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美杜莎对着阴沉的天空伸了个懒腰,她按着惯例坐在悬崖边看着山下的村庄。看来,昨天伊洛尔回村引发了不小的骚动,那些村民集结一处,正听着那个带头献祭少男的神棍在讲话。
“噗,大约暴风雨也只会被他们当做是供奉不当而降下的惩罚吧。”美杜莎兴味盎然地看着老鼠般大小的村民,发表着自己的见解。然后她看到那些村民似有不满,有人带头向着神棍喊话,甚至有人举起了手中的农具。
“伊洛尔——!”美杜莎第一次喊了伊洛尔的名字,她实在对于眼前的新鲜事感到好奇,于是她想要伊洛尔告诉她昨天她回去究竟发生了什么。
伊洛尔的仗声渐近,而后停止在她的身后。
“您叫我?”
“嗯。告诉我,昨天你回去做了什么?”
伊洛尔倚着巨石,微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将她搁在一旁的探盲枝条也吹滑落了下去。她蹲下身摸起了枝条,慢悠悠地说:“我回到村子里见到了我的妈妈,当时村长和他的儿子也在那里,应该是安慰她不要太过悲伤吧。”
伊洛尔回想起了昨天的事情。当她见到自己的母亲诗付琳的时候,村长赫尔墨斯和那本该被献祭的他的儿子福修斯也在那里。伊洛尔看到他们安慰自己的母亲,心里猛地生出令她无法抑制的厌恶之情——明明一切苦难都因你们而生,如今却摆出垂怜的姿态?
伊洛尔敷衍送走了赫尔墨斯和福修斯,和母亲抱头痛哭了好久才终于发泄完了心里的悲伤。她将村长和祭司私下达成的勾当告诉了母亲。诗付琳对一切感到难以置信,她一味抹着眼泪不说话。是啊,对于一个终年勤勤恳恳,好好抚养自己两个孩子长大的单亲母亲来说,这一切都太过沉重。父亲早逝,虽然生前的好人缘让她常常得到帮助,可一切终究还是需要靠自己。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和自己的孩子要遭受这样的苦难。
伊洛尔虽然是个不经世事的少女,但为了母亲和弟弟,为了自己的家人,她仍然会鼓足勇气做些她不敢想象的事。或许是美杜莎救下她的事让她变得越发有勇气起来,她下定决心要让母亲离开这里,并且要向村民揭发村长和祭司的行为。于是她告诉母亲,弟弟只是向东航行,去了最近的岛屿生活。伊洛尔让她今夜乘船出海,她会劝说父亲的好友一家同她一起离开这里——毕竟他们曾为了她反抗过。
她打点好了母亲的一切,趁着夜色将近,将一切偷偷告诉了父亲的好友一家,他们当即决定和母亲一同离开,离开这个肆意夺取人生命的村子,离开即将被神明惩罚的村子。流言蜚语常常传播得很快,更何况当下残酷的现实和昨天那下了一天的大暴雨。伊洛尔的目的达到了。
母亲上船前流着眼泪问她为什么不和自己一起走,去新地方开始新的生活。伊洛尔也曾犹豫过,最后只是笑着告诉母亲,她必须将一切都奉献给美杜莎——这座岛的神明。她并没有告诉母亲这座岛神明的真相,自然也隐去了宙斯的求爱,这些事情都不重要,让母亲和弟弟一起开始新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撒得一手好谎呢小苍蝇。”美杜莎笑了起来。
“这毕竟我们多年来的规矩。”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美杜莎笑得肆无忌惮,“你觉得他们接下来会怎么做?会不会把村长的儿子捆上来?”
