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稍微向左上后方倾斜……嗯……なのは,你应该放松些,记得我说过什么吗?要保持垂直。”
十二月初,霍格沃茨城堡已点燃长明不灭的火焰迎接凛冬。圣诞节的欢响颂音已在来途,冰霜凝于朝升暮落之时,白岭银湖成为猫头鹰翼羽下不化的来去之景,落雪似乎能有效消解温度及音量,周末五楼的废弃教室里不时响起的足音却难以感知到轻松情绪。
跳舞是项具有挑战性的活动。
协调性、节奏性、与舞伴的默契配合及音乐之中富于变化的肢体动作……初窥门径的なのは在最开头的基本架型上就已磕磕绊绊。
魁地奇中训练出的良好身体素质及灵敏反应似乎对如何柔韧地控制躯干效果甚微,なのは僵硬地挪动头颅朝Fate指定的方向仰去。陷进思维与身体脱离状态的格兰芬多从未萌生中途气馁的想法,却亦为逐渐迫近的舞会而烦恼。
试图依据先前练习的手臂姿势调整的なのは只求到时别让那位尚不知名的舞伴产生与八眼巨蛛共舞的错觉。
细微的笑声,接着是新任私人指导从始至终坚持的教学方式——使身体感知到正确方式后形成记忆,Fate轻轻地托住なのは的后背,使其能明确知晓背后的依靠所在:“我在你后面,所以请尽可能地倒下来吧。”
如果这时紧张会奇怪吗?
意识到将自身重量全部托付给挚友、亦将那份笨拙全部显露,没问题,因为背后是彼此有着珍贵情谊的友人。令眸内海面微微颤动的是,于稍前得到印证的月桂气息不见踪影……绝对是多想、只是多想吗?
Testarossas末裔承担的家族标志究竟与那股味道有何关联?
指尖能够清晰察觉到原本紧绷的背部肌肉渐渐松缓下来,却仍泛有些许僵硬。不忘纠正手臂摆法的Fate稳稳地托住なのは,并精确地停在预想位置。她停留的时间很短,无需言语只要稍顿片刻即可让なのは知晓将要远离的信号。
なのは脖颈的弧度如弯流虹。
擅自地,甚至可说是轻薄地做出这样的比喻。Fate敛回视线,仅仅是存在友人间善意的赞美而已,那只手却加快离开的速度收在身侧,转而专心致志地继续教导:“很好,なのは,记住这个位置,再来次好吗?”
无论何时都会觉得挚友有着格外聪颖的天赋。经过数次练习已能接近标准的姿态想必在舞会将会博得关注。于魁地奇上无需赘述的契合及对魔咒深刻而迅速的理解,即便有几门并不拿手的科目,在每次周末课业互助时经过讲解也能很快地融会贯通,更不论なのは的魔法史就比她好出一截。
突如而来的称赞之情,不如说是始终未找寻到机会的感激之语,Fate无论何时都会觉得能够与なのは相遇并结交相伴是件极其幸运的事。
为此,Fate将竭尽全力地帮助好友学会跳舞。
未找寻到机会的感激,这样的情况なのは正在经历。偏向于行动大过言辞的性格,让Fate在开始教学前屡次修书请教母亲早已烂熟于心的知识及礼仪,晚间自习时特意驻留在书架旁查阅的资料涉及种种舞步,在睡前的寝室里重操起几年来生疏的步伐,练习后方妥当计划好教学的步骤。
なのは并不知晓Fate付出的努力,但知晓能够熟练运用并及时发现问题所在的Fate想必耗费了不少心力。她的好友有时是太过不求回报的人,惟有将技巧打磨得日益成熟在舞会时不出丝毫差错才能不负期望。
“现在,”Fate微微笑道,“在架型确定后,我们需要来次配合。”
Fate端正站在なのは前方恰当的位置,令她伸手请求时刚好能握住なのは的手掌。Fate在临近时掌心翻转朝上,待到なのは将手递过去时她才小心地捧住。
“双人握抱时,要注意接触点。我跳男步,所以なのは你的右手应当与我的左手相对。”
距离,咫尺拉近。
此时不紧张才是奇怪。
到底要怎样才能看透那双赤红?然而视线相错时惟有静寂里涌动的呼吸,及断断续续的衣料摩挲时引起的微弱声响。
不应在此时,不应在此刻,不知为何无法如往常般直视Fate……不过是偶然而至的差错而已。掌间相抵、拇指相对,已容不得なのは过多思考,Fate从外缘握住なのは继而落在她尺骨顶端,仍旧带着她熟悉的凉意。
她们已亲近拥抱,也曾相扣牵手。寥寥数次,なのは竟生出种矛盾心理,既遗憾次数过少,未能达到无隙亲近的程度,又讶异次数叠加,由最初慰藉转变成而今忐忑……可当关系没有疏远、隔阂没有滋生时为何有此起伏?
