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金色头发的少年站在樱发少女的对立面,樱发少女矗立在一片阴影之中。并没有劲风,可她的身形却有些飘忽,像是随时倒下都不一定。也正因此,隐约的,9’α觉得对面的少女十分憔悴,彼时所见的那破破烂烂的军服也没有着在身上,这让她看上去极为单薄。
「……真是悲惨的模样啊,ι——」
「闭嘴。」
淡金发少年回过神,发现自己竟真的乖乖的闭上了嘴。随之,他察觉到了几乎从未实际感受到的紧张与不自在。他的手下意识的搓了搓衣角,然后轻轻吸了一口气。
——最起码,不能再有进一步的示弱了。
他是9’s的队长,如果ι在他这里得不到想要的,又或是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那么9’s整个小队的处境就不妙了。救回他们的确实是ι没错,可ι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
因为站在她的立场,淡金发少年无法做出同样的选择。
「……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但我不会杀你们,就像那时候我说的一样,对你们讨债的另有其人。」
——难不成是code:015吗?9’α本想这么说,他也知道这个问题不过是在自暴自弃而已。可樱发少女的模样让他没有办法说出这句话——何况他也确实不想自己身上多出些伤口。
「我有想问的事。」
淡金发少年稍稍打量起周围。这里是花园中偏僻的一角,傍晚昏黄的光几乎照不亮些什么。近乎成熟的速生谷物在两人的周围随着微风摇曳,染着黄昏的颜色像是烧起了一片冷淡的火,烘起的温度冰冷到了极点。
不知为什么,ι迟疑了很久。久到淡金发少年几乎都要猜出了她想问些什么。
「关于FRANXX博士,你知道些什么吗?」
金发少年摸了摸下巴:「如果是他的行踪之类的,很抱歉我并不清楚,但如果没有猜错,他一定会留下些什么给你的。」
「你这么确定?」
「毕竟你是他唯一的『孩子』,如果他还有哪怕一星半点旧世纪人类的灵魂,那么是的,我很确定。」,9’α抱起双臂,他确实感觉有些冷了。
「真是让人讨厌的说法。」
「我知道你对FRANXX博士的态度,但说不定他人已经死了。」,金发少年说,「对一个于你来说已经死了的人,又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有些人如此,有些人则不。」
金发少年眨眨眼,并非不理解,但也并非感同身受。
「……叫龙的公主,有和你们交流过什么吗?」,ι又问道,「从大裂缝的战斗中九式失踪,到我发现你们足足有……」
「三个星期。」
「……没错」,ι犹豫了一下,她似乎有些恍惚,「你们那时候的状态应该和纯位数和未来差不多,所以——」
金发少年抿了抿嘴唇,虽然并非本意,但他只能回答道:「很遗憾,但那个时候的我们,就像是在做一个漫长的梦一样。」
只是单纯的,单方面地被灌输着有关叫龙过去的模糊的影像罢了。
「——不,」,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叫龙的公主……确实对我们说过些什么。」
『妾身是叫龙的公主。』,那个有着少女身姿的身影说道,『你们的身上沾染着同胞的鲜血。你们被灌输了错误的观念,错误的理想,可这难以抵过。』
