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念……”低语柔柔,有人在向她倾诉。
“无念。”坚定昂扬,有人在向她诉说。
“无念?”轻快上提,有人在向她提问。
“无念!”急促焦急,有人在向她提醒!
“唔!”胸口一闷,季无念喉口腥甜,黑暗中想咳,又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压住,背上更是一动就撕心裂肺得疼。
“哎,你别动啊!”身旁有个声音,好像有些熟悉。
季无念自己也不想动,可喉咙好痒,胸口好闷,咳嗽的冲动止不住,但到底咳了什么东西她自己不知道。有点甜,有点涩,一股子的血腥味……
啊、对了,是血啊。
这味道……竟然令人熟悉,甚至叫人安心。一口咽下,返回喉口,剌得有些疼,可又润得舒服,好想……
“当心点。”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抵在了唇上,又有什么东西流入口中,将那苦涩口感冲淡了些。喉咙不自觉得吞咽,将那份冰凉吞噬下去,贯穿喉颈,落过胸口,又慢慢暖起来。
……这是、什么?
想要看看,便要睁开眼睛。季无念的眼皮很重,视野里的东西都很模糊,脖子也很疼,有点动不了……
“你醒了?”
有什么东西在晃动,好像还有什么平线。季无念胸口压的东西丝毫没有减轻,喘息间哪儿哪儿都疼,但总算也借着疼痛、让自己稍微清醒了一些。
晃动的是某人的脚,平线是延伸出去的地,脖子疼是因为她侧过了头,胸口闷是因为她正趴着。背上有些湿凉,应该是有人给她上了药,可还是一动就疼。
“哎,你别动啊!”一旁有人赶紧来扶,可手好像在她眼前晃了晃,又没了动作。
目光微微向上,季无念终于看到了人。沉凝的脑袋往一旁扭着,目光似乎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手在空中的雾气里上下摆动,要碰不碰的。季无念这才意识到为了涂药,自己背后的衣服应该是被撕掉了。身上还盖了沉凝的黑色外衫,但她一动,就滑了一些。
“……呵,”说话和喘气都闷,身体很不舒服,季无念却可以笑起来。
又是沉凝,救她一命。
她的目光向沉凝是一个斜角,可以看见这孩子面上的尴尬与逞强,硬皱着眉头,说着好多好多的话。她没有太听清,也没有太注意。她的目光被他身后的模糊所吸引,聚焦慢慢变远,落在那茫茫迷雾中、深浅不一的阴影里。
一会儿黑、一会儿灰,像是有影子在飘,又好像只是错觉。可那阴影里又有那么一块,总是阴沉在那里,高耸云端。
还真是好死不死,居然到这里来了。
“……你听到了么?”
“……”大概说了什么‘救他母亲’、‘救他一命’、‘他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之类的话,季无念没有很认真听。她对沉凝的品性很了解,知道他是个好孩子。
这个好孩子不该在这儿,她要带他出去。
“……听了一些。”季无念缓慢得挪动双手,会牵扯到背上的皮肤、与衣服摩擦在一起,火辣辣得疼。疼痛会让手有些痉挛,好似全身都紧在了一起。但紧也有紧的好处,只要忍得住、就能爬起来。
“哎你……”沉凝有些想帮,但无从下手又觉得心里别扭。他站起,一拂袖,“你既然醒了,我也算仁至义尽……”
“……别乱跑。”季无念疼得全身打颤,脑袋中的思维都被疼痛占据着,好多东西又糊掉了,只剩一句,“我带你出去……”
“……你知道这是哪儿?”沉凝警惕起来,可看眼前人这虚弱挣扎的模样又有些于心不忍。她几乎是匍匐在他脚边,抖成这样也还只是撑起了手肘,正缓慢得收起腿来。沉凝也不会缝,她的背上还皮开肉绽的。可此时随着她的动作,她的背部微微拱起,就算敷了药,这样也肯定会撕裂开。
“就你这种样子,自己都出不去,还想带我?”
