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窗边的风铃轻轻摇晃。
她们曾目睹过繁星的阳台沐浴在日光之下,天光斜射照耀着书房内,书页正巧还余两行即翻到下页,马克杯里升腾着氤氲热气,难得的假日里富有闲情地度过,挨次点过书脊寻找资料的手指在听到那声推门声时下意识地微弯,她将抽出的书本放归于原位,她转身朝久违的なのは道:
“你还是来了。”
那是19岁的Fate。
她没有身穿标志性的制服而是件休闲衬衫,长袖挽至臂间,勃艮第内蕴着柔和的光芒似极她们不过分离短短瞬间,Fate就站在书架前距她七八步远的地方,唇边有着笑意,由淡转浓。她指尖的细密痛意在来到时也消失丝毫不见泥土,なのは不受控制地抬步向前伸手要去摸那张她魂牵梦绕的脸庞,却被Fate小步避开。
“なのは,”Fate呼唤她,以让なのは热泪盈眶的方式,接下来说出的却是令她痛彻心扉的话语:“既然你来了,说明我已经离去。在你面前的只是段意识,你一触碰我,我就会消散。”
她的手悬在空中几秒,硬生生地收回去压抑在身侧,Fate见状道:“我原以为这段意识不会有用到的时刻。”
“你、这又是什么意思?你、你难道不想我再见到你吗,Fateちゃん?你知不知道……我有……”
一时间这些年的酸楚悉数涌上喉头,以至于使她哽咽难语。なのは不愿再度理解与体谅Fate精心筹谋背后的苦衷为何,她理解得够多乃至从未让任何自私想法束缚住执行官,而是将她献予给许多需要她的人们,她体谅得够多乃至从未发出半点恳求让执行官就此安歇下来,与她完成白头偕老的夙愿。可回报她的是具冰冷的、连临终遗言都不肯让她知晓的躯体。
她做梦时会梦到Fate,梦到她们曾度过的美好片段,但更多时候是她眼睁睁看到执行官被利刃汲取走生机,停止超过半生的行军,而她总是差一步来迟,她永远跨越不了的一步。
她最幸福的来源亦是最痛苦的梦魇。
如今再度目睹到Fate,收获的却是决绝阻止接触的话语,なのは得到是比最初回避心与心交流时更为刺痛的打击。赤瞳里浮现出层复杂情绪,背在身后的手悄悄掐紧,嘴上依旧是平缓的腔调:“なのは,在得出我们为何会相见的原因前,不如听听我接下来的话吧。”
Fate似乎准备了很久,所以她说话时毫无凝滞,なのは的视线专注地黏着在她的脸庞上却忽略掉Fate看向她时的糅合着几丝惘然的柔情目光:“なのは,你可以用魔法做到许多事。我和你之间已不消多说,当你执起法杖时,世间便很难有你不可攻克的事物。”
なのは用右手掐住左边的肩膀,拥有着让众人仰望的力量、似乎能够贯穿所有壁垒的炮击魔法、可以被称作是胜利代表的无双王牌,尽管头衔耀眼实力卓越,她从唇齿里挤出句子道:
“可我救不下你……Fateちゃん,我救不下你。”
曾被称作类如繁茂樱花的魔法颜色,也如象征着春日生机的花簇带去许多希望,可当她需要自身的魔法真正拥有痊愈伤痕使心脏再度跳动的能力时,她束手无策。
当时なのは来到那个清冷无声的房间,站在原地仿佛数代光阴流逝后,她俯身把耳朵贴到执行官胸膛前,徒劳地听到那曾经有力搏动的心脏沉寂下去。
名为拯救的魔法,到头来什么都挽回不了。
Fate很清楚现在的她只是段虚拟而出继承心愿才维持至今的意识,她没有心跳。
