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峰区边境一隅,执法事务所。
正值七月的炎炎盛夏,蝉鸣声中弥漫的高温扭曲着周遭空气。
老了几个型号的降温空调机拼命喷吐着冷气、水雾,发出断断续续的嘈杂嗡嗡声,房间里依旧闷热得难以忍耐。
侧旁的无声投屏电视轮播着难民营地介绍,共一到五号,多是你死我活的竞争关系,画面上就正是一和三号营地的冲突。
logo印T恤衫的刘墨一坐在对面高凳咬着吸管,毫不顾忌地喝着战利品冰饮。
短裙下美腿晃荡不停,看似悠闲,实则满目无聊。
我瞥了她一眼,视线再回到面前荧光虚拟投屏。
面前是一场难民间的案件,一段“天眼”拍到的早已废弃的临近公园—南宇公园的前日监控录像:
傍晚天色渐黑的时候,一个背着流浪者背包的红发男子踏入了公园范围,甚至能清晰看到他衣服领口上“二号营地”归属地标识。
目的明确,看起来不像是误入的红发男子进入废弃公园后不久,三个三号营地的流浪者也进到了其中。
无法确认他们是不是相约汇合了,因为录像画面从这时起开始模糊闪烁,整片公园以及周围街区像是被笼罩上了一层迷雾,看不清具体情况。
应该是某种型号的干扰器模糊了“天眼”侦查。
二十分钟后,南宇公园已经见不到四人中的任何一人了。
“还真是,这种型号的隐形衣也能私人持有的吗?”刘墨一指着画面恢复的录像某处。
我看着她标出的一片草地,乍看之下并无异样,但画面分辨度极高,是能看出些许凸起的。
冷涂彩隐形衣。市面上售卖的隐形衣大多效果一般,一眼就能看出其间的异常空间扭曲,能达到画面上效果的铁定为军方用品。
一、二、三,三人,出来的无疑是之前的三号营地三人。
执法所门外,红外警报装置核对来者身份后,“嘀”的一声自动打开了门。
我和墨一才刚开始的讨论暂时中止,看向门外的来访者。
柳宜楠。一个身穿红黑色执法队服的黑发高挑女生走了进来。
虽然我和刘墨一在这儿,但其实是执法队的学姐在外有事,我们才受托过来帮忙处理事件的。
相较之下,柳宜楠是和学姐共事的正式执法队成员。
柳宜楠也提前知道我们的过来,没有意外地略微点头,自我介绍道,
“执法队队员,柳宜楠。”
稍稍虚网扫描就能知晓对方姓名身份,但出于礼节都还是会再介绍一遍。
“刘墨一。”刘墨一对初次见面的柳宜楠简短道。
“这位小姐呢?”柳宜楠从刘墨一身上移开视线,看向默不作声的我。
我关掉智能眼镜的电源,稍稍将其往额头上推了点,回道,
“古侍。”
“古诗三百首那个?”
“不,侍卫的侍。”
回归正题,柳宜楠看着我们问道,
“事情前后经过了解了吗?”
“嗯。”我姑且点了点头。
二号营地一名流浪者-蒋兴,三号营地三名流浪者发生冲突。
蒋兴称被江城为首的三人堵截并抢走了这趟外出的战利品,源晶。
而江城、李光文、桂立群上报的则是他们被蒋兴邀约出来,且其中一人桂立群遭到单方面施暴。
双方各执一词,因为发生在有人刻意动了手脚的监控盲区,没有什么关键性证据以至于双方争执不下,昨天柳宜楠在场的对峙也没取到什么成效,甚至一方情绪过于激动差点演变为斗殴事件。
我和墨一昨晚都有收到相关视频,也私下看过了。
由于是处在这样的末世边界,不同归属营之间的冲突摩擦还算挺正常。
好热……我扯了扯衣服领口,空调机断断续续的冷气输送反而让人更是焦躁。
低矮的白色柱状扫地机器人从房间中央经过。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我的窘境,柳宜楠起身去倒冷饮。
“昨天的审问有什么发现吗?”看着柳宜楠的背影,刘墨一如是发问道。
虽说也有传给我们录像,但终究还是有许多细节、猜测等当事人柳宜楠才清楚。
“我想想,应该没有吧,”很可惜的是,柳宜楠没法回应,她将一杯冷饮放在我的桌前,自己端着另外一杯在旁边沙发上坐下,“两个测谎仪型号太旧似乎坏掉了,没问出什么有用的资讯。”
“那个,”我捧起桌上冷饮,姑且问了问,“宜楠学姐是怎么看待这次事件的?”
