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至少我会尽力的。因为我也希望能这样在勇音身边。”
卯之花微笑着,像是说一句很普通的日常。这句话如同一颗石子砸到虎彻勇音心里,沉入湖底之后忽然泛起滔天巨浪。虎彻勇音紧张不已,想知道这句话是不是她理解的那个意味,但她却没有勇气直接去问卯之花。
等回到病房,虎彻勇音躺下之后长长地出一口气。直到这时,她才觉得浑身上下疼痛难忍,每一处伤口都弥散着活动拉扯之后的辛辣。卯之花在一旁自然把这些看在眼里,她叹一口气,坐在一旁,攥住虎彻勇音的手。
“来,我为勇音护理。勇音觉得哪里疼?”
“别,队长别因为这种事白白耗费灵压……”
“这怎么能说是白白耗费,勇音的用词真是难得一见的不精准呢。”
“队长,有一件事我依旧很好奇,我之前也曾经问过你……”
“问我为什么这样对你?”卯之花再一次敏锐地猜到了这个困扰着虎彻勇音的问题。
虎彻勇音忍不住笑了,卯之花总是在她开口之前就探寻到她的心思,这时常令她感到意外又温暖。“是的。”她说,“队长说,在之后有机会时可以告诉我……但是,有时候队长对我这么好,我的内心真的觉得有些不安。因为我无法回报队长什么,在过去,我也未曾为队长做过什么。”
“勇音是很温柔的人。我能理解这种心情。只是事情和勇音所想的完全不一样。有时我也不确定,有些事情是告诉勇音比较好,还是就此打住,让一些事情只成为回忆比较好。”
“可以让我知道吗?”虎彻勇音小心翼翼。
“勇音还记得我之前是剑八率领十一番队战斗的事吧。对此,我还没具体问过勇音的感受。明明这是很重要的事情,我却有意忽略了……或许我在担心吧。我在担心,勇音听到很多事情之后会受到的刺激。但是如果不说出来,或许也是对勇音的不信任或是不公平。”
“是什么样的事情?”
“勇音或许对于剑八的恶名有所了解,但是勇音不了解的是,千年前护廷十三队的处事风格和现在完全不同。千年前,十三队被尸魂界的居民称作杀手集团。当然,那时很多人也确实展开过多场针对平民的屠杀。”
“为什么?那时不是在和灭却师战斗吗?为什么要屠杀平民?”
“因为平民在战时是没有战斗力的,那时的死神只是想保护尸魂界,但是流魂街的众多平民基本不在考虑范围。正相反,屠杀平民一来可以减轻尸魂界灵压吸收方面的负担,二来,屠杀是一个很好的挑选办法,能幸存下来的人便是灵压强大的佼佼者,可以直接入队,接受简单训练便可以上战场。这样一来,可以说这也是种选拔。在今日这是难以想象的事,但在当时,这样做并不算有任何过错。”
虎彻勇音震惊地攥紧了手心里被子边角的布料,她看着卯之花,忽然明白了对方先前所担心的内容。她是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来接受一些很令人震惊的消息没错,但是此时这种震惊和她预先准备好接受的内容似乎有些不同。
“这些屠杀过程中,大约死了多少人……?”
“很多。”卯之花说。
虎彻勇音下意识地长出一口气,她觉得有些头晕。
“勇音还好吗?说这些果然还是太勉强了。”卯之花放轻语气探寻。
有那么一瞬,虎彻勇音觉得卯之花此时像是做错了事,担心她发落似的。这让她很想苦笑,又很心疼:卯之花在讲这些时,竟然这般小心翼翼。如薄纱一般轻柔而脆弱。
“没有,只是伤口稍微有点不舒服。那,队长……我有一点不太明白,后来你为什么……?”
“那时候有一位死神,她很善良,想法比较贴近勇音今天的想法。她极力反对那时候很多过于残酷的事情。可以说我加入十三番队,阴差阳错也有她的一份功劳。那时她是我的副官。但是在一次屠杀行动中,她得知了情况,公然违抗了我的指令。”
“队长惩罚她了吗?”
