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晚上，空氣裡沁著涼意，在蜿蜒的山路上騎車還有點寒冷。九點多鐘，林珩在前面一言不發，騎過一個個彎道，幾台重機隆隆的超過她的車，車上的人大聲喧嘩著、笑鬧著，甚至幾個人唱著歌，每一台都是雙載，坐在車後座的女孩常常都穿著極短的熱褲。

林珩冷哼一聲。

要不是因為瑞妍要求，她絕不會踏足這種地方。

又向上騎了十多分鐘，終於到達了望高寮。

停妥機車，林珩摘下自己的安全帽，又替瑞妍也摘下，表情明顯有些僵硬。

「上去看看就走吧。」她指指眼前的台階，這幾年經過整修，原本只是水泥地和草坡的地方，整理成階梯狀的公園型態。

雖說以看夜景來說她們來得不晚，但是許多階上已經坐著小情侶，其中躲在路燈照不到的暗處的那幾對，鬼鬼祟祟的黏在一起，那模樣看起來，就算下一秒就開始做些污染人眼睛的事情，林珩都不會太驚訝。

她看著比自己學生大不了幾歲，甚至跟自己學生同年紀的小屁孩摟著卿卿我我，就有種想記他們警告的衝動。

瑞妍的鼻頭被冷空氣凍得紅通通的，縮著脖子，把剛才放在口袋裡微涼的手伸出來，牽住林珩的手。

雖然不情願，林珩的表情還是軟化了，溫暖的大手牽緊瑞妍，一步一步晚上慢慢走。瑞妍選了一個靠近階梯中段的位置，拉著她坐下。

冷風吹在臉上，讓初春的夜晚也顯得有些寒冷。

瑞妍被冷風一吹，瞇起眼睛，但還是專注的看著前方台中的夜景。

在四周丘陵的包圍下，台中盆地像個聚寶盆，寬大的盆底燈火通明，燦爛如白日，之間川流的車輛是一個個流動的光點，從四方而來，向四方而去，如血管中不停奔流的血液，整個台中像某種巨大的、蟄伏的活物，更襯得周遭環繞山坡的沉寂寧靜。

林珩對這景色只是瞥了幾眼就轉開視線，開始盯著自己手邊的水泥台階瞧，用眼睛不動聲色數著裡面鑲嵌的小圓石粒有多少顆，好打發時間。

「妳不看嗎？」

「嗯？我有看啊。」林珩悶悶的回答。

「其實這裡還不錯，夜景。」瑞妍輕描淡寫的說。

「嗯。」林珩勉強給個回答。

「妳現在應該在想，我幹嘛硬要妳來吧？」

瑞妍轉向她，給了個微笑。

心事被當面戳穿，林珩心虛的回答：「沒有啊，我沒有……」

「什麼？」瑞妍還是笑著，但是眼神有點危險。

「好吧，我是這樣想……可是我只是……」林珩改口承認，但還是想為自己辯解幾句，嘟嘟囔囔的說。

「只是什麼？」

「只是覺得，看夜景不是很無聊嘛……」

「我不覺得啊。」瑞妍說著，又轉回去遙望著遠方的燈火。

林珩沒有再反駁，只能乖乖的跟著一起看。

看得久了，在安靜卻又不停變幻的橘色燈光中，林珩心底的喧囂也安靜下來。

不知道看了多久，瑞妍突然握了一下林珩的手。

「我想讓妳看看這裡，是因為想讓妳放下了。」

瑞妍輕聲的說，在冷風裡格外清晰。

溫暖的橙色燈光閃爍在她的眼眸裡，讓林珩想起了某句她看過的小說的話——那年的煙火，其實是在她的臉上。

瑞妍深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

「在那天晚上，妳一直在想她人在哪？在做什麼？跟誰在一起？ 她回答妳看夜景的時候，妳就把看夜景跟她連在一起了，就好像幫她留了一個位置，不敢去碰、去看、去想，連接近都不想接近。」瑞妍握著林珩的手，溫暖、堅定，就如同她眼中那清澈的光。

「可是其實她已經過去了，這件事已經過去了，妳可以去看、去感受那些事情，而不用想到她就很痛苦。如果會痛苦的話，就想我，這裡不是那個男的跟她的回憶，是我們——妳跟我的回憶。」

林珩安靜的聽著，眼眶開始有點濕熱。

「如果妳想的話，我可以陪妳去所有妳們去過的地方，然後妳以後想起來，又覺得難過的時候，就可以想想我。」瑞妍說著，突然輕笑了「可是我不知道妳們去過哪些地方，妳可能要列個清單給我……」

