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历390年，春，一辆马车从灿烂镇出发，一颠一簸地向皇城驶去。

可能对失地重归过于难以置信，皇帝的文书一周前才缓慢送达，但结果还是好的——前大将军遗孤莱薇·加斯帕·克莱恩，因收复旧土有功，现特封子爵席位，领其父旧属，望速回京复命。

效率一如既往的低下，刚好给了我们调整的时间。

事后统计，经此一役，灿烂镇损失了近乎一半的人口，可谓百废待兴的状态。但好在兽人也需要生活，所以基础设施仍保持着运行，恢复起来只是时间问题。

只是辛苦了莱薇，刚从耳鸣中恢复过来，马上就得跑前跑后维持秩序，好在有阿市帮忙，所以问题不大。

比较麻烦的是我这边了，3000多具兽人尸体，不少人血里还残留着鸠毒，放着不管必产生瘟疫，直接焚烧又会污染天上水源，于是我决定把它们全部炼化了。

炼化可是个大工程，主要我这人比较抠门，生怕漏掉他们身上任何有用的素材。

好在收获还算可以。3000具尸体，一共回收了2000多副刚爪，800张兽皮，400架兽脊，100条长牙，50块低级晶石，20块高级晶石，当然，最重要的，莱薇的战利品，“兽王种之核”。

兽人的世界，除了极少数的变异体，兽王种的数量大体恒定，其中的关键便在于“核”数量的平衡。

简单讲，兽人的进化方式便是吃，强大的兽人通过吃掉更上位兽人的核获得升级，本质上就是“核”争夺的过程。

兽王种之核，放在人类的世界，大致相当超高级的转职之证一般的存在，但无法被改造，永不会被破坏。

“核”虽然不灭，兽人就不一定了，事实上每年不知有多少兽人死在“核”的力量之下，高风险高收益，全看自身如何取舍。

整理好战利品，接下来，就是王城的事了。

皇帝文书送达的当晚，我叫来莱薇和阿市，询问她俩各自的看法，阿市表示看不出任何异常。

“不就是例行赏赐吗？在兽人国，将军打了胜仗，搜刮完毕后也是要回京受赏的。”

对此，莱薇否定道：“受封不是重点，否则大叔也不会问了...里面难不成有什么阴谋？”

毕竟是小孩子啊，对大人的世界真是一无所知，不过因此才显得出我教育的意义。

“我说，莱薇啊，你真觉得拉尔的死是场意外吗？”

不甚温柔的谈话，女孩的眼神立马锐利了起来。

“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父亲的死，极大可能是被人设计的，而幕后黑手，此时就潜伏在王城。”

如是的推断并非没有理由，灿烂镇的沦陷实在过于迅速，以至我才刚听说开战，下一秒人类就败了。

边境的结界完全沦为了摆设，兽人军仿佛凭空出现在灿烂镇一样。

后来我也有去边境调查，结界的运行分明完好如初，唯独兽人进攻时失去了作用，这种事决不可能是巧合。

直到看见水库那里的结界，我才明白，问题的根源所在。

“还记得我们在水库边见到的结界吗？据我所知，设计得出来那种术式的，这世界总共不超过五个，而那五人，刚好全部都生活在王城。”

“哪五人？”

莱薇的声音隐约有些颤抖，但勉强还能控制住情绪，看来还记得我跟她之间保持理性的约定。

“都是我的老熟人了，前S级冒险家柯莱特，皇家护卫队总长维克托，八杰之一的穆，以及我的贤者同事们——处女宫的卡莉姆，白羊宫的凯多。”

“大叔，你觉得谁最有嫌疑？”

“不好说，虽然我心中已有答案，但个人的偏见太重，说出来反而会影响判断。王城的事就留到王城解决，你们只需知道，我们此行绝非是受封那么简单就行了。”

简单加固过防御的结界，随后便是出发。灿烂镇到王城差不多5天的行程，而这五天里，我每天的任务就是看着女儿们打情骂俏，渐渐对莱薇也有了新的认识。

这妮子，当真是个天才！

寻常人把妹，总是装着关心对方的一切时不时去讨好，莱薇却不一样，在她与阿市的互动，你从来看不到迁就的一面，永远是她主导着玩什么、对话该怎样进行，活脱脱一副霸道总裁模样。

