的，带着这样的想法，树拨通了姐姐的电话。

“在图书室。”风没说几句话便挂断了电话。

“十分抱歉，不过，请带我去一下图书室。”在院长不解的目光下向他道歉，树跟着他，走进了这个福利院最古老的地方。

在咯吱声中推开年久失修的图书室大门，树迈进了这间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进入过的房间。空气里混杂着潮湿的纸张味，细碎的灰尘微粒在阳光的照射下清晰可见，而她的姐姐，正完全不在乎一样地坐在地上，为怀中的小女孩念着故事。从灰蒙蒙的玻璃窗透过的阳光为这一大一小两个人渡上一层淡金色的光晕，那场面就好似圣母与她的圣婴。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魔王，他为非作歹，无恶不作。直到有一天，一个勇者决定......”这声音将她带回了十多年前的午后，这如此耳熟的台词，她和东乡前辈不知念过多少次，而面前这个正在给小孩子讲着故事的人，也无数次地扮演着故事里那个十恶不赦的魔王。带着微咸海风气味的午后，穿着戏服的友奈与姐姐，对着台本念着画外音的东乡前辈，以及调试着背景音乐的自己，那些被遗忘在角落里的记忆再次浮现在脑海间。从未褪色的记忆碎片提醒着她，曾几何时，她们也是这样为幼稚园里的小孩子讲着故事。眼眶发红，但树已经是个合格的成年人，她早已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

“姐姐。”她叫着她，这声音唤来了风的注意力，也引得姐姐怀里的小女孩抬起脑袋。那是一双深棕色的，琥珀一样的眼睛，那双眼睛有些空洞，但依旧带着初生孩童的明亮与朝气。

“这孩子啊，”跟在树身后进来的院长看到眼前的场景，低声叹了口气，“半个月前父母和孪生妹妹在车祸中遇难，只剩下她一个幸存者。”

如此相似的遭遇，只不过，这孩子连妹妹也失去了。想到此处，不由地心生爱怜之意。树走向房间中央，在姐姐身旁蹲下。

“你叫什么名字？”树伸出手，握住女孩细细的手指。

小小的女孩显然有些困惑，她不明白一向冷清的图书室竟然能够迎来如此多的访客。她将身体向后缩了缩，躲在背后那个会给她讲故事的温暖的大人怀里。但面前这个大人的手，也很温暖，她觉得不回应这样温暖的大人，是不礼貌的行为。

“光，小光。”女孩怯生生地回答着面前这个素未谋面的成年人提出的问题。

树抬起头，正对上风的目光，这一次，她在姐姐的眼中发现了晶莹的泪花。

“那么，小光，你愿意和我们回家吗？”

图书室内的空气凝固，小女孩露出更加疑惑不解的神态，她看了看树，又回过头看了看风，最终下定决心地点了点头。

“我愿意。”

树看见，姐姐将怀中的小女孩抱得更紧了些，或许这个名为“光”的小女孩，真的能成为一束照亮前路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