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時間軸一跳十二年後
第六幕 東京 --幕六之二--
明治十年(1877),東京下町,神谷道場。
神谷薰打開道場大門,裡面空蕩蕩的一個弟子沒有。
全部都不來了啊──!
自從父親被徵招去參戰後,道場的弟子越來越少,現在終於面臨門下生通通跑光的殘忍現實。雖然前川道場的師傅說如果沒弟子的話能夠去他那邊兼職,可是還是想要有自己道場的門下生啊。
「一大早鬼吼鬼叫的,吵死人了。」緣打著呵欠經過道場走廊,「代理師傅毛毛躁躁,怪不得弟子全跑光。」
「你這個白吃白住的好意思嫌房子主人吵!」薰抄起竹劍就打上去。
「誰白吃白住了,我可是都有好好繳房租!」緣千鈞一髮空手奪白刃。
硄─硄─硄─
巴站在院子裡拿著湯勺敲鍋子,「吃早飯了。」
「知道了!」薰一個反手把緣撂倒,率先跑過去。
「這傢伙,趁人之危。」緣昨晚大半夜才回到日本還睡不上幾個鐘頭,人處在低血壓的狀態。
雪代緣接了李先生在日本的貿易事業,經常得往返上海跟日本,手頭累積的資產已經足夠獨當一面不用寄人籬下了,只不過…
十二年前,緣看到巴跪在神谷越路郎面前,請求留她在神谷道場。當時的緣十分不解,可下定決心的姐姐不論什麼都撼動不了,隨著時間,緣明白巴當初為何執意要留在神谷道場。
那個小小的神谷薰,逐漸長成記憶裡面的那個人,憑空消失的…
太像了啊,無論是樣貌、神態還是聲音,都一模一樣。
「緣!再不過來就沒你的份了!」薰在院子叫喚他。
「來了啊。」緣抓抓自己的腦袋,不再往下想。
由於都沒有弟子來,三人乾脆就地在走廊上吃飯。
「到前川道場兼職?」巴將垂下來的白髮撥到耳後,「我反對。」
「我也不願意到別人道場兼職,可是現在門下生都跑光了,在繼續下去道場的生計…」薰不想在自己當家的時候把道場敗光。
「支撐一兩個道場緣會有辦法,去別人的地盤太危險了。」巴說的理所當然。
「姐…我還是妳的親弟弟嗎?」就算撐得起來也不那麼容易的事情啊。
「不需要上吊眼的幫忙。」薰嫌惡道,從小到大緣沒少欺負過她,本能的排斥他的幫助。
「說誰上吊眼妳這臭小鬼,而且我的眼睛明明就跟姐一樣。」薰對待他跟對待巴的態度根本是兩個人。
「誰應聲就是說誰。」薰才不吃他那一套。
「別吵了。門下生的問題或許能夠透過改變招募的方式,神谷師傅在這裡的名望還是有的,代理師傅到別的道場兼職的事情傳出去有損神谷道場的名聲,前川道場兼職的事情先作罷吧。」
「嗯…」想不到其它的辦法,薰便同意巴的決定。
「既然你們倆下午沒什麼事,去幫我買個米、醬油、鹽還有味噌…」
「姐!我才剛回日本耶!好歹讓我睡飽吧。」我真的是妳親弟弟嗎?
巴挑眉,「難道你要讓小薰一個人扛這些東西回來?」
「啊~啊~我知道了啦。」緣煩躁的抓抓腦袋。
收拾完後兩人一道上街買東西。街道上攘往熙來的,不少人向薰打招呼。
緣從事貿易工作,滯留在日本的時間不長,儘管在神谷道場住了許多年,還是很多人都不認得他,不停向薰詢問這個年輕男人是誰。
「妳的人面可真廣。」緣讚嘆道。
「這又不是什麼好事…」薰不以為然,「多是碎嘴的閒人。」
「似乎是。」緣推推滑落鼻梁的小眼鏡,「姐不常出門吧。」
當薰對著別人介紹他叫雪代緣時,會聽到他們轉過身時竊竊私語,雪代巴、白髮女人、獨自入住神谷道場,脫不出這幾個字詞。一個貌美的年輕女子忽然住進喪偶的道場主人家裡,僅僅是這樣就足夠這些人浮想聯翩。
「來街上就只有騷擾跟更多的騷擾,巴明明沒做錯事,卻得承受這些。」
從有記憶起,巴就一直待在她的身邊,像呼吸一樣自然而然。儘管沒有母親,可是有巴在就足夠了,對薰來說巴是她的母親也是她的姐姐,薰不懂那些人怎麼能有這麼多閒言閒語可說。
「那搬離這裡怎麼樣?」
「什麼?」
緣老早有搬離這裡的念頭,這個地方想起來盡是些不好的回憶,沒有任何歸屬感。會留在這邊是因為巴,而巴留在神谷道場的原因像是對遺憾的執念,緣感受的到巴對任何人都沒有感情,彷彿所有感情都跟著那個人一起消失,不論是有恩於他們的神谷越路郎還是自己,除了眼前這個神似那個人的神谷薰。如果薰願意走的話,巴想必也願意離開。
「怎麼能說搬走就搬走,爹的根基都在這裡,神谷道場是我們的家啊。」薰覺得莫名其妙。
「是”妳的家”吧,大小姐,今天一早還說我是吃白食的,轉頭就忘了。」緣譏諷道。
「”我們”是我跟爹跟巴的家,不包括白吃白喝的上吊眼小眼鏡。」薰不甘示弱。
「都說過我有繳房租,妳這傢伙記性真差!」
「你…痛!」正當薰要回嘴,一個路過的男人用力的撞過來,薰被撞倒在地。
「臭娘們,撞的老子…」那個男人回過頭,瞪大眼睛瞧著薰,「是妳!妳居然一點都沒變。」
「誰啊你…」薰搭著緣的手站起來,眼前的男人她沒半點印象。
「打斷老子的鼻樑還裝傻!」
打斷鼻梁…?