阿市虽然温柔，但总有被惹烦的时候，这时凸显她天才的地方就出现了——不同于旁人的认错、退步，莱薇采取的是加大攻势。

好比刚刚翻花绳，莱薇耍赖松手了，可把阿市气的半死，直接赌气不理她了，此时的莱薇却并没有直接认错，反而同样生起气来——“哼，你就仗着我喜欢你，所动不动就不理我，等哪天你喜欢我了，我一定同样不理你！”直球攻势别说阿市了，就连我这旁人都听得害臊，天底下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无耻归无耻，对阿市还挺管用，听见别人直说喜欢自己，小兽娘羞的耳朵都红了，气也消了大半，等到莱薇找她玩下个游戏时，早忘了先前矛盾是什么。对于女儿的这一番操作，我只能说，不愧是莱薇哥！

玩归玩，修行还是不能落下的。

由于忙着赶路，所以我教了她们冥想的修行法。莱薇的职业是暗杀者方向，所以重点在于耐性与气息掌控，至于阿市这边，则是跟我一样的圣职方向，兽人里还蛮罕见的。

说到罕见，初见她数据面板就吓了一跳——体 D，力 C，魔 B，敏 D，智 A，运 C，弱体高智，完全跟一般兽人反着来的。

不过看到固有天赋，又稍微能理解了——【绝境的轮回】，可将物体回溯至近三天内任意时刻的状态，但每回溯一秒，便将永久消耗一点MP一周，看上去就很耗蓝值的样子，而数据面板里，跟蓝值上限挂钩的，便是“智”了。

话虽如此，纯兽人的状态，蓝值顶天6000就封顶了，换算到技能里连两小时都回溯不了，比起寻常的修复魔法都不如，怪不得在兽人军里只能做些打杂的活。

但不限制回溯对象，技能的应用前景还是挺广泛的，就看未来如何开发了，当前的问题还是尽量把蓝值给提上来，总之“智”先提到S才行。

大体方向确立，接下来就是身份判断了。

说实话，跟莱薇不同，自从转生到这世界，我对面前的一切都充满着怀疑。

于是抵达王城的前一天，我私下叫来阿市，希望她与莱薇能签订个奴隶契约。

小姑娘倒挺懂事的，马上理解了我此举的意图，于是当场便同意了，反倒是莱薇那边出了些事端。

“我不同意！”

莱薇生气地大声嚷道。

“没事干嘛要弄这个？阿市她是好人，我又不是坏蛋，哪有把好人当奴隶的？！”

小女生发起脾气来就是多事，我无奈地看向阿市一眼，对方却从容多了。

“这不是好人、坏人的事。”

只见她拉着莱薇衣袖温柔地解释道。

“银叔的意思是，我现在身处人之国，兽人的身份必将引起他人怀疑，比起隐藏身份，还不如做你奴隶安全许多，他也是为我着想才这么提议的。还是说，你就是想让我一直东躲西藏的？”

好孩子啊，真是个好孩子啊。

如是的说辞，莱薇也不好再讲什么了，于是取得双方同意后，我在两者的灵魂上刻下了专有的契约，契约成立后，阿市将永远从属于莱薇，不得违抗其意志；相对的莱薇也须尽到所有者的义务，不得离弃阿市。以“人生自由”为代价，成功为阿市赚取到1000点技能数，“智慧S”轻松达成，到达王城后马上就可安排转职了。

计划是好的，现实却总会出现偏差。

刚进入王城，莱薇便被琳琅满目的商品迷乱了眼球，俨然一副村姑进城的景象。

“阿市，你看，这里有好多马车！”

“看见刚刚走过去的姐姐了吗？她的衣服真好看啊。”

“哇，城里的武器店都那么大的吗？”

相比之下，大概流浪过不少城镇，阿市就沉稳多了，时刻拉着莱薇的手，生怕她在人群中走丢，璀璨的阳光下，那头褐色的蓬发隐约散发着金光，连同其脖子上的奴隶纹一并引人注目。

逛累了，也到了我们今天的目的地，我那阔别多年的别馆，人称贤者之间的第七狮子宫。

名字喊得响亮，实际就是栋破房子而已。

推开门，闲置多年的房间此时满是灰尘，但好在有结界庇护，没见老鼠、蜘蛛一类小动物，不然两位女生肯定说什么都不会入住。

阿市说不定还能忍受，莱薇肯定没戏了。

实际上，第一个抱怨的也正是她。

“咳咳...真脏啊，大叔，你平时都不请人打扫下的吗？”

“我又不住这里的，打扫干什么？你们随便找间房子清理下吧，我去买几床单被子过来，今天将就下就成。”

“将就...”

