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润】志在必得
人总是在追逐自己所缺乏的东西。所缺乏而未被填满的部分,便是欲望的高度。
初到韩国,那些追逐着铜臭味而来的企业家已经塞满了灯红酒绿的宴会场,衣着光鲜,面目各异的人在徐伊景眼中却不过是一张张指数表。
天下金融会长公子孙奇泰,仗着父辈荫蔽,眼高手低,贪心不足,欲望高。
白松财团理事长南宗奎,政治背景深厚,某政治家的影子金库,极有可能走上政途,欲望高。
韩露酒业小开韩世景,二世祖,眼睛只往女人身上看,靠父母的零花钱生存,欲望低。
七城电子CEO金宗望,电子技术起家,却靠内部操纵股票交易的席卷股东财富进入福布斯榜的投机商,欲望高。
易子教育基金会理事姜允宰,富人逃税的二手钱柜,唯唯诺诺的看门犬,欲望低。
丽蕴百货社长李玉真,政治家儿媳,商政勾结的附赠品,只能成为百货公司的VIP而不是CEO的花瓶,欲望高。
伊甸园房产社长张泰柱,房地产奇才,白手起家,短短七年就豪取了数千亿财富的草根,野心勃勃,欲望高。
还有,还有。
她扫描一般冷眼静观着形形色色的人群,内心早已为每个人贴上了价码。
韩国经济崛起不过区区五十年,在这些珠光宝气所谓的上流人群中,并不存在真正的世家。每个人都有希望翻盘。谁更有欲望,谁就会更努力攀爬,欲望的高度决定了攀爬的高度。
“代表,有人找您。”
赵理事突然举着手机凑到徐伊景身旁低声说道,眉眼间带着依稀的笑意。
徐伊景挑了挑眉,盯着这位跟随在父亲身边二十多年的老部下,绝不会随意乱转不知名的电话给她,也不会露出这种表情,除非是...
她接过手机说道。
“你好,我是S画廊徐伊景。”
话筒中先传来一阵银铃般的轻笑,生硬却无比柔软的日语骤然唤起了沉睡在陌生童年的记忆。
“伊景ちゃん,好久不见,还记得我吗?”
彼时,徐伊景还只是个戴着小黄帽刚上小学的小不点,父亲徐峰秀常年在韩国忙碌,不在家中。
那一年的暑假,家中突然来了一位客人,据说是父亲朋友的女儿,因为中学毕业旅行来到了大阪,在大宅中陪自己玩了几天后,某一天早上却在京都山中的别墅中醒来,因为管家赵叔叔和小姐姐都在,她倒也没有很在意,跟着姐姐疯玩了一个月。回来时见到一脸胡茬狼狈不堪的父亲,家宅也被卖了,破产的父亲带着自己在飞田新地租了一间房子开始了新生活,对自己的训练也变得冷酷而严苛。
幸好,有能力的人不会因为一块石头永远摔倒,此时正值日本泡沫经济末期,亚洲金融危机如怒涛降临,日经指数暴跌,十年内缩水70%,东京大阪名古屋三大城市房地产全线失守,而看准中国防守市场的稳固,手持充足外币的日韩金融在美元日元双双萎缩时,利用汇率差套取大量现金做空股市,一举翻身,又在东阪两地大量购入商业用地,反而在如山倒的金融洪流中逆行完成了财富累积。
即使之后又重新将原本庭院买了回来,但在飞田新地饿着肚子上学,被诬陷盗窃,父亲在自己面前下跪道歉的屈辱,在街头和下九流的人打交道要账,脏话与被殴打留下的伤痕,种种记忆已然在徐伊景童年打上了残酷却真实的烙印。
人类肉眼可见的神明,就是钱。没有钱,诚实的人也必须为不存在的罪跪下,有钱,最狡诈的人也会五体投地地跪下臣服。食物、房子、友情、尊严,资本早已在所有东西背后暗自标上了价格。
一直到十多年后,徐伊景才明白当初父亲一夜之间穷困潦倒的真相。
张泰俊、朴武一、徐峰秀,当年一力促成韩国汉城奥运会的三剑客,却为了名利两枚桃子阴谋背叛,将父亲诛杀出局。
尽管父亲反复告诫她,韩国市场财权勾结的阴暗与畸形,向这群肮脏得连虫子都不如的人复仇毫不值得,自己也会因此受伤,年轻气盛的徐伊景依旧固执地看好韩国尚未经历金融危机的机遇,不顾父亲反对前往开拓韩国市场。
放弃日韩金融的庞大财产,固执地清算出私人资产,几乎算得上被父亲扫地出门的徐伊景,只带着两名亲信来到韩国,却在第一次亮相时接到了故人的电话。
“书润欧尼...”
“好高兴,伊景还记得我呢,快有二十年没有见了?”