『为了赎罪——你们和其余的同胞一同战斗吧。』
『战斗,直到机体损毁,直到生命消陨。』
「……仅此而已吗?」
金发少年摊了摊手,就他能够想起的,仅此而已了。
「你去问9’s的其他人,也只会得出同样的答案。」
「……」,ι的身周散发出一种冰冷而惨淡的气场,以金发少年的感触,或许带着些许凄凉的悲伤——也只限于感触和理解,9’α觉得他一辈子都不会拥有这种感觉。
「最后一个问题,那个时候……」,ι的声音稍稍有些不稳,金发少年感觉她在忍着什么,与那身周散发的悲伤不同,这话语里透出的更多是愤怒。
他不安起来。
「那个时候……你,为什么会想要杀死莓?」
——即便我不扣下扳机,她也不会活过那一天的。拥有那具躯体的她已如春末的樱花一般凋零,剩下的只有腐烂的时间而已。孩子们的寿命被FRANXX和黄血球蚕食着,而被叫龙血液侵蚀又抛弃的遍体鳞伤的莓就更是如此了。
夜色降临,黑暗吞没了他和ι。
可他依旧看到了ι那双好看的绿色眼瞳的位置,有些许莹莹的亮光。
——于是9’α突然意识到那终究也并非愤怒,或者说,这愤怒并未朝着他。
他突然觉得自己做了天大的错事。
金发少年决定不用这种刺激ι的说法,他斟酌了几秒,说:「我只是在做当时的我觉得正确的事罢了,就像现在的你一样。」
「……那个时候的我本以为只要解除星实体启动的钥匙就能帮助贤人们,9’s的其他人或许都动摇着,但当时的我满脑子只有这些。」
虽然现在回想来,没有顺应贤人的意思将莓『捕获』本身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或许并非错误的决定。
但这决定与他犯下的错误并不等价。
他不经意地望了一下蔓延着无边黑暗的天空,残留着红色薄暮的只有西方的一角,寂静而深邃,像是吸着他的灵魂一样。而就是这样的夜空的某处,大约就是火星所在的方向,可怕的厮杀依旧在进行着。
即便是现在,他也难以相信那具小小的躯壳里能藏着驱动整个星实体的意识之匙。
「——所以现在不是了?」
他有些惊讶ι选择继续这个话题。
「……不论你是否相信,我们9’s都会证明的。」
「你也隐约察觉到了不是吗?战争就要来了。」,金发少年吐露着自己的所思所想,他突然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就像某个长的令人发指的满是悲剧和恶趣味的故事即将迎来尾声,而他自己也将迎来说成是期盼已久也不为过的终局。
他仿佛预见了这一切,于是他决定把想说的都说出来。
「仇恨也好,悲伤也好,美好的回忆,笑容和泪水,愿望和绝望,」,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激动,尽管语气依旧平稳,可他感受的到自己的心脏在用他陌生的力量跳动着,「对你也好,对我们也是。」
「你是说……你,你们,会参加这场战争?」
9’α本以为回应他的会是一句『我才不在乎这些』,可此刻的ι突然像是变成了一个倾听者。浓重的夜色和樱发少女的耐心让金发少年突然将许多的东西抛之脑后,继而开始无意识地任性起来——好似他从未真正做过一个该有些任性的少年。
「是的。」
——是这样吗?
「理由呢?」
金发少年再次眨了眨眼,他犹豫了。
——你们经历了各种各样的战斗,是最优秀的孩子,最优秀的杀戮机器,所以不想错过这最后的秀场,不是吗?
