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苔的全名叫沈苔衣。

沈同思，苔指蔓蔓青草，衣者，隐也。

竟这般煞费苦心。

自然不是辛夷娘所取，她能使用妖术呼风唤雨，也能遁形闯入凡人梦中盗取好梦，偏学识不够，一本人间词典颠来倒去翻了无数遍，也没能给想出一个好名字。

整日唤宝儿，宝儿，也发了愁。

楼寂语拖着摇曳娉婷的长裙来偷偷看望这个襁褓中的婴孩。

辛夷娘不知她来此目的，毕竟依妖神指示，这孩子与斐月兮结了姻缘。

楼寂语似旁若无人，自顾逗弄婴孩粉嘟嘟的嘴唇，让她含吸着自己小指，笑得温良无害。

良久之后才懒洋洋出声问道，辛夷娘，这孩子你从哪里偷来的？

辛夷娘大惊失色。

“莫非你想将她养大历过天劫之后，再化作灵珠独吞增长修为吗？”楼寂语的声音就冷了下来，明明轻盈空灵的一少女模样，偏说话语气暮气沉沉让人不敢直视。

辛夷娘悔不该一时得意忘形将孩子抱去给释曼夜断命，就算她在孩子体内先注入了自己的修为可以瞒过释曼夜与斐月兮，可她忘了，楼寂语是雀鸟所化，目光锐利，能一眼看透万物之形。

见她仍旧一言不发，楼寂语低声娇笑：“辛夷娘，我想唤她沈苔衣，小名阿苔，你看如何？” 说这话时，她眼中晶晶亮闪，仿佛预见将来的自己因吞食灵珠修为暴增，与释曼夜同尊妖神。

果真好名。

阿苔自小就与楼寂语相熟交好。

从她记事起，楼寂语已在暂管妖界秩序，整日忙碌奔波，所有小妖见到她，都要恭恭敬敬唤一句，楼大人。

看她衣袂翩翩，神采飞扬，一点一滴重建妖界。

辛夷娘也依仗楼寂语的放任纵容变得越发肆无忌惮，哪怕身处暗无天日的妖界也一心要拥有世间最好之物，她的徒子徒孙遍布人间每一处角落，所以总能寻来好东西讨她欢心。

就算阿苔不喜欢，也日日将她装扮得光彩夺目，犹如一盏会行走的灯笼，暗中不知被其它小妖笑话了多少。

闲暇时，楼寂语给阿苔描绘人间盛景，有碧水连天成一色的闲趣盎然，也有十里长街的灯火璀璨，更有五味俱全的八珍玉食。

听得阿苔眼也不眨，口舌生津，全身心入了迷。

……

沈苔衣眉眼弯弯唤了句：“楼姐姐。”

楼寂语也笑，可视线越过她落在白衣人身上，甚是恭敬敛声道：“师姐久见了。”

斐月兮无动于衷，宽袖下十指紧握，渐渐显出肃杀之气。

辛夷娘赶紧将阿苔拉到了身后，害怕祸及池鱼。

“此事原是我疏忽大意了，但恳请师姐念在阿苔尚不懂事既往不咎，余下人间失窃之物我自会物归原处。”一席话，楼寂语说得温情款款，不偏不倚，殊不知这些东西就是在谁默许下一件件归了妖界，若不是斐月兮有心要查，只怕造成人间多少冤案。

释曼夜掌管妖界数千年，甚少出现有妖作乱人间之事，虽谈不上和睦共处，但亦无大错，故西海神庭也不能借由派使天兵天将降伏妖界。

楼寂语面上坦然从容，就算现下斐月兮有心撕破这层欲盖弥彰的假相，也知时机不对，她在漫长的年岁里永远只肯做优雅的猎人，守株待兔总好过鱼死网破，没有十足把握她绝不轻举妄动，以不变应万变。

“如此，叨扰楼大人了，你我各在其位，各司其职，人间与妖界本该各自安好。”斐月兮眼眸转过来 ，淡如秋水平静无波，阴风凌冽，穿过她的三尺宽袖凛凛鼓动。

楼寂语果然足够了解斐月兮。

楼寂语唇边涌起一抹胜利者的淡笑，高傲的仰着头，随意理了理被吹得凌乱的长裙，再道：“师姐如今已做惯了凡人，这妖界琐碎之事再不劳你烦心”顿了顿，话语间越发放肆：“一切都有我呢。”

言下之意是不喜她再来妖界。

斐月兮略微颔首，只淡漠地回应四字：“如此甚好。”

阿苔觉得自己又一次做了旁观者，且是满头雾水，看得不明不白。

斐月兮又转向辛夷娘：“师父生前虽为我与你爱女立下一纸婚契，但我修为尽失，妖力全无，再护不得她半分周全，不如就此毁之。”

辛夷娘当然求之不得，眸中闪过一抹喜色，但戏还是要演足，吞吞吐吐开了口：“斐大人，其实大可不必。”

“人妖殊途。”斐月兮看都没有看沈苔衣一眼，转身欲走。

阿苔莫名其妙红了眼，颇为自己愤愤不平，想也没想，伸手拦过她，气势汹汹道：“你这人……”可真的对上她幽深不见波澜的眼睛，立即软了下来，垂头丧气轻声细语继言：“蛮横无理。”

她勾着头，露出一截皎洁莹润的脖颈，依稀可见素色里衣，碎发拂在额前随风微扬，衣袖里似乎还藏有一缕幽幽梅花冷香。墨发高梳挽成流云髻，上头插满了让人眼花缭乱的头钗珠花，轻微晃动也叮当作响。不细瞧的话，其间还有支最不起眼的琉璃木兰簪，洁白朴素无华。

斐月兮对待同修之事从来都是顺其自然，既然师父为她结了一段缘，她心中也没过多的抵触，妖者同修，男女皆可，就这样平心静气的接受了，但她日日尾随师父身后为妖界忙碌，竟无暇去看一眼辛夷娘家的小姑娘，连她芳名都未可知，听说楼寂语倒去的很勤快，回来说起那小姑娘颇多可爱之处，斐月兮也只嗤之以鼻，觉得她可真闲。

那日路过人间，她因缘巧得一支琉璃木兰簪，虽不珍贵，但胜在用料晶莹剔透，雕刻也栩栩如生，不知怎么心念一动，想起辛夷娘家的小姑娘来。

未曾想刚回到妖界，上空突然电闪雷鸣流云滚滚，万千天兵天将手握兵器在众妖毫无防备中直奔而至，一道道惊雷在地面炸开无数个深渊，到处狼烟四起。

抱头逃窜的小妖们稍有不慎就会跌入深渊，释曼夜一身玄衣站在高处迎风飘然，只见她双目赤红，一面沉声冷静嘱咐下属先将修为浅薄的幼妖们转移到安全一隅一面扬起手中妖器，高声喝道，其余众妖随她迎战！

斐月兮面色凝重，自然毫不迟疑，几个起落就往释曼夜方向赶去，还顺手解决了几个阻拦她前往的天兵，入目之处皆脚步杂乱人影绰绰，辛夷娘也环抱着因恐慌不停哭闹的阿苔迎面小跑过来，斐月兮捏紧手中的簪子，只来得及将它递到她的小手中，可惜连她什么模样也没看清，也不知是否真如楼寂语所言那般乖觉可爱。

一场恶战足足七天七夜，连人间的月亮都变成了血红色，释曼夜终体力难支，被法杖一仗穿心神形俱灭，楼寂语一看大势将去，不由抿唇率众俯首称臣，只剩斐月兮独自作战，白衣被鲜血染透也不肯屈服，最后被剔去妖骨丢到了人间自生自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