“没有决定性的证据,怎么看待都无妨吧,要说的话昨天三号营地的桂立群确实绑着绷带,有被施暴的迹象。”
“不,我只是纯粹问问宜楠学姐的个人看法。”
人在接触到一个事件一则纠纷后,都会在内心为其分出正与邪、受害者与加害人对立两方,然后站在前者的立场上抨击、反驳后者。
虚网上的事件是这样,现实中亦是如此。
“我的看法吗?”柳宜楠边操纵着荧光投屏在面前展开,边漫不经心回应道,“我的话可能会站在蒋兴那边。”
三号营地江城他们一行人的记录向来就不怎么好,而且案件也是由二号营地蒋兴方率先提起。这两个事实我都稍稍有了解到。
“那么,你们有什么进展吗?”换柳宜楠提问。
我摇了摇头,目前还没想到什么。
“真是没用呢。”柳宜楠毫不留情道。
没理会她,我向刘墨一抱怨道,
“要是天眼能拍下过程就好了。”
“是啊,那就再轻松不过了,”刘墨一呼了口气,放下手中冰饮,“不过,即使如此,我也有找到其它重要的点。”
我和正在划着虚网海量资讯的柳宜楠都被这句话吸引了目光。
刘墨一在椅子上转了个身,分出一个投影虚屏,上面记录着她刚刚查到的信息。
[源晶流动记录]
以暂代执法员的权限可以查到这个。
“昨天的录像中我注意到蒋兴有提到他从城外归来的战利品,源晶,三号营地的江城他们则一次都没有提及,有种刻意有避免谈到这个话题的意思。”
“也就是说,顺着最近三天的源晶流动记录,就能找出事情的真相吧?”迟钝如我,也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正确。”刘墨一盈盈笑道。
那真是太好了!待这儿简直燥热得让人不能思考,我像是快融化的冰淇淋打心底欢呼道。
赶紧处理完去享受假期吧。
“原来如此,”柳宜楠点了点头,似乎在表示认同,“这或许是条不错的路呢。”
源晶是城外危险的变异生物死亡后有几率出现的贵重晶核,最初级的都能增加极多个人虚网点数。
如果真如蒋兴所说是他的源晶被抢,也难怪昨天对峙中会那么失态。
不管怎么说,我都暂时决定站二号营地蒋兴那方的阵营了。
虽然常峰一直来讲都有不少常住居民,但源晶这种贵重物品的交易流动记录不会太多。
居住、衣食、储蓄……虚网紧紧连接起了人们的各个方面,或者说攥死了每个人的命脉。
失去虚网、被虚网封杀,以前就出现过通缉犯饿死在时国最繁华都市。
虚网投屏闪烁,吞吐着海量相关信息。
一个中午的时间,我去门外签收午餐快递的时候,柳宜楠的工作就到了尾声。
“我是小智007417,祝您用餐愉快,记得打个好评哦亲。”
悬浮高度一米五,探测眼散发出萌萌蓝色荧光的送货机器人小智如是道。
负责将直径不超过四米,重量不超过30kg的一般物品送货上门,假如是路上偶然遇到,还会像“中午好,古女士。”这样子打招呼。
签收后白蓝色柔和材质的小智就以和行人差不多的高度缓缓离开了。
“怎么样?”我将三份餐盒放在桌上,看向正在忙碌的柳宜楠道。
她面前悬浮着多达二十个荧光分屏,虽然对人态度不是很好,但业务能力还是无可挑剔的。
“差不多了,没弄错的话就是这份记录。”其它分屏化为荧光点消失,正中央的一块缓缓放大。
“有哪里……比较特殊吗?”我不解地望着这份和其它看不出什么区别的记录。
是昨天早上的一份中级源晶流动记录。
“这是份流经虚网但没有码号登记的源晶,算是一种黑心商品。”
算上这个额外条件,筛选起来就轻松得多。
不过一般来说没有特殊权限的话这种源晶是无法交易流动的才对。刘墨一望着屏幕。
“然后,只需要找出它的路径和终点。”柳宜楠说着,边操纵虚网投屏。
一个3D常峰地图在半空中棋盘般横纵显现出来。
起点是在一家常峰的三线小售货超市,海量的数字变换、数据吞吐中代表路径的红线开始缓缓延伸。
沿着迎宾大道前行,在迎宾路尽头逗留了几圈,然后横穿过海楼路,再从其中一个路口拐入,终点就在荧光地图的另一侧。
那儿是……我隐隐觉得这条路径有些眼熟,接着看向柳宜楠。
她动作变得有些僵硬,瞳孔中倒映着投屏的蓝色微光。
执法部。常峰执法部总局。