徐伊景嘴角似笑非笑地颤动了一下。
小朋友的记忆并不可靠,那个破产前的夏天来陪自己玩耍的小姐姐只剩下一袭白色连衣裙的模糊背影。
但这个人,她的资料徐伊景记得很牢,包括长大后变得成熟优美的面孔,出身,职位,家庭关系,和现在正在经历的顺境与困境。
诚进集团二公主,崔书润。
是的,韩国没有世家。
只有一手托起韩国工业崛起,在韩国经济腾飞的同时,将钢铁铸成黄金的顶级财阀,靠水泥钢铁重工业起家,如今已经发展成涵盖各行各业的诚进集团,俨然成为了韩国经济柱石的黄金帝国,有这样的黄金帝国,自然也有身价黄金等身的小公主了。
“抱歉呢,伊景办的慈善酒会,就算今天有事要忙,也应该让我们诚载过去打个招呼才是。”
崔诚载,诚进奖学金基金会会长,诚进会长的小儿子,崔书润的异母弟弟,手持诚进集团百分之4股份,被排除在公司管理和继承人之外的边缘人物,欲望极低。
但是,深受父亲和二姐的宠爱。
徐伊景心中迅速浮起相应的资料,这次以画廊名义举办的慈善酒会是徐伊景的初次亮相,打算低调进场的徐伊景并没有一蹴而就的打算,自然也没有唐突地给诚进集团递邀请函。
这位崔二小姐却特意打电话过来问候,还搬出了宠爱的弟弟,足见对自己的重视与诚意。
徐伊景转了转眼睛,微笑说道。
“才到韩国就一步登天,似乎有些太快了。”
“既然是故人,就没有快和慢,只有早和晚呀。”
话筒那边的笑声清浅而温柔,如潺潺流动的溪水,沁人心脾。
徐伊景心念一动,问道。
“书润씨(xi)觉得,我来得算早,还是晚? ”
崔书润沉默了一会,轻声答道。
“只要做了决定,什么时候都不算晚。”
徐伊景嘴角勾起一丝微笑。
“Justice delayed is justice denied.(迟到的正义不如拒绝。)”
“伊景啊...”
话筒那边轻轻叹了口气,却又没有片刻犹豫,郑重地说道。
“如果需要帮忙,我会帮你。”
“我和您开玩笑呢,我新开了一个画廊,正好挑了一幅画送给您,还想拜见一下崔会长。”
想到抱病卧床的父亲,崔书润皱起了眉头。
“父亲暂时谁都不会见。抱歉啊,伊景。”
“没关系,我本来也只是想见见书润你啊。”
徐伊景微笑说道,提及崔东诚,不免又说了些许客套话宽慰崔书润。
“我带了不少日本画家的作品呢,有一幅金子画家的描绘京都岚山的油画,我非常喜欢,不知书润小姐愿不愿意拨冗赏光,来画廊参观一二,中意的话就当我送给书润小姐的见面礼吧。”
二十年前,徐峰秀被张泰俊和朴武一联手诬陷贿赂罪,不得不躲回日本逃避诉讼同时也面临着巨大的财务危机,原本被日韩金融压制的韩裔黑道也纷纷上门掠夺财富,年仅十四岁的崔书润能想到保护徐峰秀女儿的办法,也只有将她带到自家位于京都岚山的度假别墅保护起来。
此刻徐伊景再度提起,不正在表示自己根本没有忘记这段过去吗。
“伊景啊...”
崔书润沉吟了一会,无法无视心头盘旋的疑虑一般,直白地问出口。
“是为了替父亲复仇而来吗?”
徐伊景短促地笑了声,微微眯起的眼睛里却不见笑意,依旧清澈冷静。
“复仇?这种没有利益的事情,不值得我去做。”
话筒那边再次沉默了。
徐伊景等了一会,好脾气地解释道。
“我来韩国,是为了建设自己的王国,像您父亲一样,建起满是黄金的帝国。”
崔书润听她提起父亲,心头一软,又听着这位年轻女人的勃勃野心,欲望是真的,这话自然也是真的,得到这样的答案,总比她预料来得好得多,沉甸甸的心情也稍微放下些许。
“这个,也可以找我帮忙的。”
徐伊景莫名笑了起来,在心里默默说道。
不,站在顶峰的只能有一个人,这个忙,只有你帮不上我。
“朋友是不能单方面求助的,书润小姐也有自己的立场。何况...不是自己双手建立起的王国,就没有意义了。比起那个,书润还是考虑一下周末的日程吧。”
崔书润品味着对方强硬自信的发言,冷静中却蕴含一丝愉悦的笑意,似乎被对方强硬的态度所感染,也微笑说道。
“那就周末吧,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书润欧尼。”
“忘记说了,欢迎来到韩国,伊景ちゃ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