ι发出的轻轻的冷哼,像是在这么说着。
「……理由有很多。」,他最后给出了模棱两可的答案。
可硬要说的话,那只单纯的是一种突发的类似使命感的东西,只是更廉价更惹人讨厌却无可奈何,属于不得不去完成的范畴。金发少年不讨厌这种感觉,9’s对此早已习惯。
「你们是和那个老不死的魂淡一样,」,樱发少女轻轻地摇晃着,「他不就是想做个高高在上的旁观者,置身事外地『见证一切的结束』,说着漂亮话和谜语,让别人一个接一个心甘情愿地跳进火坑,好让这世界毁灭得更绚烂一点——」
「说服我。」,ι用冷淡的口吻说道,「连我都说服不了的话……广是不会相信你们的。」
9’α惊愕起来,此刻的ι毫无疑问在帮他。
倘若自己的想法切实是谎言,樱发少女甚至于说是在圆满他的谎言。
毫无来由,9’α的眼前渐渐浮现出一个有着蓝色短发的少女。他与code:015见面的次数并不多,尽管那种类似旧世纪大和抚子的第一印象让他记忆犹新,但也不是会在这种关头能想起来的程度。
尽管如此,她的小巧的身影依旧毫无违和感地融进了黑夜,融化在高挑得多的ι所在的位置。
——稍微,走走吧。淡金发的少年突然想这么说,也许走一走就能想到些合适的答复。
「……一起转转吧。」,ι仿佛会读心。
「诶?」
「我虽然不经常在花园里,但孩子们在这里建起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ι说,她的语气并没有9’α意料中的那般不情愿,「你和我,我们一起看看这些。」
「然后,你再告诉我,你为什么愿意参加这所谓的『最后的战争』。」
——翠雀。她轻轻的呼唤。
然后,幽蓝色的光芒突然朦胧地亮起,轻轻稀释了浓重的黑。少年抬起头,那蓝白色的飞鸟正静静地低空盘旋在花园上方。机械的双翼轻轻抖动,空气中的黑就凝结飘落,变成散发出幽蓝色的,羽毛状的光芒。这蓝色飞雪在微风的夜空静静洒下,融合成一大片幽蓝色的单薄而细腻的光晕,将ι和9’α所在的大片空间染亮。
少年从未见过这般光景,从未见过为杀戮而生的FRANXX创造出的,这般光景。
但他从未见过的光景不止这些。
他讶异地看着樱发少女那双浮出黑暗的绿色的眼瞳,那眼瞳浑浊得绝望,可其中明明闪着幽蓝色的火苗。她看上去正忍耐着某些巨大而深沉的称之为黑暗也不为过的情感,可那忍耐并没能让她痛苦——又或者,带给她的不只是痛苦。
她没有看着很远的地方,没有看着不存在的人。
9’α看见自己映在她的眼瞳里,在那浑浊和火苗之中,没有愤怒,没有决绝。
那份让金发少年不安的冷漠,悲伤的气场最后看来也都是他可笑的错觉。
——因为面前的人,不是温柔的让人发指吗。
「走吧。」,他最后说,「广他好不容易愿意放我出来,我也得多看看些什么才行。」
他们隔着一个人的距离,沿着隔开两种速生谷物的土道在花园的这一角走了三十分钟,ι始终走在9’α身前大约一步,像是领路的年长者。
简陋陈旧的净水设备低沉的嗡鸣着,或者随便什么时候就会散架坏掉。
吱呀吱呀地缓慢转着的高空风力发电机,扇片旋转的弧度似乎有些诡异。
表面剥落了大片的太阳能转换器,不知道明天是否还会正常地产生能源。
杂乱架接起来的传输线,连接着的变压器发出令人不安的呲呲声响。
停靠在种植区边缘的全自动灌溉与种植载具,轮胎几乎都瘪了,需要充能的驱动电池只是取了出来,还没来得及收集充电。
只有简单架起的探测雷达还是完好的,那玩意平稳而安静地转动着,向着西面八方发送着电磁波——可这时强时弱的讯号又能传达多远呢。
剩下的,就是这一大片一大片的谷物了。
旧世纪的小麦,玉米和马铃薯,都是些经历过基因改良的品种。孩子们都希望它们能撑过花园漫长的冬天。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翠雀洒下的墨蓝色的光芒之中,呈现出某种令人难以捉摸的厚重的色彩,那并非希望,并非未来,只是充斥了相近的神秘与未知。