“なのは,魔法并非万能的,于我是如此,执行官在任务里会遇到无力的时刻,于你也是如此,并非你的过错。”
看来单纯的言语果然苍白无力,Fate肩负着延续把意识存储进种子之内那位的意志,多年铺垫而来的计划还需要最后段循循善诱才能达到她理想中的有效剔除掉心理障碍的目标。
Fate抬步走到书房门前,率先开门往外走去,なのは忙不迭地跟随着她,门后并非熟悉的家内景色而是惨遭袭击后满目疮痍的村庄。
Fate如同幽灵站在处稍高的山地上,なのは走到她身侧,铭记着不能触碰的准则,随她视线望去在下方看到抹坚挺屹立的白色身影。
“那是你16岁的时候。”
管理局委派的武装队至该地镇压反叛势力,受敌方袭击而与部队分散的教导官独自顶住两轮包围后魔力已达到强弩之末的地步,幸而她在紧迫时间内将威胁清除,现在解除掉防护服依据魔导器指示赶去与部队汇合。
出过许多次任务的なのは印象重叠,暂时回想不起这是哪次任务,只见教导官听到搭档言及在废墟间扫描到生命迹象,便立即更改计划搜寻起幸存者。不会容忍自己坐视不管,也因此有着比魔法更为强大的力量,Fate余光里看到仍然未醒悟到的なのは暗暗叹息。
年轻的教导官很快便在处倒塌的两层房屋里寻找到幸存者,那是位因恐怖袭击父母为保护她而身亡的小女孩,教导官很快便查明到女孩的具体位置,如果是尚余魔力的情况下教导官可以轻易地营救出女孩。
“别怕、有我在这里。Nina、你叫Nina对吗,是很好听的名字。”教导官寻找着合适的位置从垮塌的墙体缝隙里观察女孩的情况,她尝试用对话来安抚小姑娘的情绪,并从对话里得知她目前小腿受伤难以站立:“Nina,别哭,你可以相信我,我一定能将你救出来。”
经过与魔导器的商量,教导官发现只有让女孩挪至她能够到的恰当距离才有可能施以援助。她将声音放得更加柔和朝内喊道:“Nina,你能听到我的话吗,现在你必须往我这里挪动一些我才能够到你,很短只需要大概五十公分。”回应她的是女孩断断续续的啜泣声:“我、我做不到……姐姐,我腿疼……我不行、姐姐。”
“你可以的,Nina,我相信你,只需朝我这里来一点,只需一点,Nina,剩余的事就交给我,你说过爸爸妈妈教会你要勇敢,加油,Nina。”
反复地使用着具有鼓励性的柔和词汇,即使声音变得沙哑,联系起词汇的是源自心灵的取之不尽的温柔与宽厚,尽管称呼过自己欠缺良好交谈能力的教导官,其实已拥有足以感动人心的言语。
受到教导官不断助力的女孩颤颤巍巍地往光源处爬出第一步,随之而来的是小腿处的伤痕的剧痛感,正想放弃的女孩听到教导官道:“我知道比较疼,但Nina你只要再坚持下,马上姐姐就能救你出来。可以看到我的手吗,再往我这里过来一点就可以。”
一寸一寸地坚持,一声一声的鼓舞,女孩终于蹒跚到相应位置时等待她的是温暖无比的手,此刻才迎来难题的教导官考虑的是怎样才能从狭小缝隙里救援出女孩。她改换趴伏的姿势变为面向上,用靴子抵住随时可能倒下的立柱,向内探出前半身够到女孩的肩膀,腕部因激战时的划伤阵阵泛痛,教导官心头回荡着无论如何不会放手的信念。
与主人同心的魔导器倒数着最佳时机,倒数归零,教导官当机立断奋力蹬开立柱将女孩从缝隙里抱出来,重量千钧的承重墙失去平衡向她们压来时,紧紧将女孩护在怀里的教导官向外翻滚。
