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想去哪里?”
渝行躺在水面上,倒映着穹顶。
我们总是达不到自己想达到的高度,像是学会游泳,学会唱歌,或者学会钢琴。
“莫斯科吧,大概。”我沉默了一会,回答她说,“积雪满地,烈酒燎喉,轻快的芭蕾和优雅的古典乐。”
我总是向往着梦想一般的场景,总是向往着曼丽的世界,嘴上会回答她那些天花乱坠的答案,其实只想有书,有猫,有她。
“但是我不会弹钢琴。”
就像是每一首乐曲一样,就算是缥缈的幻想曲,也终有落下尾音的一个小节,幻想也总是被戛然而止。
我看到渝行把两手撑在岸上,奋力一抬,就上了岸。
她慢慢离泳池远起来,做出起跑的姿势。
“不就是学东西吗,现在开始也不迟啊!!!”
她跑了起来,脚掌与地面发出富有节奏的声响,两侧带开的风吹过我的脸,每一步落在地上,都有玉珠如诗般落下,绽开成璀璨的烟花。
她跳了起来,如海豚一般如水,水花飞溅,如同一束更大的烟花,分解成纯白的雪莲,哗啦哗啦如雨水般落下。
美不胜收。
闹钟响了。
我的手徒劳的伸在空中,似乎想去触及什么,手指尖慢慢地移动,似乎在弹一架不存在的钢琴。
我闭着眼睛,早晨的公交车中,每个人都死气沉沉。
我讨厌看着陌生人的脸,那种令人窒息的陌生感似乎会随时扼住我的咽喉,要了我的命。
自那天起,每日在学校,都像是在烈火之中炙烤一般难熬。
听说去年莫芊旷课整整一个星期,据说就算她的父母也管不住她。
叛逆的锋芒一直穿刺到现在,仿佛无所畏惧。
我拍了拍身侧的相机盒。
午休时候的走廊。
董歆抱着那天在书店买的纸牌屋,绕开了我。
她的方向,是走廊尽头那边一班的教室,她对着教室里说了几句话,莫芊就出来了。
董歆双手把那厚厚一沓书递给莫芊,看她欢呼雀跃的样子。
“生日快乐。”
董歆说。
莫芊的生日。
我开始下意识地退后,放在背后的手开始互相掐,心中暗自祈祷她看不到我。
她和董歆抱在一起,笑的很开心。
我也是她的朋友对吧……
她对我也很好对吧……
而我却没记住她的生日……
奇怪地,我把生日这件事情看得很重,或许因为那是一年中唯一正当的理由去告诉对方——“你对我很重要”。
好像每年我都会给渝行带去礼物一样,就算没有多少零花钱,我却也给她买一些她想要很久的东西。
我还是在后退,终于不动声色地退到楼梯口。
“嘿花子!”
我看到了萧雪抱着几个本子,牵着灰发女孩的手,叫我的名字。
我还未从愧疚感的重压下缓过劲来,呆滞地看着她的嘴唇一张一合,像是在梦中一样,似乎世界离我的距离越来越远,窒息感压在我的胸口,视野就像被戳了洞的黑布蒙起来的摄像机一样。
又来了……
我似乎成为了一个宇宙中的质点,没有身体地漂浮着,用残破的摄像机观察着,意识什么的似乎成为凝滞的电波数据,不被接受。
我到底,代表了什么。
感觉四肢攀上冰冷,没有丝毫温度可言,直到脸颊被什么东西擦了过去。
“你怎么哭了?”
萧雪拿着纸巾在我脸上擦着,我觉得体温渐渐回升,视野变得清晰,感受到了脸颊上温热的液体。
“我刚才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吗?”她擦了擦我的另一边脸颊,笑着问。
我摇摇头,刚才的窒息感才缓解了一些。
“好吧,晚上要不要一起留下来自习,下周就期中了。”
她的眼神中是一种温暖的深棕色,像是深色的橡木。
“我……会来的……”
我努力上扬嘴角,慢慢拿过萧雪手中的纸,擦过自己的脸颊。
“那我等你哦。”
她走出楼梯转角,似乎是看到了莫芊。
“莫姐生日快乐!”萧雪说着,语气中带着笑意。
莫芊也说了什么,但是我没有听太清楚。
窒息感已经消失,我大口地呼吸着空气。
应该,和年级第一一起复习的感觉还不赖吧……
下午最后一节课,我望着窗外,夕阳笼罩在操场上,有个班还在上体育课,男生们打着篮球,女生们三五成群的聊着天,也不乏有某些女生在被逼着做仰卧起坐什么的,窗台上还摆着我的相机盒子。
“花晌,终边相等的角,三角函数值怎么样?”岚切突然叫我的名字,拿着的似乎是我的作业本。
“那个,互相……”
“相等。”萧雪又一次用书挡着嘴,告诉我正确答案。
“相……相等”我鹦鹉学舌地说着,要是没有萧雪,我估计又要站十多分钟。
岚切把我的作业本放在讲台上,似乎有些无奈。
“知道就行了,下次别做错了。”
下课铃响了。
“走吧花子。”萧雪把桌子里已经收拾好的东西一股脑放进书包,然后站了起来。
萧雪带着我出门之后到了四班空荡的教室里,然后拿起了一个座位旁的手提包。