耳边的话语模模糊糊,季无念的眼里也模糊起来。她身上冷热交替,又有汗珠流进了眼睛里,晕染了其中一切。背景成了线条缥缈的白,又有什么东西晃动,连着两根线去。
是一块坠子,菱形的,透的……
是月白给她的……
长夜……
长夜……月白……
月白说过,可以回长夜……
不动的时候,疼痛就会变得习惯而麻木。季无念空出来的那一点点思维被她用来尝试,但这坠子只在她睁开眼时停止摇摆,并未将她带去那静水竹轩。
……看来以月白之能,也无法干涉此处啊……
又一滴汗水落下,压弯了身下皮草的一处毛发,顺着滑到底部,遁入无形。季无念感觉自己全身都紧得发颤,嘴角却不自觉得微微上扬。她也不知道自己要笑什么,但熟悉的感觉回来,她知道这才是对的,这才是应该的……
又有什么东西落下去,她的笑便带起气来,一抖、背就疼。
不能这样疼下去了。
“你!”沉凝一感受到魔气流动,手中灵力瞬时备好。可他没出手,下不去。
凌洲甩开了他的衣服,裸露的背脊一下落入沉凝眼帘。少年下意识得把眼睛撇开,却一下又被热气唤回了头。一团火光燃在血肉上,像是这跪俯的人身上开出一朵巨大的红花。这花是如此美丽,霎时盛开,可它又是如此恶毒,在她背上留下一条粗陋的坑洼。
沉凝怔愣之间,突然觉得有股味道。
好闻,但恶心。
说不出话的沉凝又感受到一道魔气,那魔气不对他,还是只对她自己。她的背上有烟雾,刚刚是蒸腾的火热,现在就慢慢凉下来。沉凝就在她旁边,只觉得冷。
是真的冷,是她又用寒气冻住了自己的伤。
这根本于伤无益,还会让她受冷热折磨。唯一的好处,就是能让背上的感受被冻得麻木,让她感觉不到疼。
不疼,就好动。
眼前的一小片皮毛已经被水浸湿,季无念慢慢松开紧握的手,抬起时突然扯到了什么。再一看,是刚刚太过用力,捏穿了沉凝的皮草,指甲里还混入了底下泥土。
脏兮兮的。
这一时的失神有些久,季无念猛然意识到自己的涣散。身体的状况不好,就算她能骗过自己的感官,伤也还在那里,虚弱也在加剧。
得出去。
疼痛的逝去和背上的冰凉都让季无念觉得清醒不少,眼前和脑中都稍稍清明一些。她扯过刚刚扔开的黑衫,一点点盖上自己,再慢慢坐起。背后的薄冰贴着皮肤,有一点点撕扯的感觉,但痛感大多麻木,连冷都有些感受不到。
寒气侵体的感觉还是有的,但不会像刚刚的疼痛那样让她动也动不了。而且她的内脏似乎损伤得没有想象得眼中,骨头也还好,体内金丹也没有因为谷岳人的一剑出什么问题……
是月白。
大概就像藏雪时那样,月白又在远远得替她治伤,至少不会让她致命……
手慢慢贴近胸口,手掌与地下皮肤之间、有那么一点小小的尖利。按着好像不够,要紧紧握起、感受其四边棱角,季无念才能确认其存在。
月白……
“嚓。”
一旁的声响让季无念回神。某个少年正警惕得看着她。
“……少宫主不必如此戒备。”季无念微笑,“我现在,无力害你的……”
她的力气没有回来,此时说话多是气音,配上她苍白面容、唇无血色,虚弱得没有一丝锐气。沉凝是不该担心她动什么手脚,可刚刚那幕、又叫他不敢掉以轻心。在这种身体情况下,还能操控魔气,他该佩服凌洲的坚韧和能力,可她对自己的狠、更叫人惊心。
这份狠倒是有成效,刚刚还趴在那儿半死不活的人,现在已经能微笑跪坐。她的手在自己胸口,笑容疲倦而虚弱,似是一朵娇柔的花,“少宫主,可是给我吃了九连丹?”
“……”
沉凝没回,但从他的表情上季无念已有答案。这孩子刚刚说了一堆“救命”的话,为了报答、还是发了善心、没叫她死。
“多谢少宫主救命之恩。”
季无念笑了笑,手一翻,也拿出一粒药来。这是月白之前给她的,一闻便是上好的东西。季无念一口吞下,能感觉到身体各处发暖,丹田腹中更是舒服。被谷岳人剑气划伤的脏器似乎正被修补,见效极快。
不愧是神上的药,当真厉害。
然就算如此,季无念还是虚弱。她缓慢得尝试站起,动作很慢,背上冒出的寒雾随之飘摇,没有一点温暖起来的样子。她边动边问,“我们在这里呆了多久了……?”
“……”这地方处处是雾,也看不出日夜交替。沉凝凭感觉回,“两三日了吧。”
……那得赶紧走了。
季无念一个猛劲,撑着膝盖成功站起,但身子还是太软,脑袋里更是晕眩,眼中一晃、又要倒下去。突然有一只手伸过来,撑住了她的手肘,让她免去了坠落之苦。沉凝面色凝重,“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借着托力,季无念重新稳住身子。她在眼中不晕后就慢慢站直,麻木的背已经不会再夺去她的注意力,那冰凉也已经习惯。她有更多精力去好好看看这漫天的迷雾。
他们好似被包裹在云端,可见不足一丈,只是脚下还有青葱绿草,土地清香,又什么都不太真切。此时看着是白天,但每个方向又都灰蒙蒙,而且天光不变,只是云端偶有阴影。
“……我也不知这是哪儿,”季无念稍稍仰头,看那阴影处,“但我知道怎么出去……”她提起一口气,调用灵力,努力让自己的身体有一些力量。一步踏出,虽慢、但没有倒。
还撑得住。
“……走吧,我带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