垮塌掀起的烟尘散去后教导官咳嗽着去查看女孩的情况,“Nina,你还好吗?”她丝毫未考虑过自己也才16岁,也从未把自己的风险考虑在内,看到不住安慰放声大哭的女孩的教导官时Fate微微露笑,她很喜欢灰头土脸的面庞上绽放出的灿烂笑容:
似乎遗忘掉什么重要、不可淡化的事物,なのは揪紧胸前衣襟好像想在胸膛里挖掘出真相,那是她之所以战无不胜的源泉,是她在威力高超的炮击外更具感染力的出处,是她不屈之志的真正含义。
一声响指。
なのは惊觉,抬起头发现Fate消失不见,而受到袭击到处都是残垣断壁的村庄也变为黄昏日暮时落雪的街道。两旁路灯的暖黄光线在飘落雪花里无济于事,积雪还尚少,可以辩识出浅浅脚印,一串脚步声走近,停在她身后。
“姐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那双极为相似到难以区别的眼眸里なのは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19岁,而身前带着好奇和些许担忧的面庞是9岁的她自己。
“我……”她似被冻着般磕磕巴巴道,“我……我在找很重要的被我遗忘的东西。”
“那真是很紧要的事!不过姐姐还是先把这条围巾戴上吧,外面很冷的。”小小的なのは将脖颈上的围巾取下,礼貌地递至身前的位置。她尽管对从开始就打量的目光感到奇怪,对自己身体素质和温暖衣物有着自信的なのは目前最紧要的事是送达围巾。虽然被叮嘱过谨记安全,对这位姐姐なのは依旧怀有最大程度的善意。
让なのは诧异的是,年龄仍处在孩童阶段的自己却有着比很多大人都细腻周到的心思与观察力。她接过后简单围好,将鼻尖埋到围巾里,还未消散的体温来自不吝啬于传递的自己。
“你……大概是遇到过魔法的孩子吧……可以帮助我、帮助许多人的魔法……真好啊。”
听到警觉起来前半段时以为自己会使用魔法的秘密泄露出去的なのは,在听完后半段后理所应当地以为姐姐仅是为这份赠礼发出有关的感激之语。
“没有哦!只是很小的事!姐姐太夸张了。”
不好意思的なのは发出可爱的笑声,令她在意的是这位有着相似容貌的姐姐眼眸里无法祛除掉的落寞情绪,想必是拥有过悲伤的、失去所爱的回忆。无法感同身受的なのは惋惜着只能在细枝末节处的助力,同时衷心祝愿着姐姐能够像那位在初夏时遇见现已重逢的金发新朋友迎来充满希望的未来。
“那是很了不起的魔法。”
“谢谢姐姐,不过我确实有类似的理想哦……想要用自己的力量,就像魔法,去帮助别人,而且是很多人。想替那些悲伤的人们分担一些,在他们求救时及时地伸出手,告诉他们背后有着能依靠的存在。拯救哭泣的孩子,这就是我的理想。”上一秒还在眼眸里闪烁着宏图大志的孩子,下一秒羞涩地摸摸头,“但现在还是说大话,姐姐你别笑话我。”
“不会的,那是很好很好的理想。”
なのは尝试性地伸出手触碰女孩的发丝,没有消散,她替9岁的小小的自己拂去落在发间的雪粒,似乎很久以来她都没有这样发自内心地笑过:
“不是说大话,你要相信自己,并坚持下去。不是你遇见了魔法,而是魔法选择了你,继续向前,使用手头的魔法去帮助别人,なのは,你一定可以成功的。我把我的祝福给你。”
“我也祝福姐姐的理想成功!”