终点就要显现完全的时候,荧光投屏忽然跳动闪烁,光泽开始变得微弱。
紧接着,空调机、扫地机器人等停止运作,发出嗡嗡的余音后黯淡下去。
整间屋子的荧光投屏化为故障的浅红色,一面影像投射在最中央位置。
伦纳德。柳宜楠的顶头上司。
男人脸庞削瘦,一副深陷的眼窝,环视着房间里的三人,最后停留在柳宜楠身上,
“抱歉,小姐们,侦探游戏到此结束。”
“东西在你手里??”柳宜楠紧盯着眼前的男子。
伦纳德并未回应,而是掏出复古怀表看了眼时辰,
“午夜十二点之前,结案或者撤销,我不想看到有任何形式的记录。”
男子的声音带着几分不容抗拒的沉稳。
“你在畏惧,伦纳德。”柳宜楠仿佛要在他身上找出那一份隐藏极深的恐惧。
男子并没有回应,只是拉起几分古怪的笑容。
仿佛是在嘲笑,又仿佛隐藏着其他含义。
荧光身影挥发般一点点消散,周围也重新恢复了正常,所有荧光屏幕沉为蓝色,重新虚网对接。
到头来,他还是没回答过柳宜楠任何一个问题。
降温空调机嗡嗡地颤鸣着重新运作,朝周围喷吐出白色冷气;扫地机器人攒进一块破布中,正摇头晃脑地后撤着想挣脱出来。
“抱歉,不能再追查下去了。”柳宜楠苦涩一笑,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
一块中级源晶仅仅是个引子,如果扯出后方的庞大流动链条,就不是她们能够处理的局面了。
流民中,虎视眈眈着她的执法者位置的人也不在少数。
“我们才是抱歉,给你造成了不愉快。”刘墨一道。
比起这个,我更在乎这件事的后续。
由于牵扯到柳宜楠的顶头上司,似乎是陷入死局了。
“这案件最后会发展成什么样?”我询问道。
“会被撤销,”柳宜楠看了我一眼,继续道,“如果三号营地的他们接着申诉蒋兴的单方面施暴的话,二号营地蒋兴很有可能会被逐出去。”
无论过程,桂立群确实明显有被施暴的迹象。
而且事实上,江城他们确实就很有可能这次案件结束后反咬一口。
这个颠倒黑白的结局自然不是我们想看到的。
“他们持有那些非法设备也没事的吗?”刘墨一如是问。
军用冷涂彩隐形衣是其一,干扰“天眼”无疑也是三号营地的人做的。
“处于灰色地带,他们大可以说是在城外的其他废墟捡到的。”无从考据的话执法队也顶多做出没收举动。
“邀约他们三人出来好好谈一次呢?”没有别的方法,我提议道。
“应该不行,他们很有恃无恐。”事实上昨天柳宜楠就是如此做的。
沉默一阵后刘墨一道,
“但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吧。”
今日仅剩下几个小时的时间了。
我瞥了眼发光的蓝色虚网荧光。
“……”
抱着尝试的态度,执法队传唤单方面三号营地三人来到废弃公园进行案件重演。
前日在现场收缴到的AST电磁干扰装置,就也用上了。
开启后,这小部分范围的天眼侦查会被屏蔽。
江城、李文光和头上、右臂缠着绷带的桂立群也到了现场。
我仔细盯着三人的反应,他们明显也注意到了这眼熟的电磁干扰装置,但不知是不是提前串通过,一扫而过后都没有做出多余反应。
“执法队撤销掉蒋兴的申诉的话,能不能请你们不起诉他?”刘墨一望着三人,也没有多余的铺垫,单刀直入道。
“抱歉,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江城知道局势掌握在他手里,玩昧道。
“就如字面上所说。”刘墨一道。
“我记得,刘执法员也是从二号营地的人吧,不过不可以哦,因为他是同伴就滥用职权包庇他。”江城笑道。
“看来是谈不拢了呢。”刘墨一叹了口气。
“没错,你会亲眼看到蒋兴一步步变成低贱的奴隶,被踢出常峰最后葬身兽口……”
他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滔滔不绝地说着,不过中途被一通电话打断了。
缠绕在他身上的虚网荧光显示出一通匿名电话。
他下意识地要去点接通的时候,电话那头却挂了,只剩一阵“嘟嘟”声。
江城看着面前铺展的虚网投屏,后知后觉地显示出某种困惑和惊疑。