“没有。自那之后,我反思很多。因为那时我和她关系已经颇不错。我很受居民的厌恶,她在我身边自然也承受很多。而且她算彻头彻尾是四番队的人,在十一番队做副队长格格不入,但是从始至终她没有一句怨言。为什么是在屠杀的时候她如此选择呢?我开始尝试理解她的想法。后来也是发生了很多事情,她回来之后,我也改变了一些作风。”
“后来呢?”
“在最后一场战斗的时候,她死了。这其中也有我的失误,因为我和她并肩作战。”卯之花说到这里,停顿许久,再开口时换了种语气。之前她说这些时像是在说旁人的事,像是一板一眼地进行例行介绍,而接下来的话,听着却像是沉重的自言自语:“她那么年轻,那么善良。但是她死的时候,连尸体都无法保全。我后来才知道我当时的想法多么大错特错。可是为时已晚。她死时周围有很厚重的雾气,直到今天,我也讨厌那种天气。”
“队长,我很抱歉听到这些……重新提到这些,你一定很伤心。”
“确实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但是,要提到我们当下所说的议题,我就必须让勇音知道这些。”
虎彻勇音困惑了,这些事情固然也很重要,她很心疼卯之花遇到这些事情。想到这些,她甚至有种复杂的感受,好像如果死掉的人是她就好了,这样或许卯之花也不会这样难过。如果是那样一位重要的人的话,无论如何,能扭转过去就好了。可是她着实没想明白这些和卯之花此时对她的偏爱的联系。
“因为这个人就是勇音你。”卯之花轻声说。
虎彻勇音皱起眉头,她思考了半天也没能明白:“队长是说……相似?”
“不只是相似。那个人就是你,是某一个未来的你。未来某一个已经成为四番队长的你。”
“这……怎么会?”
卯之花于是一五一十地将事情告诉虎彻勇音,包括友哈巴赫,所有她所知道的,她也都告诉当下的这位年轻死神了。虎彻勇音听完之后久久沉默着。她在试着消化所有的这些事情,但是这样一下子得知了全部真相,她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她从头到尾思考了一遍,然后又思考了一遍。这时她发现卯之花看着她的表情是那样温柔,那样脆弱易碎似的渴盼着什么。在她们四目相对的瞬间,虎彻勇音突然明白了当下的她对于卯之花来说都意味着什么,也明白了对方那沉稳外表之外的辛苦。她负伤时她所感知到的好似透不过气来的紧张——那是卯之花最真实的感受。
“那么,勇音现在怎么看?或许我是太不顾及你的感受了。在你出现的时候,我一时间不知道我应该去做什么。我知道勇音对这些什么都不了解,也不应该背负很多。我始终觉得,如果不是我将期盼传递给勇音的话,或许勇音也不至于这么累。只是……”
卯之花说到一半停了下来,虎彻勇音等着对方继续说下去,但最终却没有。她小声唤道:“队长?”
“只是我只是你的队长,你甚至都不认识我。除了通过工作、通过训练这样和你接触,我找不到其他的办法待在你身边,勇音。”卯之花苦笑着说。
虎彻勇音皱起眉头,她心里急了,鼻子一酸,急忙上前去:“不是,不是这样。”
“我这样的表达,不会让勇音觉得不适吗?”
“当然不会,怎么会。我一直以来都没有讲,但是这样说完,我突然理解了……在真央灵术院的时候,那时候曾经有一次活动,是队长参与的一次讲座活动。那时候我隔着很远看到队长,莫名其妙地觉得非常熟悉,而且,一直以来我也非常憧憬队长。从那时开始我就下定决心要加入四番队,要追随队长了。这样说的话,或许我的心意始终都没有改变吧。或许我始终都是这样憧憬队长吧。”
“我对那次活动有印象。那时竟然没看到勇音。”
“因为人太多了。”虎彻勇音害羞地笑了笑,“大家毕竟都很崇拜队长啊。”
卯之花笑着,没有否认。倘若她装作不知道队长一职在这里是多么有分量,对真央灵术院的学生来说又是多大的明星,那才是真正的自作多情。
“我真的完全想不到我对队长来说是这么重要。不,我根本不敢想象。”虎彻勇音轻声说。
“勇音不怪我吗?”
“怪队长什么?”