当前9岁,可能不太平凡的三年级学生聆听到真挚的话语时接受过并加倍返还,收到珍贵寄语的なのは心头涌现的是更加笃定的信念。后知后觉意识过来名字被素未谋面之人呼唤出的なのは走近两步观察着那张面庞,半晌后突然拥抱住更大些的自己:
“你肯定经历过许多许多事吧,不用忘记说过的话,你是なのは,就一定可以。”
掌心间的围巾和9岁的自己都消失了,她呆呆地回想着那句话。那份重要事物因时刻伴随而熟视无睹,忽视关切与劝告一意孤行而遗忘初衷,不断损耗不断突破极限时将其抛至脑后,独自挑过重担却未思考更佳方案,这样的她有着比9岁的自己更为精密的操控与灵活战技及丰沛魔力,却忘记最核心的存在。
似乎离真相越来越近的なのは不由得对自己说道:“真的有长大吗?”
街道逐渐被黑暗席卷,眼前彻底被淹没在黑暗里,对失踪的Fate和遗忘之物仍有介怀的なのは,在与9岁的刚刚领会到魔法真谛的自己会面后,蓦然对黑暗多了些坦然之意。
“爸爸……妈妈……都不在……哥哥、姐姐也是……大家都去哪里了?”
那不是从なのは喉头里发出的话语,响彻在黑暗里,却真真实实发生过,来自于那段影响力最为持久最为孤单的时光。
なのは的脸色变得苍白,尽管她曾不断告诉过自己家人都因繁重事物和生活压力难以抽身,应该成为独立、不会添麻烦的好孩子,她仍会在深夜的被窝里忍不住抽泣,与很多悲剧倾向的幻想搏斗,它们都有相同的被抛弃的结局。
“为什么大家都不在?为什么只留下我?”
她听到阵下楼的脚步声,然后是长久的沉默。她知道发生的事,是她蜷缩在墙角无声落泪。
那所房子,是なのは在地球上和父母兄姊共同的家,在里面创造出许多美好的记忆,亦孵化出段最不堪回首的如影随形的时光。
每当她达到项成就、收获次夸奖,总会觉得无法配上相应称赞,拼命努力使自己能够追赶上那项虚无标准却永无止境。
“我好害怕……”
那是从前的最为胆怯的自己发出的冲击到なのは的话语,即便这么些年过去,她仍旧对此耿耿于怀到始终生活在阴影之下。
なのは条件反射地往后退去,扭头看到的仍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如同多年前沉重得如有实质的黑暗将她笼罩。
不知多久,又一个声音响起,音色却与幼年的自己相同:“和睦的家庭环境、可以相伴一生的挚友、历经千辛万苦走到一起的伴侣、懂事乖巧的女儿和一份体面工作,似乎已经是常人能达到的幸福的高境界了。”
那声音继续说下去,根本不顾捂住耳朵的なのは,哪怕她不愿面对、不愿听闻,那声音依旧直直地窜进她的耳朵:
“在拥有上述幸福后还无法填补内心空白,你怎么成为‘永远都没关系’的孩子了?分明很多时候都想哭泣、想放弃、想逃得远远的把责任丢给别人,一次又一次挥霍甚至透支自己的原因是什么?”
没有别人,此处只有自己——这个事实出现在なのは心头,终于能够尽情发泄不用顾及道:
“我不会喜欢上自己,懦弱无能、无法做到任何事、还会添麻烦……这样的我不值得喜欢,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有喜欢自己的人也不见了。”
“仅此而已?”
那个声音竟然说仅此而已,如此轻巧地将这些年来的痛苦与时时刻刻的煎熬带过,那个声音继续说道:“难怪你11岁时会坠落,注定迟早会发生。”
なのは不受控制地按住那道伤疤所在的位置,并非是对受伤这件事的畏惧,仅是单纯害怕着失去能够摆脱无能可以有着自己飞翔羽翼的能力。不然无法享有这些幸福,认为自己不值得拥有这些幸福的なのは想要将这份力量牢牢掌握在手心。然而越是用力也越易将其捏碎,她反而给囚禁在居室一角的自己加上更多镣铐,那次灾祸给なのは记当头捧喝——力量是有可能失去的,逝去的伴侣也印证了——自己不可能拥有爱这件事。
“是啊,我就是这样的人……”
なのは蹲下来将自己环绕住眼睛埋在手臂间,涩然道:“一味逞强,一直让大家很担心……一味逃避,从来没有正视过心理症结所在……一味封闭,你说过后……我才知道原来被这么多人爱着……我这种人有什么资格?”