刘墨一看着面前无法接受的江城,忽然语气一变,淡淡道,
“很困扰是吗,明明缴获的电磁屏蔽开着,为什么虚网还是接通的。
“但不止虚网哦,你头上的‘天眼‘也在完整拍着这一切。”
“不,不可能……”似乎是想到什么,江城,尤其旁边李文光态度开始有了动摇。
“如你们所想,前日天眼也有拍下过程一切,你们不知从哪搞到的劣质货,只遮蔽干扰了五分钟不到就完全失效了。”
“不可能,我们提前试过……”李文广难以接受道。
“喔,承认是你们的干扰器了是吗,从开始为止,这儿发生的一切可都是在全程录音录像中。”
江城狠狠瞪了李文光一眼,
“是我们的又怎么样,蒋兴对立群单方面施暴的事实不会变,他一样会被逐出去。”
“是嘛,可从录像上很清晰看得出是你们先动手的,而且是江城你先踹了蒋兴小腹一脚对吗。”刘墨一伶俐且流畅地说着。
“完了完了,城哥,我们还是趁早认了吧,我早就说了从那边买的肯定不靠谱……”桂立群也惊恐地瑟瑟发抖道。
“闭嘴,”教训桂立群一句后,江城眼神中满是阴沉看向这边,“证据呢,既然你说拍到了,倒是把一直藏着掖着的录像放出来啊。”
“唉,本来我不想走到这一步的,既然你们要看,小侍,调出来让他们死心吧。”
皮球抛到一直没说话的我这边,我点了点头。
连上虚网,蓝色荧光屏幕从我身上分出。
核实身份后,我调出了前日晚的监控录像备份。
7月13的前日监控录像显现,录像一开始是电磁干扰带来的一片模糊,但不过三分钟后,干扰就闪烁着减弱,最后完全消失,正好拍摄到江城对蒋兴动手的最先一幕。
连江城的动作都拍得无比清晰清楚。
“不……,捏造,这一定是你们捏造的……是真的话一开始就放出来不就……”江城纵使闪动着几分动摇,还是最后一丝理智在线地挣扎道。
柳宜楠看累了似的稍稍伸腰站起身来,
“你当真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和伦纳德有关系,看不出我一直在给你机会吗?”
回想前两天执法局的表现……江城终于还是被恐惧拉入了深渊,不再负有气势地支支吾吾道,
“我打个电话……”
应该是要想伦纳德通报。
刘墨一当然不会再给多余思考机会,以严厉的口吻斩钉截铁道,
“要么现在签下不再骚扰蒋兴以及相应的赔偿协定,要么明日包括这里的录音录像一切就会上传到市里,你等着被剥夺身份驱逐出境!!”
到了总攻的这一步,江城看起来还是有几分挣扎。
“城哥,我们还是认了吧,我不想被驱逐……”李文光颤抖着道。
“……我们签。”强压的氛围下,江城最后还是咬牙屈服了。
柳宜楠取出提前准备好的文书,等他们翻不起风浪的签完,事件也就在这座破旧公园告一段落。
柳宜楠微笑着拍了拍刘墨一,似乎在称赞她做得漂亮。
三号营地的三人落荒逃离后,我们开始收拾带来的用具。
算是漂亮地结案了。
其实江城说的没错,这段录像确实是捏造的,而且是墨一拜托后,出自我之手。
如果他们有心思有时间逐帧检查的话或许还是能看出异样的。
至于为什么细致到知道谁先动手之类的,问一下当事人蒋兴也不难获取资讯。
最后,干扰器的事,就不得不感谢执法所的各种破旧型号机器。
总之,我打了个哈欠,算是保住了更多的休假时间,可以好好放松一下了吧。
海边……去那儿怎么样?我收拾器具的过程中擅自已经开始规划休假了。
刘墨一想不通什么似的望着这座公园。
离开之前,和我单独相处的空间,刘墨一盯着我的侧脸。
“怎么了吗?”感受到她的目光,走在公园淡淡夜色里的我看了过去。
“你一开始就知道了该这样做是吗?”
“突然间说些什么?”
抱歉问了你奇怪的问题……但并没有这种展开,刘墨一猜测但语气坚定地道,
“我就说为什么总重复那段录像,修改监控也是你诱导往这方面想的。”
要是天眼拍下来就好了,类似这样的话我确实说过。
“巧合而已。”我看着这个相识不久的女生,解释道。
“你到底是谁??”
“一号营地,古侍,侍卫的侍。”不得已,我重新自我介绍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