莱薇鄙视地环顾了行宫一周，脸上尽是嫌弃的神色。

“与其蹲在这种破房子里，我们直接住旅馆不强些？”

“呵，住旅馆，亏你想得出来。看来你是真没发现啊，刚刚进城的一路上，有多少双眼睛盯住了我们。”

起初我还以为是错觉，所以任由姑娘们瞎逛，尽可能地浪费时间。但事实证明，我的警觉是有必要的。

七个人...不对，八个。高手，最低也是C级的冒险家环绕在我们周围。那么问题来了，他们瞄上的是我，还是莱薇那边呢？

再无谋的人也不会蠢到在教会地盘上撒野，所以莱薇她们还是呆在狮子宫比较好，至于那些蟊贼，只能我把他们引开了。

于是借着买东西为由，我特意去了趟西市，人称“下水道”的地痞聚集地。

而刚拐进无人的胡同，尾随者们立即露出了他们獠牙。

“总算出来了。”

被八名蒙面人围住，在我人生里也是新奇的体验，于是我平静地笑道。

“所以说，你们是劫财还是劫色啊？财的话我手上还有几个金币，色就免了，我对男人没什么兴趣。”

许是没理解到我的幽默，领头的黄毛开口骂道：“死到临头了还嘴贫，我看你是真活腻了。”

“原来如此，是要我的命么...说起来，你们知道我身份吧？狮子宫的白银贤者，杀了我可是重罪哦。”

“哼，区区无能者，本就该无名地死在下水道里，你不会真以为有谁在意你的死活吧？”

出现了，经典的“能力阶级论”者，虽然我在教会里确实饱受争议，就连贤者的身份都是出于政治正确的宣传才提上去的。

“你们的主谋是谁...算了，问了你们也不会说。”

具象出我珍爱的法杖，打架看来在所难免，你说我一个辅助系的贤者，怎么最近老遇到这些打打杀杀的事呢。

“还不出手？难道要我先攻吗？”

我讨厌战斗，或者说，我讨厌一切会让自己置身危险的因素。

但兽人那战后，我惊奇地发现，自己原来还挺强的。

虽然战力方面连A级的冒险者都比不上，但加上自身的辅助系魔法，结果就大不一样了——八项强化魔法的加持下，刚刚转职的莱薇甚至可以战胜兽王种，我可能比自己想象的厉害许多。

所以同样的增幅下，收拾几个C级左右的流氓，实在绰绰有余。

“不可能！”

满嘴鲜血倒在地上的黄毛如是抗议道。

“委托人讲你明明只有B级实力，怎么可能强成这种样子！”

“哦，委托人吗？”

听到了有趣的词汇，我朝脚边的杂兵补上了两杖，随后径直向黄毛那边走去。

“那么方便告诉我下吗，这名委托人到底是谁？”

随着距离越发接近，黄毛的脸肉眼可见的扭曲了起来。

“对了，可别坦白的太早哦，毕竟我手痒起来了。”

接下来就是喜闻乐见的拷问时间，我之所以选择来“下水道”，便是方便处理现在这种局面。

得到想要的答复后，我丢下半死不活的流氓们，独自踏上了归程，期间顺便买了几铺床单和被子。

回到家后，推开房门，却被眼前所见给惊呆住。

干净整洁的地板，闪闪发光的墙面，整个别府新的仿佛脱胎换骨过一般，恰如我最初见它时的那样。

阁楼之上，莱薇倚着栏杆向我炫耀：“看吧，这才像个人住的，先前那个简直就是猪窝。”

“我出去一个小时不到...这个，你打扫的？我不信！”

“阿市做的，不过我也有帮忙。”

“呵，帮忙加油是吧，我看你衣服还挺干净的。”

“小姐她确实帮忙了！”

听到我在嘲讽莱薇后，阿市从楼上突然冒出头来，脸上还蘸着打扫时的泡沫。

“打扫用的水都是她提上来的，没她我一个人可做不了这些。”