是襲擊巴跟那個人的三人其中之一!
其中有一個被打斷鼻梁,那件事情的後續交給神谷越路郎,沒想到這些傢伙還活的好好的,緣恨不得當初就自己動手宰了這群人。面前的男人因為鼻梁斷掉臉孔顯得特別扭曲,他從懷裡抽出小刀。
看到對方亮刀,薰神經緊繃,她沒有帶木刀在身上,「你認錯了人,我不認識…」
緣伸出手擋在薰面前,「回去,這個男人我來處理。」
「哼哼哼,想逞英雄?」那個男人招招手,不知何時他們被包圍了。
緣嗤之以鼻,「打不過就群毆,真有小人風範。」雖然是些烏合之眾,但人數差距太大對他們不利。
「看樣子無法溝通。」薰抽出扛米油鹽的扁擔,「七個人,我四你三。」
緣本來盡可能不要惹麻煩,但要是薰被傷到一分一毫,不敢想像巴會是什麼模樣。
他從兜裡掏出洋槍,對著斷鼻梁男人的腦袋。
喀咂,上膛的聲音清脆無比。
「不想死就快滾。」緣推了推眼鏡。
斷鼻梁男人向後退了一步,不斷扭頭示意旁邊的人,卻沒一個敢上前。
此時緣忽然對空鳴槍,槍響的聲音之大,那群人嚇的爭先恐後連滾帶爬的逃走。
「你哪來這玩意…」薰目瞪口呆。
「當然是走私的啊。沒時間傻在這了,警察來就麻煩了。」緣扛起米油鹽味噌,「還不快跑!」
「走私!?喂,等我啊!」眼看逐漸有人因為槍響聚集,薰沒法子只好跟著跑。
不想讓巴操心這件事情,本來先套好話了,可是薰跟緣從小就沒默契,一不小心沒兜好,整件事全抖出來,現在兩人低下頭跪坐在巴面前。巴冷著臉不發一語。
薰偷偷瞄了巴一眼,發現她正看著這邊,「…對不起。」
「為什麼道歉?」
「呃…嗚…」因為妳看起來很生氣就先道歉了。薰當然不敢說出口。
巴無奈的嘆口氣,「罷了,沒受傷就好。那個男人…放著不管可能還會找上門。緣,這件事情你去調查一下,最好能斬草除根。」
「我知道了,這件事我會處理好,還有另外兩人會一併追查下落。神谷師傅不在,姐姐妳們最近多注意點自身安全。」
看著巴跟緣你一言我一語,只有薰在狀況外。
「原來你們知道那些人?那個斷鼻梁的男人不是單純認錯人嗎?」
光是想要解釋緣就頭痛,「這件事情有點複雜,總之那些人我們會想辦法。」
「什麼叫你們會想辦法?被襲擊的人是我啊!他一副認得我的樣子,到底是怎麼回事?巴!」放棄從緣那邊得到答案,薰轉而問巴。
巴漆黑的眼底映著她的身影,可是這瞬間薰覺得巴不是在看她,這種感覺不是第一次,巴有時會這麼看她,當薰追問時巴總會顧左右而言他。
「妳不需要知道。小薰,只要…」
「看著我!妳到底在看誰啊!」連巴都打算瞞著她,薰忍不住動怒,「我不是小孩了,不需要多餘的保護,為什麼不肯讓我知道?」
巴跟緣都看著她,卻沒人打算回她話。
只有她被排除在外,薰受不了這氣氛,「算了,我自己調查!」說完奪門而出。
「小薰…」巴起身想追上去。
「我來追吧。」緣按住巴,「姐,是時候該讓她知道了。」
「她不需要知道這些。」
「被當了十二年的替代品,她當然有權知道。」緣早就看不下去,「妳也該醒來了,從那場惡夢裡面。那個人已經消失十二年,不會再回來了,別把小薰當成她啊!」
「快追上去吧,跟丟就不好了。」巴沒打算回應他。
「姐!」
「我沒將任何人當成薰的替代品。」
巴看向遠處,幽幽的說,「任何人都無法代替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