今日的疑问实在太多。
“なのは,你的左手应该搭在我的臂间……”课堂中不该发生的出神情况被密切关注なのは的斯莱特林捕捉到,轻捏下手的旁敲侧击没能提醒到なのは,似乎必须采取些立竿见影的措施才能留下深刻印象以集中精力。
如果过于在乎某件事会演变成钻牛角尖,但适当程度则会抛去杂念径直快速触及到目标。好像还没有人告诉过Fate,她执着起来时与誓不放弃的挚友有着异曲同工之意。
接触点——即相拥时最近之处,Fate将右手置于なのは肩胛骨以下,仅是毫无僭越的轻托。稍加施力往自身这方带,伴着回神之际的惊诧嗯声,低语荡进耳内惹起阵痒意:
“贴紧。”
稍稍偏头都能肌肤相近的地步,在冷流侵袭的季节任何散发热意的事物都弥足珍贵,而滚烫的不止表里皮肤,推进涌动血流的内核心脏亦在从尖端里烧起来的烫意中跳动不息。正当至极的理由下能明显感知到话里涨起的笑意,“如果なのは不贴紧些,到时男方可是会很辛苦。”
Fate不必转头便能猜到なのは定是眉眼舒展,却猜不准含了几分当真意味,“那Fateちゃん会辛苦吗?”
她正要开口,只见なのは将手如教的那般搭在她的臂间,分明是知道她的答案。大概是离得近的缘故,Fate可以听到较语句先行的停顿:
“如果我的舞伴是Fateちゃん就好了。”
“我很愿意我的舞伴是なのは。”
假如Fate再等一等,到成年以后历经世事变得更智慧敏锐,另加上一以贯之的体贴,就会知道这份答案是不妥的,她应知道此时任何答案都是不尽完美的。
なのは没有接下去。
因谈话而暂时搁置的学习过程重新推进起来,每次尽心尽力的指导、每次聚精会神的模仿,以及每次转瞬即逝而余韵悠长的碰触几乎与过往没有不同。
除却なのは,除却她于不知姓名的小火慢烧里愈发感到烫、感到刺痛的心尖。
但究竟为何其中还有她数也数不清的笑意?
她们已在这里练习足够久。当最后次架型结束后,Fate走到墙边翻出书包里的计划表,确定好明天要教的内容。离上课还有段时间,所以二人商定去图书馆找正为破解金蛋而查阅资料寻找线索的はやて。
保持常态,なのは对自己讲,那股烫意削弱些许,她握住书包的肩带像往日无数次般走在Fate的身侧开始说笑起来。
はやて自幼受Graham家族的熏陶也会跳舞,因此便自告奋勇地为Fate的第二个项目铺路搭桥。等两位到图书馆的时候,便见はやて抱着金蛋上上下下地看,一张桌面全部被她翻开的书籍占满。
Fate和なのは把书包放下,还没坐下就被はやて指挥去找书目,不过她们觉得《百种稀有蛋壳鉴赏》应该不在考虑范围内,两位对视眼,各自依据检索范围寻找相应书籍。
なのは依次从书脊上扫视而过,在群讲述如何烹饪完美鸡蛋的书籍里她一无所获。实际上,像なのは这样还能静心做与书相关活动的人在霍格沃茨内日渐稀少。
随着圣诞节的临近,四年级以上的学生大部分都找到对应的舞伴,而低年级的学生还在幻想某位前辈向自己发出邀约。
越来越多的流言风靡,校内盛传Dumbledore从三把扫帚酒吧预约了八百桶香精蜂蜜酒,还有好几位古怪姐妹组合的粉丝在书架边热火朝天地讨论新推出的单曲。不过なのは在意的是则被淹没掉的流言,其余两位勇士近日已选择了自己的舞伴,均是霍格沃茨的学生,而Fate却迟迟没有下文。
なのは近乎挑剔地筛查完校内所有适龄的男生,性格毛燥鲁莽的踢出,举止轻佻浮夸的删去,太过木讷沉闷的排除……林林总总地将所有条件汇聚竟没有一位能够符合标准。
何必这么苛刻,这只是场联结友谊展示风度的舞会,选择的也只是位献舞一曲后很可能分道扬镳各享欢乐的舞伴,なのは劝解自我后决定将标准下调一些——只是一些。
“なのは在找什么书吗?”