“也许吧。”
“那你想做些什么吗?比如——杀了他?”美杜莎饶有兴致地问伊洛尔。
伊洛尔顺了一下头发,对于美杜莎的提议她并没有感到惊慌。她说:“不,我不想。我不会杀人……”
美杜莎撇了撇嘴,扭头又朝山下看去,果不其然,那些村民大闹情绪,村长不得不将自己的儿子绑了起来。
“不出所料啊!过一会就会送上来了。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伊洛尔扭过了头,半晌才回答:“福修斯。”
神庙前再次变得热闹起来,甚至比以往都更加热闹。带头的村民说了一通美杜莎根本连听都懒得听的废话之后,留下了被绑住手脚且塞住了嘴巴的福修斯,集体离开了。
“伊洛尔,你去把他的眼睛也蒙上吧,然后带过来。我就不出去了。”美杜莎坐在神庙顶上吩咐伊洛尔道。
伊洛尔摘下了眼睛上的布条,缓步走到了阶梯之上。福修斯看见是伊洛尔,噫唔着示意要伊洛尔救他。伊洛尔不为所动,只是用布条将他的眼睛蒙上,然后费力将他拖进了暗不见光的神庙内。最后,她从衣服上撕下了一根新的布条,蒙上了自己的眼睛。
美杜莎在远处注视着伊洛尔做完了一切又蒙上自己的眼睛之后,走进了神庙,拿走了福修斯嘴里塞着的布团。福修斯立刻大叫了起来:
“伊洛尔!救救我!我不想死!求求你,救救我!”
美杜莎大笑了起来:“小苍蝇,人家叫你救他呢!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是谁?!是神明大人吗?!不要吃我!求求您了,不要吃我!我会让我爸爸供奉新的祭品的!”
伊洛尔一直沉默着,当她听到福修斯的这句话之后,她愤怒了:“别人凭什么要成为你的替死鬼?!”
福修斯一时间哑口无言,随后他激动地说:“那难道一切都该怪罪于我吗?!是谁要求的祭品?!伊洛尔,你难道不该好好想想这一点吗?!”
伊洛尔原本就攥着裙子的手此刻早已经指节泛白,先前对于美杜莎一切的好感在此刻荡然无存。她不是不曾想过村子里那些男子最后到底去了哪里,只是出于美杜莎先前的举动让她产生了动摇,而如今福修斯的话让她又一下清醒了过来。可是她没有说话,没有向美杜莎问话,只是跪坐在原地低头紧紧攥着衣服。
“伊洛尔。”美杜莎的语气显得平静近乎冷酷,“我想我该告诉你一个事实。”
伊洛尔已经开始有些颤抖。
“我确实没有吃人。”伊洛尔略松了一口气。
“但是我确实也把他们都杀了。你知道为什么让你蒙着眼睛吗?”伊洛尔的身子又紧绷起来。
“不论是谁,只要直视了我的眼睛,都会被石化。过去的那些男子,包括你曾爱慕的忒米特,都是被我给石化了,然后拍碎了丢下了悬崖。我早就告诉过你,我只是怪物而已。”
美杜莎看着不住在颤抖的伊洛尔,心里突然感到一丝凄凉。她知道没有人能够接受这一切的,不论怎么样,都是她杀了那些人。于是她继续以那种平静冷酷的语气说:“我早告诉过你……”
“告诉我,为什么没有停止这一切!请您……告诉我……”伊洛尔显得有些崩溃。
“我说了!因为我是怪物!怪物难道还需要善良吗?!”美杜莎有些生气,说完之后,径直走出了神庙。
伊洛尔的眼泪终于浸湿了布条,她的身体不住地颤抖着。她到底该相信些什么?到底什么是真实?她的信仰被打碎,她的生活充满了虚假和支配,她原以为可以信任的“人”也不过是个随意夺取生命的怪物。
神庙里回荡着一个少女绝望的哭泣。
美杜莎坐在悬崖旁,她第一次感到有些迷惘:她渴望像人类一样得到爱情,却饱受侮辱和歧视;她像个怪物一样杀人,只是因为伊洛尔的出现,如今却感到内心煎熬。她内心乱极了,神庙里不断传来的哭声让她感到烦躁不堪,她锤了一拳身旁的巨石,巨石粗糙的表面和棱角,把美杜莎的手刮得鲜血淋漓,疼痛让她得到了些许冷静。她叹了口气,点了点一条小蛇的脑袋问:“小家伙,我该怎么办……?啊……宙斯的惩罚到底什么时候来啊,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