下楼的时候我撞见了安乐,我把那个相机盒递给她,说我还有点事,让她帮我带给莫芊,然后跟着萧雪继续走下去。
萧雪并没有带我去图书馆,而是走进了宿舍楼。
我们学校的宿舍并不对所有人开放,而只对年级将近二百人,但宿舍只对前一百名开放。
宿舍一般都是两人到三人制的,与其说宿舍,倒不如说是学生公寓,价格便宜,而且设施齐全,甚至还在放学后提供外卖服务。
男生女生不分宿舍楼,一共有六层的宿舍,男生住在1-3层,女生住在4-6层。
萧雪拿着两个包,上到了四楼,最角落的卧室,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一个长发铺散到了下肋骨位置的女孩子,面无表情的样子却还有些柔和,她穿着一件黑色的短袖衬衫,脖子上挂着毛巾,脸上还有水迹。
“刚上完体育课?”萧雪把那个手提袋递给她,然后自顾自地走进宿舍,倒在了沙发上。
这间宿舍是一人宿舍,书桌和书架都在二层床的下面,对着窗户的方向和书柜前都有一张桌子,床下的书桌旁还摆了一张沙发,衣柜就摆在床的对面。
这样的小房间,一切都要围绕着床来做文章。
虽然只是学校宿舍,但是墙上却也挂了不少的水墨画,窗户下的桌子有个小小的收纳柜,旁边摆着一个装书的收纳盒,再前面摆满了茶具,还没有走太深,木香的味道就已经弥漫到我的鼻尖了。
女孩看我还愣在门口,便把手伸向我。
“你好,我叫秦淮。”
“花……花晌……”
我见过她的名字,总是在学校成绩排名的前十,而且是学生会艺术部的副部长。
萧雪在沙发上横躺,伸了个大懒腰:“今天吃啥啊,我都放弃了和苏樱共进晚餐的时光呢。”
“对面。”秦淮回答。
我噗呲一下笑了出来,宿舍的正对面刚好是教学楼,而教学楼的一层就是学校食堂。
“略。”萧雪吐了下舌头,拿出手机,“那还不如点外卖。”
秦淮拉了一把椅子,示意我坐下然后递来一杯用毛巾裹住的玻璃杯,蒸汽在上面回旋。
“我的呢?”萧雪倒是不客气,蹬掉了脚上的运动鞋。
秦淮白了她一眼,坐在了书桌旁边的椅子上。
我扫视着周围那些书法和水墨画,大多都没有署名,或许是她自己画的罢。而不懂这样视觉艺术的我似乎只能在内心无意义地感叹。
“好了,你不是要复习的吗?”秦淮指着萧雪的额头。
萧雪一边慵懒地应答着,一边转头问我有什么不会的题。
我只能不好意思地笑笑,告诉她我从上次不在学校,到后面的课程都没怎么听。
“那我就从上次月考到今天讲的都给你讲一遍吧。”萧雪抱着数学书,从沙发里坐了起来。
从宿舍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六点半了,萧雪和秦淮两个学霸一起,却还是没有把我的数学辅导明白,她留下了一句明天继续。
秦淮给的杯子里,有一股淡淡的茶香。
“你要去食堂吃饭吗?”萧雪不知道从哪弄了一块泡泡糖,却怎么都吹不大,看上去和秦淮宿舍玻璃一样的大小。
“不了。”我摇摇头,不吃晚饭这件事情对我来说简直家常便饭,本来只是讨厌和姥姥坐在同一张桌子旁,没想到后来就成了习惯。
我们面对的方向,落日正在下沉,公交车从残阳余晖中缓缓入站,萧雪踏上公交车,对我挥了挥手。
晚上的风已经变得冷了。
有几片树叶被风吹拂,离开了树梢,从我的眼前飘零在地,还有几片叶子向着更远的方向飞去。
公交车的门刚刚关闭,萧雪在门口微微抬头,视线追随着落叶。
不知怎的,我竟感觉那眼神之中带着一丝悲凉,像是揉碎一抹温暖的夕阳。
公交车开动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是莫芊打来的。
“喂小花?你有看到我给你发的消息吗?”
我应该乘坐对面的公交车,而现在我却在向夕阳踱步。
“啊抱歉……刚才没有用手机……有什么事情吗?”
我感受到我的语气中有一丝慌乱,似乎在躲避。
“没什么,就是你的相机用完了我没找到你,就给你放在你的桌子上了,你还在学校吗?”
我回头,张望了下学校的大门。
“抱歉,我已经在家了。”
“嗯……那你明天可以把相机带回家,帮我把我今天拍的视频拷下来发给我吗?那是预赛的参赛视频,很重要的。”
晚饭时间,学校的街边没有多少人,除了零星车辆穿梭的声音,就只有风声。
“好,我会的。”
“那就这样吧,明天见。”莫芊那边传来了笑声,通过电话的传递,我有些分辨不出来。。
“生日快乐”我轻轻地说,跟害怕她听到一样。
“谢谢。”
耳机中的音乐又开始继续播放。
“对不起。”
我总是不敢对那些人说出这三个字,仿佛这三个字是禁语,说出来之后我就会化为飘飞的落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