书架边道温润声线响起,圆框眼镜下的眼睛内显出几分超越同龄人的睿智成熟,饱读诗书养出的儒雅是鹰院向来推崇的气质。
“Yunnoくん?”
なのは惊喜地唤出眼前拉文克劳男生的名字,他也淡笑下似乎为有段时间没说过话却依旧关系如初而喜悦。可能是年纪渐增的缘故,那位初见时身量与她相差仿佛的男孩已拔高抽条好多,Yunno瞄到眼她刚浏览的书架笑道:“なのは应该不是来这里提升厨技吧?”
なのは看见那些书脊上的名称也笑道:“我来是帮Fateちゃん找关于金蛋的线索。”
“Fate……是你的那位朋友,霍格沃茨的勇士?”
得到なのは肯定后Yunno若有所思,那位斯莱特林他有所耳闻,从最开始的孤僻冷漠几经风波至如今模样,想来缺少不了眼前这位格兰芬多的功劳。而且提及那位姓名时,なのは脸间笑意更深,大抵是相当重要的朋友。
“我知道她,第一个项目时的咒立停我还记忆犹新……那样的用法应该是なのは有指点过?”
好像有关魔咒的应用都瞒不过Yunno,なのは好奇地问道:“Yunnoくん怎么知道?”“只是推测……因为我只见过なのは会用那样乱来而让人震撼的招式。”
Yunno将なのは匆忙辩解的样子纳在眼底,重要的事情尚未完成、重要的请求尚未传达,时常被说古井无波的人也显出该有的紧张。
隐隐约约能感到Yunno不是凑巧出现的なのは在拉文克劳用极其认真地神情盯住她时,条件反射地选择聆听。
“なのは,我想请求你成为我的舞伴。”
“我……”能够明白这样的请求,那么还有什么在阻止她答应邀约?
Yunno是目前最好的人选,他们彼此熟识,なのは很清楚对方的为人,也根本不用担心届时的窘迫冷场。
百转心思后说出来的是:“能不能让我再考虑下,Yunnoくん?”
なのは在Yunno表示理解后迅速地、几乎是分秒必争地从书架里退出去。现在还能算数吗,数百年的传统是否能在今日更改,Fate还会记得她曾经出口的乐意之举?なのは略微失礼地在图书馆里疾走弄出些小声响,最后排的位置上Fate已经在はやて面前就坐压低声音聊天,她会赶过去,原封不动地将书架里的对话复述请两位朋友为她参详……已经不需要铺垫,她会直接带着腔被鼓噪起的期望去面见校长。
“你怎么选了他?按我说不如去德姆斯特朗里选个,你懂吧?”
“はやて,Fawley和我都不想多惹麻烦跳完舞就交差,况且我们两家是故交,之前也都认识,选他是最好的。”
Fawley,赫奇帕奇的守门员,那个总是神情漠然寡言少语的男生——是Fate的舞伴。
はやて发现了她小声招呼道:“なのはちゃん,怎么不过来,快来坐。”
Fate也转过头来,なのは在那双赤瞳里收获到她要找寻的答案,舞伴的事是真切的,就发生在她不知在哪处的书架边,利落而干净地解决完一桩麻烦事。
这种心情……这种于心尖流转的烫意难道没有在Fate的胸膛里存在吗?
なのは向前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和Fate的位置有段距离:“我刚刚碰到Yunnoくん……他询问我要不要当他的舞伴……”なのは避开那道探究过来的视线,“我答应了他。我想起还有些事没和他讨论清楚……我先去和他说,等下过来。”
なのは放慢脚步,以图书馆的标准轻声走远,这次她从容地穿进那排书架里消失掉。
Fate迟疑了下,沉声问道:“Yunno……是谁?”