可孩子们将依靠这些东西生存下去,重新建立起一个崭新的世界。
「ι,你知道关于孩子们寿命的事情吗?」
「就算是我,也多少能察觉到的。」,ι说道,「从在13都市的槲寄生开始,看着莓的模样一天比一天虚弱,我就多少察觉到了。」
「黄血球,不就是这样的东西吗。」
「——给予获得叫龙力量的人类的惩罚之一,我是这么理解的。」,9’α说,「我们9’s也没有区别。」
「失去贤人们过去给予的身体的维护和保养,我们大概撑不过这个冬天。」,他说着握了握拳头,仿佛能感受到血液的流淌,「我们也是最近才明白,生命的流逝这种东西,原来是真的可以感觉得到的。」
「是吗。」,ι只附和了一下,转而说,「那么,确实是可以称为最后的战争呢。」
「——说成是濒死的挣扎也一样吧。」,金发少年摊了摊手。
「那这就是你的理由吗?」,ι停下脚步,「因为不甘心就此终结,所以想最后一搏。」
「明明可以说的更帅气一点啊,ι。」,金发少年苦笑一下,停在ι身边,「因为时日无多,所以想赌一把在未来的可能性上——什么的。」
「这种说法,就能让自己觉得心安理得吗?」,ι并没有嘲讽,平淡的问道。
「并不会。所以,这不是我的理由。」
樱发少女闻言发出不知是笑声还是吸鼻子又或是两者兼有的声音,她的长发随风拂动,发梢险些没来得及跟上突然迈开步子的主人。
淡金发少年几乎开始享受起这样陌生的时间,翠雀安静地陪伴着他们,而那些幽蓝的雪让他身周的寒冷都消散了。
「ι,在9’s的过去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不太喜欢的部分。」,少女说。
金发少年并不意外,于是他半开玩笑说:「那还真是让人伤心。」
「不,不喜欢并不代表着拒绝。」,可ι的话让他后悔起自己的玩笑来,「不论如何,那都是属于我的故事,即便只是不喜欢的那一部分。」
「……」
——果然,ι她——
「虽然没能找到有关叫龙公主和FRANXX博士的事情,」,这次是ι先开了口,「但我从花园的一些终端里找到了一些有关FRANXX的信息。」
——但她既然这么说了,大抵是得到的信息并不完全吧。
金发少年决定尽力回答。
「如果说……一部分的FRANXX可以通过吸收寄驶员生命力的方式增强性能……你怎么想。」
「……惊狂化吧。」,9’α摸了摸下巴,「但就我所知,一般的FRANXX惊狂化后的性能其实是被高强度削减的,为了保护寄驶员——让他们战斗的更长点。」
虽然这么说……
「——但是,有例外。」,ι说道,她看了一眼在半空中缓缓飞翔的蓝白色飞鸟,「翠雀就是被取消了这种限制的存在。」
不止如此,莓的叫龙的血将人造物的翠雀变成了拥有自我意识的智慧生命。
「ι你,真的相信灵魂这种东西吗?」,金发少年又说。
「不相信就会消失,相信就会拥有吗?」,ι反问道。
——如果是反过来的话,那倒也有趣就是了。
「……如果是她的话,一定有的。」,她又说,「如果这种东西并非平等地由谁给予,而是自己争取的话,莓的灵魂,一定是……」
她缓缓地驻步,抬头望着夜空,就像方才的9’α一样好似魂魄被吸走了一般。彼时夜空中已经布满了繁星,透过幽蓝色的光芒涣散开,像是第二层飘落的雪花。
但她很快又回过神来,转过身看着淡金发少年:「那么,这是你的理由吗?」
「证明自己身为人类的灵魂吗……」,少年嘴角微微扬了一下,「很好听,但很遗憾,我觉得应该不是。」
这种理由过于冠冕堂皇,在听惯了漂亮话的孩子们耳朵里毫无意义,虚无缥缈的东西比不上洒在脸上的血的温热,能够杀死同类的人只会把这当成恼人的玩笑,乃至嘲讽。
「是吗。」
ι再次转过身缓缓向前走去。
