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陶青云脸上的白手帕被嘴唇吹出一个尖角又快速抹平。
“呼——。”
细微的可爱吐息。
凌湖影红着眼上前,从陶青云脸上一把扯下那块丝绢手帕。
手帕下是陶青云红润的面庞。
“干什么?”陶青云沙哑的声音从发白的唇里飘出,她闭着眼,脸上的肌肤白得透光。
“在脸上盖个手绢算什么意思!”
“阳光晃眼。”仍是慵懒语气。
凌湖影拉过床头柜边小凳子坐下,刚想开口,却开始流泪。凌湖影用手背抵住口鼻,静静抽泣,身体的投影敷在陶青云的上身。
陶青云看着病房天花板上,若有所思。
“在一个躺着的病人旁边哭,这才不吉利。”
凌湖影破涕为笑,用手绢擦眼睛。
“喝大酒有意思吗?”凌湖影借问题整理情绪。
“我要自由。”
“你现在就是自由的。”
“身份证。”
“我真做不了主,”凌湖影随手拧开床头柜上保温桶,淡淡的米饭味。“她送的?”
“你不给我,我有的是办法。”
陶青云翻身,背对凌湖影。
“你还是得喝粥,少吃乱七八糟的,养胃。晚上我做了带来。你还想吃什么?嗯?”凌湖影抚上陶青云纤细的背。
“凌湖影我现在不想看见你。滚。”
凌湖影深吸口气。
“我这几天对你不太……”
“叩叩。”
邱山木站在敞开的病房门口敲门。“凌经纪,借一步说话。”
“邱姐。”看见邱山木,凌湖影立刻坐直,缓缓站起,犹豫着,跟在邱山木身后出了病房。
离开前,凌湖影看一眼趴在病床上的陶青云,陶青云的肩轻轻抖动,也许在哭泣吧。
两人坐电梯下楼,在医院花园树下的长椅上并肩坐下。正午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不规则的琐屑光斑笼罩在两人身上。
“你不会爱呦。”邱山木淡淡说道。说这话时,她望着远处,疲劳的眼睛下是一对黑眼圈。
“可小陶不一样。我从来没见她那样开心过,也从来没见过她那样心痛过。”
“我和她没结局,何必耽误她。”
邱山木只是笑笑。风吹过,梧桐树的叶片相互摩挲,沙沙轻响。
“这个新星计划大概要多久才会结束?”
“画展结束也就结束了。”
“我对凌经纪你的态度蛮矛盾的,”邱山木从上衣口袋里取出太阳酒店的房卡。“我不知道我这样纵容小陶对不对。她总要经历一些事情,可是我又不好就这样看着她吃苦头。”
“邱姐,我……”
“我今天已经把房间里的东西收好了,这是酒店的房卡。”邱山木不听凌湖影的解释。“至于小陶搞的一堆创作的清洗费,我会私下补给你。在画展之前,她会先回来和我住在一起。”
“您也是想给她一个好环境才这样费神吧。”凌湖影没接房卡,邱山木的手在半空悬着。“她的房间我去过,实话讲,她不该在那种环境里放任自流。”凌湖影不理会邱山木突然明锐的眼神,继续说下去。“我可以不再见她。房间还是留着吧,我会和酒店安排一间新房间。我担心她有落差,又自卑了。”
凌湖影起身,左手在上衣口袋里第三次按下来自王欧明的电话。“老是换环境,她该睡不好了。”凌湖影抬头看着六楼,低声说道。
“自卑的可能是你哦。”邱山木向凌湖影离去的背影喊。
凌湖影不回头,摆摆手当作告别,脚下梧桐碎叶在高跟鞋下酥脆作响。
从医院正门出来,凌湖影左右看看,她的宝马车不见了。
“别找了,拖走了。”王欧明拎着一袋中药慢悠悠走来。“驾照扣十二分,罚款两百,交警队取车吧,对,你还有一个违章停放。”王欧明掏出车钥匙,不远处的座驾应急灯闪。“我送你去交警队,正好,和你聊聊。”
王欧明的车里总是有一股奇异的烂西红柿味,偏偏他不爱开窗。凌湖影送给他的汽车香氛原封不动地摆在驾驶台上,未拆的塑料膜上有一层薄薄的灰。
“你和黄怡怎么回事?”王欧明顺手打开车载广播,S城午间新闻正在播报。
“没怎么。”
“你工作别带情绪,得罪她对你不好。”
“谁敢得罪黄威的女儿!她爸早晚收购总部。”
“你知道还……,那黄怡明摆着来镀个金,和你平级,又不是空降当你老板。嫉妒啊,你的名字叫女人!”