はやて为免图书管理员的愤怒吼叫放弃打开金蛋的想法,转而研究起那些表面的刻痕及图案:“你应该见过,就是和我一起的拉文克劳男生级长。当年我们的小なのはちゃん初来乍到,第一次到对角巷迷了路,碰巧遇到也来采购物品的Yunnoくん,按なのはちゃん的话来说就是帮她了解到魔法世界的引路人,最后还帮她找到父亲。之后好像一直关系不错。”
“那……真是很好的人。”Fate手里的书页无意识地被掐出浅浅的印记。
这段插曲很快就无影无踪。
霍格沃茨竭尽全力想为远道而来的宾客留下深刻印象,教授及学生们齐心协力为城堡张灯结彩。大理石楼梯扶手上挂满永不融化的冰柱,在光线反射下映照着多彩剔透的光辉,礼堂内惯常出席的十二棵圣诞树上挂满闪闪发亮的冬青果和各种五光十色的小装饰,枝头栖息的金色猫头鹰会在路过人时不停鸣叫,走廊两排的盔甲会齐齐演唱圣诞颂歌,不过皮皮鬼会躲在盔甲里肆意篡改歌词。
圣诞节前最后一星期,なのは掌握住基本舞步正在纠正错误和练习流畅连接起所有过程。
Fate只部分参与,顶多在些易于疏忽的细节处加以提醒,与なのは搭档时也只练习具体的舞步,从始至终都没有完整地和なのは共舞过。
这回なのは试了下踩着高跟鞋,她选的跟不高却还是走得歪歪扭扭的,时常有种叫人胆战心惊生怕她绊倒的架势,因此Fate又叫なのは扶住她绕着教室走。
Fate用较なのは谨慎得多的态度盯住地面,确保每次なのは都踏踏实实地踩住地面。
穿高跟鞋比控制一把性格火爆的扫帚难多了,骑扫帚时只需摸清脾性决不在它面前露怯即可,但是高跟鞋似乎就是来和なのは作对的,左绕右绕就是落不到点上去,高高低低地走一步比平常走十步都难。
等到なのは终于能稳稳当当地踩在地面上时,Fate像练习中很多次那样站在恰当的位置向なのは道:“练习几拍追步和右旋转步来看看穿高跟鞋跳的如何,好吗?”接着她又拿出种大义凛然的姿态笑道:“请放心踩。”
鉴于鞋跟的锋利程度,哪怕踩过Fate许多次的なのは也良心不安起来。有次Fate锃亮的皮鞋被她踩得灰扑扑的,而Fate永远不会表现出丝毫不耐及不满,只是轻声要なのは未能出口的歉意转化为继续衔接下一环节的动力。
太过体谅的温柔之举反而令なのは更加如履薄冰,她欲落未落地将左手悬在Fate臂膀之上,似乎怕那燎灼心火从她的指尖裹绕而去在袍间烫出个小洞,像要把心绪都熬炼成稠浆经由小洞灌进Fate的血肉里。
那样会痛,なのは短暂地绞住眉头,她不愿制造伤痛,尤其是对Fate,但那会是个铭记的烙印。
なのは拂过,要将本就不存在的刻骨铭心的伤口在抚摸下愈合如初,如将艘小舟从海湾边的白石滩里推进铺展月色里,动作轻得过头。
不是动作太轻,而是月色太轻,Fate误以为臂间若有似无的感觉是准备就绪的信号,然后她就拾起那对木桨荡起银波,步伐相合,船尾划出漫跃浮光,齐齐追逐更为清润的月光,执手未相看,她们于无边际的静谧里旋入月辉,惟听得见脚下船桨撞击水流碰在两侧船舷之声,旋后再旋,她们心照不宣地将航程延得再长,待到即将触到对岸岛礁时,二人方醒悟过来这次已划出太远。
她们同时惋惜划得太快,时间太短。
なのは突然间知晓那种烫意的来源,她原不知道月色也是能够烫伤人的。
Fate在不经意间放了段月色在她的心头。
高跟鞋的问题不必再担心,所有事物只需在圣诞节当夜检验,一切都在轨道上正常运行,而Fate萌生种奇怪的想法——顺利到不敢置信。
如果なのは在这期间不慎踩到她的脚,大可以重头再来,两遍、三遍,第无数遍地将小船推进海湾载着她们两位一次又一次闯进月下。
仅仅出现过这一回,Fate希望她的挚友在舞蹈上愚钝些。
圣诞节果然来得太慢,她们同时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