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伦威尔伯爵看起来倒像是个不好惹的人物。”迫于克伦威尔伯爵离去时的威胁,公寓之内的气氛一时稍显紧张。为了挑起话题,阿格尼丝假意开了个玩笑,顺利地获得埃莉丝投来的无奈眼神。
“克伦威尔伯爵虽然不很坦诚,但足够直接,也许你应该把他的威胁当真。我不觉得他是在虚张声势。”
“那就任凭他去找局长阁下抱怨好了。威胁所需要的不只是抵在对方要害的刀刃,还需要恰当的目的。克伦威尔伯爵没什么可要求我们的,除了隐瞒下他兄弟所犯下的罪行,拯救家族颜面——而即使没有这场遭遇,这要求也迟早会被提出来。”
“但你的上司们因此失去了一次卖人情的大好机会。”
“那就让他们给我穿小鞋好了。”阿格尼丝对着埃莉丝微微一笑,“事到如今,他们已经无法褫夺我最珍视的事物。”
埃莉丝叹息一声,从壁炉上拿起那沓克伦威尔伯爵尚未来得及查验完毕的信件。她能察觉到哨兵雀跃的心情——这在她的意料之中,也是她不愿意随随便便告诉阿格尼丝自己所经历着的改变的原因。在警督或是哨兵的身份阴影之下,阿格尼丝归根结底还是一位敏感细腻的凡人。要是让她了解到她所拥有的影响力,当然还是会得意的。
“别太得意了,阿格尼丝,我们目前尚且缺乏将克伦威尔教授切实定罪的铁证,”埃莉丝道:“福克纳教授提供的信件确实有力,但到底不是克伦威尔教授本人的回应,但凡一个好一点的贵族律师,都可以将它诱导到埃弗雷特单方面构陷的方向上去。”
“确实如此,克伦威尔伯爵会亲自潜入这里,想必正是打的这一主意。”阿格尼丝点点头,对埃莉丝的担忧感到认同:“你认为坦普尔小姐能顺利地从台灯上提取出指纹吗?”
“我相信坦普尔小姐的提取技术和科学精神,既然她说了很困难,那么我们恐怕没法抱太大的希望。”埃莉丝认真地思考了片刻,摇了摇头,如此说道。
“这么说,要想确定克伦威尔教授的罪行,还是得找到他本人与埃弗雷特的往来信件,或是他所储存的违禁药品才行。”
阿格尼丝的话让埃莉丝一愣。托马斯•克伦威尔教授与莫斯蒙庄园的管家埃弗雷特先生因为合成分销违禁药品一事互通有无,这是毫无疑问的事,但她并未想过克伦威尔教授有可能储存违禁药品。
“克伦威尔教授应当不至于将违禁药品私藏家中。他是化学系教授,实验室难道不是一个更合适私藏药物的地方吗?”
“大学实验室毕竟是公共场所,来往的又都是专业人士,一旦被发现,很难遮掩过去。”阿格尼丝分析道:“通常化学家们都会自设实验室,以便随时验证天马行空的设想,我想克伦威尔教授也不例外。然而这间公寓的面积并不宽敞,他的兄长克伦威尔伯爵似乎又有随时闯入的能力,他的实验室或许设置在别的什么地方。”
“也许就在这栋楼里?”埃莉丝盯着手里刚刚拆开的一封信件,若有所思:“从这封房东寄来的租金收据来看,克伦威尔教授绝不止支付了这一间公寓的房租。”
阿格尼丝好奇地来到埃莉丝身边,从她手中接过那份收据。当看到收据上的数字时,老练的警督也吃了一惊。
“一年支出六百四十八镑?对一位普通的大学教授来说,这倒的确会让他的财政状况捉襟见肘。我们应该去问问管理员,看他知道些什么。”
“显然如此,不过我还是想先检查完这些来往信件。”
埃莉丝本来对壁炉上存放的这些信件并无期望,毕竟先到的克伦威尔伯爵似乎没能在里边发现有价值的内容,而她也不认为克伦威尔教授会是将重要通讯堂而皇之地放在显眼位置的人。通过房费收据获得的小小发现逆转了这一认知,使得她对待手头剩余的信件更为认真。
“那么我去别的房间看一看。”
向埃莉丝打了声招呼,阿格尼丝走进克伦威尔教授的书房。这书房几乎是克伦威尔教授在莱茵切斯特大学中办公室的翻版,书桌书架都是一致的款式,也一致地整齐地存放着大量文献与书籍。只不过因为在家更为放松的缘故,正在查看的资料未经整理,散漫地摊在桌面上。