虎彻勇音回问得很快,很自然,也很坦诚。她实在想不到有什么可以怪卯之花的。怪卯之花什么?怪她千年前是剑八么?怪她千年前做过些错事,对百姓进行屠杀吗?哪怕这种行为最后已经被近千年的医者生涯洗刷?怪卯之花最后战斗时没有护着她?让那个千年前存在过的她不幸战死?哪怕卯之花已经在这千年时间受尽煎熬?
“我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我有什么能怪队长的。恰恰相反,我感谢队长。虽然我没有队长所说的那个时间的记忆,但是我知道无论什么时候,能与队长同行就十分开心。我听队长说,觉得那个我的心情和此时此刻的我心情差不多,那么如果假设一下的话,我也绝不会怪队长。我会感激队长和我在一起的时间,还有一同经历的那么多事情。我想那些才是最珍贵美好的东西。”
虎彻勇音认真说完,卯之花闭上眼睛,她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来让自己情绪重新平稳下来,但却收效甚微。
“勇音,我知道你对那些没有任何记忆,此时此刻的你或许也是不同的,也有着自己的人生……”卯之花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她轻声说,“我知道你不知道这些,可是我想念你。我每一天都想念着你。”
虎彻勇音震惊地看到卯之花的眼眶湿润着,她第一次看到对方如此难受,如此颤抖着讲话。此时此刻的卯之花不再是平日里那个掌控一切的队长,而似乎只是这样静静坐在她面前,向她信任地袒露了一切弱点的因为思念而饱受折磨的人。虎彻勇音想到卯之花如此思念的对象竟然是她自己,内心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似乎这是她无法想象的美梦;另一方面,她却希望这些都没有发生,她希望卯之花永远不要受此煎熬,因为这会令她心碎。
“我好想抱你。其实白天在水无月背上的时候,有一会儿我很想牵你的手,但是……”虎彻勇音说到这里,紧张得开不了口了,好像她此时正在犯下什么天大的罪过。
“好啊。”卯之花轻声说道。
“好……?”虎彻勇音声音颤抖着。
“好啊。”卯之花重复了一遍。
虎彻勇音于是欠起身,正当她费力地想去抱卯之花的时候,却已经感受到卯之花温暖的体温,感受到卯之花的呼吸轻轻落在她颈部的皮肤那酥酥麻麻的感觉。
千年来,卯之花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的安稳,同时也如此痛苦,因为虎彻勇音身上满是伤口,她想将这幅身体揉开了化进心里,却舍不得多用一点力气,担心弄疼虎彻勇音。无数日夜的修行使她早已不那么情绪化,但倘若这样的重逢再早些,她知道她自己必定要落泪才能化解千年来每个日夜里只能伴随回忆的痛苦。
今晚她甚至做好了失去虎彻勇音的准备。她心里知道虎彻勇音是什么样,但在坦白之前,她永远提着一颗柔软的心,她无法不担心。
“我一边希望勇音不要背负这些东西,好好生活。但另一方面,却只有解释了这些,才能让勇音明白我的很多举动。勇音最开始会不会觉得我的很多行为很奇怪?”依依不舍地松开这个拥抱之后,卯之花握着虎彻勇音的手,指尖轻柔地滑过虎彻勇音每一处漂亮的指节。
“不会,我只是觉得有些……受宠若惊。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引起了队长的注意。”虎彻勇音如实说,“所以那时每天都很困惑。虽然也很开心能见到队长,每次都特别开心,但是总是担心或许有一天这样的联系突然消失了,我一定会非常难过。可能会难过得几天吃不下饭吧。”
“听起来确实很难过。”卯之花笑了。
“可能还要更难过些。”虎彻勇音也笑了,笑容里尽是坦白心迹之后的害羞。随后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不过,队长,我一直好奇一件事。在刚入队时有一次我训练时擦伤了些,后来收到伊助四席给我的药膏。那个药膏是队长送给我的吗?”
“勇音竟然还记得这件事。”卯之花笑意盈盈,她语气里满是温柔:“我想应该是吧?”