「瑞妍。」林珩輕喚著，打斷她的話。

她實在太愛眼前的人了，愛到心臟都痛了。

林珩緩緩靠過去，輕輕吻上她的唇。

這個吻不只是為了感激，為了愛，還為了承諾。

分開之後，林珩深深望進瑞妍的眼底，輕聲說：「這輩子，我就只想妳一個。」

瑞妍雙手環住她的脖子，讓她的額頭抵在自己額上 。

「妳是不是想賴帳，之前在火車上，明明把兩輩子都輸給我了。」

「什麼兩輩子，我所有的生生世世，全都一次輸給妳了。」林珩寵溺的笑著，又吻了吻她的臉頰。「 我現在什麼都輸光了，是窮光蛋了，怎麼辦？」

「沒關係，我有錢就好。」

「那我就放心離職囉？」林珩笑著問，一邊牽起她的手，夜景看夠了，差不多是回家的時間。

「不行，妳還要賺老婆本。」

「可是我老婆很有錢啊。」林珩跨下一格台階，等著瑞妍也跨下來。

「妳的錢就是我的錢，我的錢還是我的錢啊！」瑞妍理直氣壯的說。

「蛤，可是，我想離職之後搬去妳那裡住。」

瑞妍突然沉默了，定定的看著她。林珩收了笑意，正在想怎麼把這句話收回來，當作在開玩笑。

「沒有啦我——」

「不是我離職然後搬來妳這嗎？」瑞妍嚴肅的問。

林珩愣了兩秒，才結巴著開口：「妳，妳不是要留在桃園？」

「妳才是，妳不是之前說要住在一起？」

「那現在怎麼辦？不然，我們都離職，然後搬去苗栗或新竹住在一起？」

「嗯，可以考慮。」瑞妍思考幾秒後，下了結論。

林珩感覺自己腦海裡炸開了特大號的煙火，還是炸開會自己炸出字來的那種，正大大的炸開『瑞妍要跟我住在一起了』，五彩斑斕 、絢爛得不得了，幾乎要讓她腦袋當機了。

「真的嗎？真的嗎？！」林珩急急的問，差點把自己的舌頭都咬掉了。

「真的啊？妳怎麼了，不是妳自己說的嗎？」

林珩幾乎蹦跳起來，用雙手握緊瑞妍的手，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真的可以住在一起？」林珩不敢置信，又再問了一遍。

瑞妍站在比林珩高兩階的地方，恰巧彌補了身高的差距，還讓瑞妍稍微高出她一點點，她微彎身體，在林珩唇上輕輕一啄，笑著說：「當然是真的啊。」

林珩往上連跨兩階，把她緊緊擁在懷裡，開心得嘴都合不攏，應硬是摟著她死活不肯動彈。最後還是瑞妍半哄半騙的把她騙下台階，免得她阻礙交通。

下山的時候瑞妍明顯感覺林珩開心多了，其實說開心多了還是太含蓄了，要不是後座坐著她，估計林珩能一路唱歌把車騎到玉山山頂去。

到家之後，為了讓她冷靜冷靜，瑞妍催促她先去洗澡，還交代她用冷水稍微沖一沖，結果出來的時候林珩全身都是水，身上一點熱氣也沒有，看來不是『稍微』沖一沖的程度。

到底有沒有開心到這種智商都降低的程度啊？

瑞妍無奈的用大毛巾稍微把她的頭髮擦乾，又交代她快點拿乾的衣服換上，自己才去洗澡。

洗到一半，瑞妍就聽到門板被人敲響，這畢竟不是她自己家，她關了蓮蓬頭，但是沒有回話。

「是我，可以進去嗎？」林珩略帶沙啞的聲音響起。

「我快洗好了，我出去再進來吧。」瑞妍鬆了口氣，回答。

「有東西要拿一下，拜託。」

瑞妍想了想，反正該看的都看了、不該看的也看了，把浴巾圍好，口紮在胸前，側身開了門。

林珩站在門口，身上帶水氣的衣服還是沒換掉，而且眼神熟悉得很，瑞妍一時之間還有點不習慣。

「妳怎麼還沒換衣服？」

「等等還是會濕，晚點再換。」林珩踢掉拖鞋，踩進浴室，眼中的光芒閃爍不定。

「為什麼會濕？」

林珩一言不發，只是用灼熱的眼神看著她，一個反手把浴室門鎖上了。

瑞妍馬上明白她想幹什麼，臉上一瞬間漲得通紅。

<妳明白的>

瑞妍全身脫力，連抱怨的力氣都沒了，只是一個勁的狠瞪著林珩。

知道自己理虧的林珩只能尷尬笑笑，把瑞妍抱回房間，幫她套好衣服（並在瑞妍強烈抗議但無法抵抗的狀態下幫她清理了一下），才出去把手洗乾淨。其實她並不想洗的，但是又怕老婆大人翻臉。

回到房間，看到瑞妍已經迷迷糊糊，在半夢半醒間，看她進來了，撒嬌的嚶嚀一聲。

林珩微笑起來，憐愛的撫摸她的臉頰。

流浪這麼多年，也許這就是她最後的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