要想在这地方藏匿见不得光的往来密件,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阿格尼丝这样想着,伸手拿起书桌上的墨水瓶,打开瓶盖,嗅了嗅这种墨水的气味儿。印刷油墨和书写墨水的配方并不相同,因此会散发不同的气味,阿格尼丝希望以这种方式摒除形态上的迷惑,直截了当地找到潜在证据。
大部分书写墨水的气味都稀薄地分散在书页里,属于正常的批注。令她感到怀疑的浓郁墨水味来源于书桌下某只上锁的抽屉。对哨兵来说,没有钥匙算不上什么大麻烦。阿格尼丝眯起眼睛,透过锁眼看清锁内结构,接着从书房里找到一根用来通烟斗的铁丝,将它稍加改造,伸进锁眼里试探了一番,随即便听到象征开锁的咔嗒声。
正如阿格尼丝所料,抽屉里储存了大量的手写纸张和一些信件。以警督的化学知识,她能辨认出其中一些纸张上所记录的公式和图示与药物制作有关,而另一些纸张则是一份尚且不完整的学术论文。信件大部分都是克伦威尔教授与知名学者的来往信件,在抽屉的底层,阿格尼丝发现了两封陈旧的来自于沃特斯小姐的信件。
这两封都是言辞恳率的求爱信件,阿格尼丝能够从中想象出一对热恋的情侣。纵然这段恋情并未产生出实际的结果,但显然克伦威尔教授从未将它淡忘。
可如果是这么珍重的感情,他会因为一时暴怒而伤害她吗?即便如此,在犯下错误之后,他也能在问询中那般自如地掩饰吗?
阿格尼丝对此感到有些困惑。
“阿格尼丝?”埃莉丝在屋外呼唤道。阿格尼丝答应了一声,收拾起那些看起来与药物制作相关的稿纸和两封情信,离开了书房。
“怎么了?”阿格尼丝问。埃莉丝看起来情绪不佳,一定是有所发现。
“信件里没有其他特别的线索,我便在客厅里找了找,不想发现了这个。”埃莉丝将手里拿着的盛有不知名酊剂的玻璃药瓶递给阿格尼丝,“别闻它,这里边不知道溶解了多少那种违禁药物。”
阿格尼丝担心地观察起埃莉丝的状态,问:“你闻过了?现在感觉如何?”
“不知道。”埃莉丝摇摇头,有些丧气又有些咬牙切齿地说:“我早该知道即使是一位化学家,也无法一直抗拒兴奋性药品的吸引力。”
“我看我们还是暂且结束在这里的搜查,把剩下的事都交给警士们吧。你得赶快回塔里去,让萨默斯医生给你看看。”
阿格尼丝焦急地说道。关心则乱,埃莉丝的每一项生理特征在哨兵眼中现在都显得异常,她当然不希望再一次经历自己的向导晕倒在面前的事件。埃莉丝当然知道阿格尼丝担心她,不过她自认状况稳定,况且上次也是到晚上才晕倒,这之间还有大量时间可以进行调查。
“没有这么紧迫的必要吧。我们不是才调查出克伦威尔教授可能在这栋楼内另租了一间房作为实验室吗?应该立刻去找管理员问清情况才对。”
阿格尼丝大摇其头,坚决地说:“这种事交给警士们去做就足够了,这样也更加安全。如果当真克伦威尔教授的制药实验室就在这儿,里边很可能有制作出来的药品储存。我现在已经在担心要是我们不小心因此接触到过量药物会怎样了,最好还是别让这担忧成真。”
埃莉丝一时语塞。她并不擅长人情应答,要是对付其他人,只消顽固到底也就够了,可她不能对阿格尼丝这样做。她流露出些许委屈的情绪,又盯着阿格尼丝看了良久,确认阿格尼丝并不会因此而让步,这才无奈地让步:“好吧,我们先回塔里去。不如我们现在打个电话到警局去,问问甘斯布巡警审讯情况如何,顺便让她带人来继续搜查?毕竟甘斯布巡警从头参与了这起案件,有她在,我也会更放心。”
“这样安排当然很好。”
埃莉丝察觉到了阿格尼丝话中暗含的转折语气。她想了想,明白过来。
“你认为我刻意给了她太多机会。”
阿格尼丝没有正面回答她:“不过我也的确想了解审讯进展到了什么程度。这里的物证只能辅助确定克伦威尔教授的罪名,埃弗雷特所知道的贩售网络才是眼下更重要的情报。”
“你说的没错。”
埃莉丝赞同地点点头。她一早发现自己总是很容易被阿格尼丝在工作上周全考虑的态度所吸引,这也是她内心承认自己爱着阿格尼丝的基础。但是,止于此就足够了吗?对阿格尼丝而言,这似乎是不足够的,而埃莉丝现在似乎也能感受到一点点那需要更多的思绪里的瘙痒。
对此,她感到陌生和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