「叫龙公主必然会来干涉这场战争,而结果,想必其余的FRANXX也会变成类似的存在。」,她接着方才的话题说,「虽然不知道其中会不会有第二个翠雀,但毫无疑问的是,这些兵器将会变成真正的铁棺材。」
——如果要去往外层空间的话,这些将变成永世漂泊没有着落的棺材。
「那就伤脑筋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更想死在地球上。」,9’α再次摊手,「不过万一要是变成了VIRM的一员,那就更伤脑筋了。」
那些随着种植园毁灭的,没有情感与意志的大人们,实际上都被吸收成了VIRM的一部分。原本身为从战斗中幸存下来的孩子们通过出卖『自己』得以延续生命,变成了不知『自己』为何物,通过机器汲取感情与思想的行尸走肉。
真是讽刺的事情。
「为了不发展成那种事态,我们9’s会尽力的。」,少年再次半开玩笑说,「尽力去死。」
我也,这么想。樱发少女发出轻轻的,微不可闻的低语。
——可唯独你是不会死的。金发少年自然而然这么想到,宛若这就是『真实』其本身的一部分。
随之,这少年想起了某个故事,关于某种传说中的飞鸟的故事。
传说有一种名为『荆棘鸟』的飞鸟,从离巢开始,其便会执着地寻找某一株特别的荆棘树。而当它如愿以偿时,就将自己娇小的身体扎进最长、最尖的荆棘刺上,流淌生命的同时,唱出最初也是最后,最美好梦幻,也是最悲戚凄美的歌谣。据说这歌曲完成的那一刻之前,荆棘鸟都不会意识到死亡的来临。
——可如果说,这鸟儿永远不会迎来死亡的话。
那首歌曲,会有完成的一天吗。
「理由什么的,其实真的不重要吧。」,金发少年停下脚步,看着ι的背影,那樱发少女也渐渐停下脚步。他看着她的背影,中间隔开了数步的距离,却好似隔开了一整个世界。
她也并非想听,她只是,想和别的什么人互相说些故事罢了。
这个人不可能是13部队的伙伴们,因为他们真的会把这些掏心掏肺的话当真,变成心里的结。
不可能是别的孩子们,因为他们中间连身为同类的羁绊也没有,即便有人去听,这些话也终究随风散开罢了。
——该说这樱发少女是变了,还是没变呢。
——那自己呢?自己又如何呢。
「理由只是好听的借口。」,ι说,「只是胁迫自己的手段罢了,人是会变的,所谓的真实也是,明天的自己也许就会站在今天的自己的对立面,变着变着,原本的希望就变成了束缚,变成了逃避的借口。」
真正觉得正确的事情,一句想要去做就足够了。
「理由那种东西,是说给别人听的。」
「……叫龙的公主,对于孩子们来说不可相信却又不得不依靠的存在。」,9’α犹豫了一会儿后,以冷静到机械般的口吻说,「身为异族的末裔,她的目的不可能对孩子们有利,为此,我们需要能够影响她计划的不稳定因素。」
「可这不稳定因素不是我们。」,他接着说。
「是你,ι。」,他顿了顿,「你,和13部队的孩子们。」
——没错,9’s需要做的,只有成为叫龙公主眼中的不稳定因素就够了。
广适合做一个领袖,但不是现在,所以他不会否决。
「……」
黑夜终将结束,可黎明还远未到来。他们或许可以再互相讲些故事,可9’α知道,他们的对话已是尾声。
「你有一个说错的地方。」,ι突然说,「准确说,应该是不久之前的你。」
「——现在的我并没有在做自己觉得正确的事。」,樱发少女说道,「而且,我也会一直错下去。」
9’α想要反驳,可他察觉到的事ι不可能没有思考过。即便意识到自己在逃避,在寻找借口,也会这样将错就错。但就是如此别扭的将自己搞的遍体鳞伤,或许比起许多的活着都更耀眼。而对淡金发少年而言,他即使理解也不可能感同身受。
于是他说:「……那可真是一件让人羡慕的事。」
ι就这么离开了,翠雀降落在小麦田和玉米田的分割线中间,等待着她。
墨蓝色的光芒比起方才更加的明亮,通透。
