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给的功法季无念练过,并不怀疑其作用。但月白又给了一些其他的,她便想先整理一番,并用其他笔迹重新抄写,最大可能得在不暴露月白的情况下将此送出。为了让有更多人重视,季无念还打算在整理完成之后以慕天问之名送明云三清各一份,广而告之。
看她有事要做,月白也不扰她。正好许久未见苏扬,便去看看。
这位花魁在被带回长夜后便独住一方。季无念有时会来找她谈心,她自己也要修习月白教与的魂力,日子也算不上无聊。前段时日月白昏迷,季无念来得少了,苏扬未有多言。现在看到正主无事,她好像也松了一口气。
“你没事,绛绡安心了一些吧?”苏扬给月白倒茶,用了昆弥产的黑茶,味道苦而回甘。
“……嗯。”月白点点头,对她说,“丛生回魔界去了。”
“她有与我说,”苏扬笑道,眼中又是玩味又是低沉,落在平整的神色桌面上。“有时想想也是有趣,阿生那样一个魔修,居然如此忠心……”
“阿生重情……”这是季无念下的评价,月白也是同意。“她对你也一样。”
苏扬低头笑笑,风情似夏日之风,在媚然中许一抹清凉温婉,只为心中人。“魔尊对她有恩,要还可也不容易……”但丛生允她,说了会回、她便等着。苏扬顿了顿,再看月白,笑言,“可惜我也帮不上你们什么忙,还要劳你教导……”
“你本是客,让你一个人在此,该是我们怠慢。”月白伸出手去,“至于这些,也算不上什么教导。”
苏扬把手搭上去,并不多说、只是笑笑。
月白引导着苏扬魂力、看她进展。看得出苏扬这段时间并没有闲着,魂力修行多有进步,能承受得住月白稍稍加重的牵引。不过神上再用力些,还是让她沁出了汗。
薄汗被锦帕擦去,苏扬也缓了缓气。她接过月白递给她的茶杯,半苦半坏,“月白大人的神魂还是如此宽广,探不到边。”
既有些调侃又有些钦佩,这位一出场就坏心眼的花魁在熟了之后叫月白有些搞不清楚她真实的性子。不过想想,能和丛生一对,苏扬大概也有俏皮一面。月白笑回,“也是慢慢练的。”
这倒让苏扬有些兴趣,笑问,“月白你、也有师从?”
“那倒没有。”月白抿一口茶,坦诚说道,“不过是自己多多尝试,寻找窍门。时间久了,也就这样了。”
她说得似水无痕,苏扬却抓住了重点,“能寻得法门、写就成书,也是少有人及。”
月白摇摇头,“并不是我一人完成。”她转回苏扬身上,“阿扬你的天赋很好,进展已比我想得要快。你现在可以试试将魂力外放,像这样……”她横手变出一支竹笛,抵在唇边,轻轻得吹了一个商音。
苏扬识音律,关注点却不在其音,而在其魂。波澜的感觉荡漾行至,她好似能感觉到周边震荡穿身而过,留下丝丝涟漪。
很难说清楚这是一种什么影响,但她能多多少少明白。
月白又递出一支,“试试。”
苏扬学她,小曲三节,音律灵动,但其中有音、无魂力。她放下笛子,看月白笑着对她,“慢慢来就好。”
“……嗯。”苏扬放下笛子,握在手中微幅滚动。她想到什么,浅浅一笑。
月白见了,问她,“在想阿生?”
苏扬摇了摇头,却是吸了一口气,吐出来时、眼神也更为清明坚定。“我只是在想自己。”
月白好奇,听着她说。
“原来我总觉得,虽然我没有力量、难修灵力,但我可以从其他的方面助她、帮她、陪着她……”她看向月白,似是在她身上寻找憧憬,“可现在真有可能将力量握在手中,我便觉得以前的自己有些好笑……”美人一笑,俏然嫣然,“自欺欺人。”
苏扬自己也清楚,一直在遮风避雨的是丛生,她能做的一切、并不触及最本质的困境……这种无力感难以言说,便是对着丛生、苏扬的这份心思也不好展露。
力量在这个语境里、是一种很纯粹的东西,不能通过其他任何方式得到。月白懂她的意思,但好像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幸而苏扬看出了她的犹豫,又是笑道,“月白你别误会,我并非自怜自艾……只是突然的一点感受,其实也经不起细敲。”她笑道,“情势、情报、情感,诸多细节皆可利用,也能达到心中所求……不过是费力些罢了。”
“……是啊,”这个月白倒是有感,“能利用的东西那么多,便是那些拥有‘力量’之人,只要方法得当、也可玩弄于鼓掌……真要省力、还是有办法的……”
月白会说这话,肯定不会是因为苏扬。她看这姑娘眼中神色挂下来,反而笑道,“月白你这语气幽怨,可是因为绛绡?”
不是她还会有谁?
“……你都不反驳一下‘幽怨’么?”九一插一句。
月白不理他,却还听得苏扬加一句。
“不知是因为她玩弄了你、还是因为她不玩弄你?”
……这就问得有些坏心眼了。
月白看她一眼,垂眸说道,“她每次说话半真半假、半藏半露,什么也都是自己做,并不会将我算在其中……其实这也没什么问题,但……”月白有点讲不出那个“但是”来,只能停在半路,由苏扬接上。
“但你心疼?”