那个声音沉默下去。
是为成功让她沉湎过去而洋洋得意地退场、还是失望于她竟就此放弃,なのは暂时没有多余心思去探究那个声音为何沉默。
脖颈处的温度早就消散,那次任务留下的划伤也已痊愈,然而一脉相承至今的事物她不该忘记,怎么能忘记——なのは于心底呐喊。就在刚刚的对话里,她已鲜明地提及那样事物,那个她时刻感受时刻被包裹在内的事物,触摸到真相的なのは懊恼起来,又释然地发笑——兜兜转转这么些年,真是绕了许久的路。
“拯救哭泣的孩子,是我的理想。”
なのは抬起头,那双平常洋溢着漂亮光辉的眼眸里因遭受挫折而丧失掉原有色彩,却在这无边黑暗里隐约零星光芒再度出现:“9岁的我告诉我的事是——不要忘记初衷。16岁的我告诉我的事是——即便没有魔法,也可以做到。”
更多年华、更多不同年龄段的她教会なのは的事逐渐复苏。她愚钝到需要她们出手相助,可没关系,哭泣是一种本能,不用为之羞耻,而谁又不是从孩子一步一步走来。
なのは指尖出现点小小萤光,像团欣欣向荣的樱花,竭力释放着光芒照亮她眼前的一小方黑暗:“当初学习魔法的愿望不是逃离,而是想要帮助,所以魔法才会与我结缘。稍微……有些懂得Fateちゃん为什么会让我来到这里的目的。”
她撑住膝盖缓缓站起身逐渐挺直脊背,眼内越来越多的光芒汇聚:“不要停留,是她对我说过的话。继续向前,是我对自己说过的话。”
なのは将掌心贴到胸前,感知到被提及的幸福萦绕在身旁,轻轻道:“我始终都被爱着。”这是件幸运到光是念出就让なのは忍不住嘴角向上的事。“我不缺失爱,缺失的是感知爱和承认自己可以拥有爱的能力。”
她看向那张已长大的手,“我的手是否可以抓住这些?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便有很多很多时光来解答这个问题,不过她首先要做的是向每位给予她爱的人亲自说句“对不起”和“谢谢你”。
黑暗逐渐淡化,なのは眼前出现了故事的最初——年幼的躲藏在居室里的她。她朝なのは露出笑容,なのは亦是。
然后从这里开始,比如再次相见的那位9岁的小小魔导师遨游在天际向她挥手鼓劲,例如11岁那位用重新站立起的腿脚向她证明,还有16岁那位正低头清理着手上的伤口抬起头对她点头示意,以及19岁倒是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指指胸前用口型对她说不能辜负,还有25岁的自己匆匆经过走廊时不忘向她挥手问好,到目前的33岁,每位都对她送出笑容。
最后那位在黑暗消失的最后一线之际,只是淡然地对なのは笑笑,然后用手指指向なのは后方——那是29岁的她的Fate。
微风乍起,吹开万顷花田。
花朵繁盛至多至膝间,各色交错流淌得无穷无尽。Fate看到なのは眼眸里闪动的、她爱慕至今的光辉时终于可以将长久以来的忧虑结束,她在烂漫之中满面笑容地点明なのは曾经遗忘而今回忆起的力量:
“爱与勇气才是你最强大的魔法。”
那是勇敢地向她伸出援手坚持自我理想的、让Fate仰慕称赞的女孩子拥有的最宝贵的事物。
不屈的Ace of ace最不屈的是她的心灵。
“Fateちゃん,真是好久不见。”
なのは看向她的挚友、她一生之中唯一的伴侣,坦然自若能够放下所有执念地微笑说出这个烙印在她命运之中的名字。
“好久不见,なのは。”