「ι,」,9’α下意识地轻声喊道,「你——」
——我能从你身上看到她。
可他终究没有这么说,这不适合现在。
「你真是狼狈啊——」
看到笔挺的樱发少女脚步微顿,金发少年知道自己成功了。
——さよなら,ι……いいえ,さよなら,ゼロツー。
「呐,Darling,再无聊的故事也有存在的意义哦。」
莓这么说着,凭借着身材小巧抱着枕头在单人床上滚了一整圈,零二显然是做不到的。
「绘本的事吗?」,坐在床边的她想到,「我已经没什么兴趣了。」
「既然是故事,就要有意思才好。」,零二说,「充斥着黑暗与光明,悲伤与幸福的那种。」
「但是,普通的人并不会过上那种生活啊。」,莓坐直身体举起食指,一本正经地说,「虚假的东西带来的只是一时的刺激,而且如果碰巧看到的是没有好结尾的故事,明明本来是想要从故事中获取快乐的,那不就本末倒置了吗。」
「但是,就算是悲剧我也不是不喜欢啊。」,樱发少女说,「不如说,正因为是悲伤的故事,才会让人珍惜起自己所拥有的美好不是吗。」
「……那确实也不能否认……」,莓视线飘忽几下后,转而又说,「但是,一般读了悲伤的故事只会跟着伤心不是吗?」
「伤心也没什么不好吧。」,零二摊手,「正因为是平淡的日常,增添一些情感的调味反而会精彩起来——」
可蓝短发少女突然激动起来:「这是邪论!邪论!故事应该是带来幸福的!」
「真是的,莓你在认真些什么啊……」
莓涨红着脸嘟嘴看向一边,似乎已经怄气起来。
这让零二感觉棘手起来,可认输是不好的。于是她犹豫了一会,思考了一会,期间试着捕捉了几次明明在怄气却偷偷摸摸看过来的莓的视线,最后开口说:「那这么办吧!」
她指着房间一角莓放书本的书架:「把那本绘本给我,如果我真的从那种无——一帆风顺只有好事的故事里获得了什么幸福,我就完全认同你的说法。」
「啊!你刚刚想说无聊了对吧!」
「不不不,是你听错了……」
——完全不是能蒙混过关的表情。
莓见零二苦笑着说不出话,便失望的将头埋进了枕头里,沉默了好一会。
「……请零二小姐回答一个问题,机会只有一次。」,好一会之后,枕头里传来闷闷的声音。
「哇,哇——」,零二合掌捧读,表情因为完全不合适自己而显得有些狰狞,「那么是什么样的——」
「如果答错了,你将再也不会从我的嘴里听见『Darling』这个词。」
——那就很伤脑筋了。
零二连苦笑都做不出来了。尽管她知道莓不会这么决绝,但至少半天到一天的时间里是听不到了——足够让零二度秒如年。
「……放,放马过来吧……」,零二给自己鼓劲。
「如果。」,莓紧紧抱着枕头,像是要塞进自己身体里一样,声音听起来模糊到甚至不知是哭还是在笑,「只是如果——如果那本绘本里的故事从一帆风顺的童话变成了一个最后没有人获得救赎,没有人获得幸福的悲剧故事。」
「即便如此……你也会觉得那是一个更好的故事吗?」
「那当然是——」
「禁止撒谎!零二小姐你有一分钟的思考时间!」
「诶……」
「五十!」
「等等是不是有点快——」
「三十五!」
「等等等等,给我思考的时间——」
「十五!」
「呐莓我们好好谈谈,这不过就是个故事——」
「三!」
——啊,倒大霉了。
「二!」
「一!」
零二大脑几乎宕机——明明早点认输不就行了。
「那么答案是——」
「——是的!我认为,悲剧更有趣!」
——完了。
「……笨蛋零二。」
莓的双手紧紧攥着枕头似是在强忍着什么。然后,过了大概有十秒左右,那双手渐渐放松下来。
「噗。」,出人意料的,从枕头里抬起头的莓发出笑声。大约是捉弄零二太过好玩了,这蓝短发少女似乎笑出了眼泪,因而眼圈有些红。
——诶……
零二发觉自己被耍了。
「……真是拿你没办法,Darl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