哦，原来只是帮忙提了下水吗，那还真是辛苦我们大小姐了。

我面带鄙夷的看过莱薇一眼，随后叫停了阿市，兽人体力好也不是这么用的，这半天的清洁差不多抵上我一年的工作量了。

不过真是好孩子啊，我开始为之前怀疑她感到有些内疚。

安置好买来的器件，焕然一新的环境下，这栋房子竟然有了些许家的感觉。

坐在刚买来的沙发上，看着嬉戏玩闹的两个女儿，所谓幸福，大概便是如此的感觉。

今天就这样休息吧，麻烦事留给明天再做。

夜晚，我早早回到自己的房间入睡，近半月来从未睡得如此宁静充实。

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正午，惺忪着眼皮走下楼，听见的第一声问候是来自莱薇的嘲讽。

“都中午了，你还真是一头懒猪。”

算了，我不生气。

“银叔，早上好啊。”

“嗯，早上好。”

美好的一天，从阿市温暖人心的问候开始。吃过女儿们准备的早餐（阿市做的），接下来，就是工作时间。

“走吧，该去见皇帝了。”

阿市留着守家，我带着莱薇向王宫进发，心情同时又有些复杂。

正殿的大厅内，皇帝亲自接见了我们，毕竟莱薇是皇女所生，理论上也是他的血亲。

“你们受苦了！”

才刚见面，许是想到自己惨死的女儿，皇帝突然抹起眼泪痛哭了起来，许久才恢复平静，随后又问了些灿烂镇的情况，等我讲到拉尔惨死的时候，只见他突然哀叹道。

“唉，真是天妒英才，想不到克莱恩将军竟会遭此不测，我国又失去了一位栋梁！”

悲之切，哀之恸，若不是我早弄清了事情缘由，怕不是真以为他有多伤心。

伪善者。

环顾过四周，在场的除了莱薇，包括我在内，无一不是披着人皮的伪善者。

但游戏就是这么进行的，所谓政治，从来就只与权力有关，公理、道义不过只是争夺权力的工具。

灿烂镇沦陷以后，公国既没派兵增援，也没展开报复，拉尔就像被自己祖国遗弃了一样，除了外交上的几句谴责，再无别事发生，所以失地收回，王城这边反而惶恐了起来。

这个世界何其腐烂，对此我向来心知肚明——事实上作为教会指定的贤者，我自己也是腐烂的一环。

但原以为再怎么腐烂，在面对外敌时，人类的利益总该是一致的，可惜事实证明，我还是太天真了。

于是我劝住演戏过火的某人。

“陛下节哀，现如今大仇得报，相信将军与皇女大人在天之灵也将得到安息。”

“是啊是啊，总是沉溺往事可不行...话说回来，你们是怎么打败那些兽人的？边境守卫严密，我们想派军都派不过去。”

还在演，你真的想派过吗？

“毒，启禀陛下，我在敌人的水源里下了毒。最重要的还是莱薇大人不屈抵抗，我们这才迎来了胜利的反击。”

谎话，但不该有人能察觉到，我匆匆瞥过众人一眼，神色异常的却不在少数，果然所有人都是同谋么。

英雄的颁奖还在继续，冗长而繁杂官方的流程，莱薇被授予子爵之位，之后是惯例的庆祝聚会。

回家的路上，莱薇被灌了不少葡萄酒，走起路时摇摇晃晃，脸上更醉的醺红。

望着她一身深蓝色的礼服，妆容明丽，想起派对上她与别的贵族谈笑风生时的优雅从容，我突然想到，可能这才是她该有的生活方式。

于是马车上，趁着其酒醉，我试探性地问道：“感觉怎么样，与你外公的初次见面。”

女孩的回答则彻底地让我安下了心。

“恶心，深入骨髓的恶心。”

如鹰一般的眼神，内在的锋芒丝毫未被美酒腐化，一如我初见她时那般纯粹。

我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太好了，我还想如果你放弃了，我的报仇就同样没意义了。”

“所以，目标是谁？哪个是害我父亲的真凶？”

小孩子就是性急，不过这也是她的长处。

“全部哦，那里的所有人，都得给拉尔陪葬。”

多年以后，回想起说过的这句话，我当时可能真的气疯了。

但更为疯狂的还是莱薇。

听完我的狂言，她丝毫没有惊讶，仿佛只是听到了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那就做吧，既然是陪葬，场面就得盛大些才行。”

值此一刻，自家女儿的形象在我心里已彻底成型。

假如哪天她成了一位帝王，定将是个千古留名的暴君。

但也正因如此，才能显现我所存在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