她们两句话之间是几无缝隙的间隔,又隔着数十载光阴,站在这里的是历经沧桑后的教导官和执行官亦是当初刚识魔法与还未从泥沼内抽身的孩子,她们踉踉跄跄、跌跌撞撞走过许多路,来到这里,一切都浓缩成句“好久不见”。
石板蓝映进勃艮第,勃艮第映进石板蓝。
轻风轻又轻,Fate要做的最后件事便是向なのは解释来龙去脉,なのは是她高悬的凡瑟提,她在面前她所言皆为真:
“なのは,你记得我们19岁的时候吗?与你在一起之前,我以为没有开始就没有结束。假如我从来没有和你相爱,或许在我因执行官的任务离去时,你会好受些,我就是这样想的。”
执行官——一份Fate注定会选择的职业,一份她献予彼岸太多而难以报答身后的无奈。
なのは听着,面上挂着笑容,Fate见状亦把苦楚转为欢欣:“可是我有位前辈在牺牲时抓住我的手,他让我转告他的妻子,他爱她,并告诉我,拒绝开始其实已经是结束。我回来后想了很久,我问自己能否给你幸福、能否确保以后都安然无恙回到家、能否放下执行官……答案都是我不知道。”
然而就在19岁,Fate来寻她,用沉稳的稍低的声线倾述真情,把有可能的走向告诉なのは,而なのは选择的是Fate共同面对。
“你知道吗,なのは,在我表白的前一天,我就把未来的所有结局都考虑了一遍。这也是你为什么会站在这里的理由,我从19岁起就一直为往后做准备,我很早就准备好了遗嘱,也向亲人和朋友交代完后事,而这枚能够储存意识的种子便是最关键的要素,我得到后,便知道我能做的已经做完了。”
这固然是因她身处危险涡旋的不得已之举,可与なのは度过,交换那枚婚戒时Fate心里想的是这些都只是居安思危的举措,只是永远留在暗处的备选方案,而非因为知晓早晚会分离的补偿。Fate看着她,声声都打进なのは心头:
“我说我愿意的时候是真想和你过一辈子的。”
是能够哭泣的,なのは在这里明白的最重要道理之一便是如此,况且眼前站立着的是能让她安心地尽情哭泣地存在,所以なのは没有去擦淌出眼眶的泪水。
还有最后点,Fate压抑着自己想去替なのは拭去眼泪的手:“如果你能自己走出来,便不会用到它,如果没有,你就会见到我。但なのは,真正主导的是你自己,你所见到的都是你自己的意识。你做的很好。”
觉醒后得到的第一次赞扬,なのは知道也会是她从Fate那里得到的最后一次。她没有犹豫而是果断地接受过来,她可以配得上。
“如果因为我的顾虑而让你错失我的爱,那样对你不公平……应该说,我试图说服自己,用冠冕堂皇的的借口。我也会想,即使只是朋友,或许对你来说也不会有多大变化。可你知道吗,なのは,我自私地不止想以朋友的身份爱你。”
以更为直接、更为亲密的方式爱,带来的是有可能会遥隔山海的距离与会天人永隔的思念。这样浓烈而负担沉重的爱换来的是Fate不断地犹疑,将表白的时机不断推向以后,将与なのは共度的人选不断替换成旁人:“我那时在想,或许明天或许两周后,总之永远都是将来我就会想通。也总会想,可能有比我好得多的人,那个人可以给你我给不了的幸福。”
なのは以为Fate还会继续阐述她当初的心路历程,可就像她表白那样来得突然又那样顺理成章,Fate大声地,就像在歌颂爱一般道:
“我要爱你,就现在,将来太远。”
她争的是朝夕,而默默守候的海誓山盟太远。
然后Fate出现后头回有些苦痛道:
“可我总觉得……还是对不起你。”
なのは反而闻言破涕为笑道:“是啊,你总是自顾自地以为这样做对我好,像没长大一样,闷头做完所有事,不和别人商量。在你离去后直到刚才,我确实有难受,不,是非常难受。”