(完)
卯之花宣布虎彻勇音成为副官时,虽然对此消息隐隐约约已经有了预感,但等副官章真的摆到眼前,故作镇定的虎彻勇音还是在假装淡定地喝茶时打翻了茶杯,她手忙脚乱地把茶杯扶起来,干咳了两声缓解尴尬,赶紧拿出手帕想擦拭桌面,但是在拿出手帕那一瞬间,她实在舍不得用卯之花送给她的如此珍贵的手帕来擦拭桌子。
卯之花把虎彻勇音这全部的反应看在眼里,“勇音,那只是手帕。如果用旧了,我再给你新的。”
“话是这么说……”虎彻勇音忍了半天,最后还是赶紧起身到一旁拿了其他手帕将桌子擦干。她红着脸坐下来,“毕竟是队长送我的,不能拿来做这种小事。”
卯之花想到自己那块手帕,那块仿照千年前虎彻勇音送她的手帕,即便可以有很多份甚至也是仿造,她也不愿用在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上,也舍不得弄脏。
“那么,从今天起,勇音就是虎彻副队长了。走吧,我领勇音去看看勇音的办公室。”
两人起身,一前一后走到队长室旁边那闲置已久的副官室,虎彻勇音推开门,发现里面的布置干净整洁,同时又十分熟悉。
“这是那天我休息睡觉的房间……!”虎彻勇音扭头看向卯之花。
卯之花微笑着,戏谑道:“是的,不过很可惜,勇音今后在这里可不能偷偷睡觉。”
“队长……我怎么会偷偷睡觉……”虎彻勇音憋屈地低下头。
“不过,仔细想一想,偶尔睡一下也没关系。只要不被发现。”
“队长……!”
“哎呀,勇音又在凶我了。成为副队长的第一天就开始凶我,今后可没办法了呢。”卯之花笑呵呵地说着。
虎彻勇音憋了又憋,还是没敢把心里想的说出来:“怎么会有人活腻了胆敢凶你呢……”
和虎彻勇音紧张又兴奋的心情不同,卯之花笑意盈盈,心情很好。从今往后,她不需要再找什么借口与虎彻勇音相处,身为正副队长,本身就是彼此最亲近的存在。今后所有枯燥无味的工作,所有漫长难熬的会议都将变得截然不同。
“勇音,有一件事我想和你商量。”卯之花说。
“什么事?”
“虽然你已经成为副队长,实力非常出众,但我希望能继续我们的训练。我有两点考虑,第一点,勇音实力水平自然到了副队长的程度,成为副官理所应当,只是勇音入队的时间并不算非常长,提升快的同时,难免招来非议。我想这种时候比副队长更高一些的实力是最好的保障,会免去很多麻烦。”
“队长说的我也有想过。我同意队长的说法。我的实力还有很多需要提升的地方,很多地方都有短板……只是这又要麻烦队长了。”
“不是说好了不说麻烦这一类的词了吗?”
“唔……对不起。那么,队长,你说两点考虑,还有一点是?”
“之后再告诉勇音。”卯之花露出温柔的微笑。
虎彻勇音的好奇心被钓了起来,她软磨硬泡半天,见卯之花真的不打算说,最终只好自己委屈去了。
卯之花没有告诉虎彻勇音的是:虎彻勇音终究有一天会成为四番队长,而她希望那一天能早日到来。
她知道虎彻勇音才是真正符合四番队精神,也是真正适合带领四番的人。她在四番队的千年时光毫无疑问是她珍贵的回忆,纵然总是伴随着思念、悲伤与痛苦,但到了最后,她终究是在这里和虎彻勇音重逢了。有时她觉得四番队的慈悲精神就像那块手帕,千年前虎彻勇音离开时将这珍贵的信物寄托给她,如今虎彻勇音回来了,这块手帕也该到了物归原主的时候。虎彻勇音的实力自然不如她,自然在很多方面需要长时间的磨练,但卯之花很确信,没有人比虎彻勇音更适合担任四番队长一职。
护廷十三队没有退队制度,不过她已经和山本元柳斎重国商讨完,最终她会转到护廷十三队边缘的闲职挂名。千年的时光之久的共事,对于卯之花这唯一一次的请求,山本元柳斎重国最终还是答应破例了。
等到那一天,她可以离开日常琐碎的工作,到那个树林中的住处修养。而虎彻勇音作为四番队长则随时可以到她的住处去联系她,她和虎彻勇音的亲近不会因为任何事情改变。卯之花很确信,她们始终会相见,始终会彼此相伴。
“来吧,虎彻副队长,今天我们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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