月白本是向着“那样更方便、简单、省力”之类的方向思考,但苏扬这样说,她也没有否认。
这可能是她少有的挫败时刻,苏扬洞察,浅浅笑道,“看来月白大人当了真,不再只是‘随便玩玩’了?”
随便玩玩?
她之前与丛生便这样说,竟与苏扬也说了一遍?
眼见月白瞥过来,苏扬低笑,“自然不是指你对她。”她顿了顿,“但你对她所在意之事呢?”
“……”月白无言。
她一个被绑来做任务还发现一堆蹊跷的人,实在无言以对。
“可能许多事你不在意,却可能对她意义非凡,”苏扬有些能理解绛绡所为,“若是她真的将这些意义强加给你,你又还会对她另眼相待么?”
月白叹了一口气,“意思我都明白,但有时还是……不愉快。”
“关心则乱,”苏扬只能递茶给她,“绛绡也好像挺爱折腾,辛苦你了……”
苦味泛上舌尖,月白觉得自己需要糖。“阿生也常气你么?”
“她和绛绡这么聊得来……”苏扬也只能叹气,“你说呢?”
半斤八两。
两个有共鸣的女人聊了很久。一直到长夜中的圆月高升,月白才告辞离开。静水竹轩内烛光温润,季无念还在奋笔疾书。月白想了一下,又转身出去,踏入一片黑暗。
“月白你要去哪儿?”九一听了一下午的“show’s talk”,这会儿才出来一问。
他最近识相得很。不仅仅是在月白和季无念这样那样的时候自关小黑屋,平常她们俩在一起撒狗粮的时候也开始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毕竟他这个无用的系统对宿主没有任何的帮助,从手段上来讲、也对月白没有任何的束缚力。而且他隐隐有一种感觉,月白对这个所谓“任务”,知道的可能比他还多……
事实大概也是如此。九一看月白回到北地洞穴,面对一地乱石残垣,颤巍巍得开口,试图从月白那里分这么一勺子的注意力。
“月白啊……”
“嗯?”
“……你现在、是在做什么啊?”
“换阵。”月白随意回他一句,手中结印。
她的身边法阵浮现、重重交叠。其中圆方相嵌,铭文浮动,一道两道皆随着她的手印变化而交换流转,最后推前而上,抵一镜之青背。
那圆镜顺势,随阵法回之原位,在破裂的山壁中重挂高空,成一方明月、照半壁荷莲。
光彩低流,填补裂纹,山湖归静谧、似有蛙鸟声。
月白看着眼前大致修复的壁画,伸手下滑,那原本泛着光的一切似乎跟着她的指引沉没,藏进了无声无息的空间。月白低头,确认没有感知到神息,这才吐出了一口气。
九一看看周边的乱石和重回平静的黑暗,弱弱得问月白,“这就好了吗?”
“嗯。”月白还闭着眼,慢慢吐息。她的身体没有好全,仅仅是重塑阵脚便让她有些闷疼。之后的隐藏实际上有点勉强,但月白又不想拖着。
这已经变成了她的身体状态与阵法奔溃的一场赛跑,月白参加得不算热情,但也还不至于冷漠。
“……月白,你能不能跟我解释一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呀?”系统有些怯生生的,无知让他感受到了异样,连吐槽的动力都少了。
月白有些享受这段时间的清净,可九一这样委委屈屈的,又让她觉得有些可怜。这个系统是真的无知,虽然被赋予智能,但大概没有被教于多少知识。月白也不想他总是这样说话,好像自己欺负了他,于是看着面前空空的石壁,先问,“你知道这个阵么?”
“……不知道呀。”
这答案在意料之中,月白也无意因此多做停留。她往外走,边走边回,“这是奠基空间的大阵,按设计应是六十阵脚。”
“……奠基空间?”九一觉得这个概念有点熟悉,不由得联想到巴林时那句‘规整时光’。他要是有汗毛,现在能给吓得全部竖起来,“你不会是在说‘时空理论’吧……?”
爱因斯坦的棺材板、真要被掀开了么?????
“我不知道你说的那个是什么,但此阵也确实牵扯时光。”月白察觉到他的惊恐,没太在意。
“……所以,”九一惶恐得问,“这个阵也有控制时间的?”
“……不算吧。”月白给他解释,“时阵是另起的,阵脚十二处,每处更为复杂。”她顿了顿,“两阵交缠流转,互为起、互为终,却又可合可分……细节很复杂,但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你是不是学过相对论?”九一咽口口水。
“听说过。”月白说,“但我知道的部分,只讲述交缠的一种现象,并未去探索其他可能。我能控制时空,也就不必刻意按其法设计。”
“……”这番话几乎要惊掉九一不存在的下巴,“所、所以……这些‘阵’是……”
“这些是世界的基础,”月白淡淡得说出答案,“是保持此世稳定存在的基石。”
“……”爱因斯坦的棺材板、真的被掀开了。
九一已经不知道是该聚焦于她这番话里的“科学性”还是“玄幻性”,他甚至不知道怎么问月白是如何知晓“相对论”。本就傻乎乎的系统现在满脑子的震惊,感觉所有思维都短路了,最后憋出一句……
“卧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