她的声音是Fate很熟悉的清亮甜美,她的姿态是Fate很熟悉的挺拔坚定,なのは的魔法再次发挥着功效:
“可我爱你。我爱你的意思就是我愿意包容你的缺点,并和你携手克服难关,我会理解你的难处,并能感受到你的苦衷,尽管我可能会有些不能忍受你的屡次出航,可我相信着你会归来。因为我爱你,所以即使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只有十年,对我来说已是无可取代的珍宝。这是爱,Fateちゃん你的歉意,也是爱。而我为自己被爱着感到幸福,谢谢你。”
她们两个啊。
太阳由东升起,而今偏过正午时分渐往西移,Fate见状知晓她的意识支撑至今已难以再续,便是离别的时刻。
她朝なのは招招手,なのは就心有灵犀地用尽所有地往她奔去,Fate结结实实地接住她,像以前无数次。因为怕なのは一接触到她就不肯向前,也怕她一见到なのは之后就不肯狠心离去,但现在只需拥抱。
Fate吻着なのは的发间,而今千言万语欲说还休,她要说的なのは知道,なのは要说的她也知道,即将迎来日暮,这是她们最后次拥抱,亦是她们最后次相见。
“不要停留。”
是她们结婚的前一夜,Fate对なのは说的话,なのは那时以为自己懂得了话中深意,现在她懂得了话中深意,回赠道:“我爱你。”
なのは轻轻地离开Fate的怀抱,然后向太阳所在的方向走去,在擦肩而过时Fate突然拉住她在她额间落下一个吻。
极为短暂、极为轻的一个吻。
她们都心知肚明已无法再停留,なのは最后次望进赤瞳里,那双她着迷沉醉的已然不会再睁开的赤瞳,她背对着Fate,深呼吸了好几下,身边的手攥起又松开,她笑了笑,没有告别直直地往前走去。
日光洒落到她身上,Fate看到那个如光一般的女孩渐渐走远。
Fate身后的世界逐渐破碎消散投身进虚无里,她低头发现手掌已变得透明,她看到なのは心里默念着——向前走,可以回头,但别停留。
然后在日光没入地平线之际,Fate心满意足地看到なのは的身影消失,她突然想到那枚种子应该可以成功发芽,只是她没有机会知道发芽后究竟会长出什么样的植物。
一株花束、一盆绿植、一截碧竹……但果然她最想要的还是——
Fate笑着消失了。
【16】
なのは醒来时,手中紧紧地握着那枚种子,它外头的碧绿晶体已经完全开裂露出里面深棕色的种子。なのは捧起些许泥土到木盒内,然后将种子埋在里面,把木盒小心翼翼揣进怀里。
她在起身前再次抚摸过那片土地,下定决心,将挖出的坑洞填埋好,有几滴眼泪陪伴。
なのは要离开这片她初次来到却已爱得深沉的土地了。
她向前走,一步不停。
なのは在雾里远远瞧见在等候的はやて和Alf。
はやて有件永远不会告诉なのは的事,执行官的生死伙伴核心组件受损,但是记忆芯片仍能提取出信息,最后的记录是条音质模糊的语音,于弥留之际混杂着血味,なのはーー反复出现的唯一称呼,所有都随执行官长眠而去。
はやて的酒有了新去处。
在はやて看到从雾里走来,带着笑容的なのは决定一辈子都不会告诉她,再次。
なのは回家后会好好地悉心照料这枚种子,她知道发芽后将迎来的不是任何娇弱对条件要求挑剔的植物,也不是低矮的不起眼的植物,而是大树,高耸的可以为她遮阴避雨的大树。
她还知道件事。
从此之后,她们只有重逢,再无离别。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