“少他妈乱改词儿,你们男的也这样。”凌湖影冷笑。“你不是也恨皮特抢你位置。”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S城巨石集团原副董事长,战略发展部主任赵镇江贪污五百万终被抓捕。经调查,赵镇江长期暗中进行不当利益输送,倒卖固定资产。巨石集团今日公告声明,对违法犯罪行为零容忍……”广播里的主播字正腔圆。
李可谔行动真快。
“新星计划,你做得太着急了。”王欧明仍在讲。“全公司都看出来你在想什么。越明显,你越当不上那副总。”
“我是自保。”
“哼。凌湖影,要自保。”
“我不想给他们留把柄,我活儿不砸,换谁也换不了我。黄怡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
“多做题就能上清华吗?”王欧明转动方向盘,手腕上的檀香串珠响。“皮特安不是何常建那种old money(旧乡绅),念旧情讲规矩。他有点儿像商天用,削尖脑袋见洞就钻,不管谁的洞。”
“你平时说话怎么不这样?”凌湖影绷不住笑了。“一天到晚,假装老实人你不累?”
“口不妄言。好了,到了,下去吧。”王欧明把车停在交警队门口。“真的,我说的事,你过过脑。”
凌湖影下车,反手关车门,冲王欧明面无表情地举起大拇指。王欧明在车内撇嘴,开车走了。
交警队午休时间刚过,办手续的人三三两两。凌湖影拿了号码排队,坐在办事大厅的长椅上等。段宇航有个高中同学在交警队做文书,两人的婚礼是他做伴郎。后来跟他和他太太吃过几次饭,人不错,就是说话结巴些。
凌湖影翻着手机通讯录,那人好像叫方什么睿。手机画面一闪,何来打来电话。
“凌姐,造光集团秋拍撤资了。现在没有资金,媒体,场地,安保都下不去,要不要和安总请示一下?”
李可谔的攻击有效,但是未免太有效了。谭歌投资的收束在凌湖影的料想里,但是谭歌竟然会放过秋拍是凌湖影万万没想到的。
“撤资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按正常的流程进行,先走当时首款的帐户,银行有一定额度的。”凌湖影说着,从手提包里拿出钱包,钱包里夹着谭歌的名片。
“请二一九号到第三窗口办理业务。”
大厅的电子报号通知凌湖影,三号窗口里,警官向凌湖影挥手示意。凌湖影连忙起身,钱包从手里滑落,她弯腰去捡,被一个男人先捡了去。
男人浓眉小眼,圆脸偏戴一幅方框黑眼镜。他嘴角有一颗黑痣,埋在淡淡的络腮胡里。男人穿白衬衫黑色短裤,手里拿着凌湖影的女士钱包,和和气气地笑。
“凌女士,你的钱包。”
“谢谢。”凌湖影接过钱包。“你怎么知道我姓凌?”
男人指着挂在大厅天花板上的液晶屏幕,凌湖影的名字和车牌号码在天上滚动。凌湖影客气一笑,转身去办手续。
驾照吊销,没得商量,找谁都是这个结果。凌湖影因此放弃动心思,安分交罚款,等着两年后和驾校再来过。
两年。
作废驾照上的鲜艳公章不偏不倚地盖在时间栏,签发日期旁似乎还留着当年段宇航不小心留下的咖啡渍,那是他端详凌湖影驾照照片的证据之一。
“我老婆连证件照都照得好看,哎呀,坏了坏了……”段宇航用纸巾去擦,越擦越花,越花他擦得越急,急出一头汗。
凌湖影在他身边坐着忍住不笑,看傻小子使蛮力。在驾照被揉碎的前一刻,她捧住段宇航的头,让他看着自己。
“说吧,怎么补偿我?”
“重拍一张吧,唉。”段宇航很懊悔的样子。
“重拍就不是那张了,我就要那张。”
“那……”
“我要罚你。”凌湖影吻上段宇航的脸。“罚你永远不许变心。”
段宇航无声地笑,乐得傻乎乎的,乐得见牙不见眼。
永远,不许,变心。
当年无知,这句最不能是娇嗔,它是见血封喉的毒誓。
段宇航,认罪伏诛。
凌湖影,知法犯法。
“凌女士,你的牛奶波本酒。”咖啡厅的服务生递上热饮。凌湖影抬头,服务生竟然是交警队见过的那个男人。男人在白衬衫外套了黑色围裙,胸口上的金色标签写着他的名字,林佩凡。
“麻烦拿张便签纸给我,林先生。”
“有需要随时叫我。”林佩凡从围裙口袋里夹出一沓黄色便签纸,笑笑走开。
凌湖影用手指在便签纸边上下移,感受硬质纸边缘在指腹划过微微痛楚。想想谭歌这次可能反击的办法,也只有利用李伟强的余威。现在元老被调查,查到夫人头上也是朝夕之间,谭歌跳船保住自己的小金库是情理之中。
李可谔和谭歌都在找能够占有巨石集团的杀招,李可谔的突然举报无非是试图瓦解他上位的阻力,给董事会震慑,远谈不上是决定性的打击。
威胁他人不是长久合作的策略,董事会没有身家完全清白的好人,如果新董事长想自上而下洗牌,不如最初就不要请他入海。
“凌总是找我问罪吗?”谭歌的声音透露丝丝疲惫。
“问什么罪?”凌湖影装糊涂。“啊,谭经理是指……理解,投资吗,顺势而为。按合同办就好。我是来和您讲讲那幅梵高的事……”
……
凌湖影喝完那杯牛奶,何来刚好把宝马车停在咖啡店门口。天阴了,落下几点雨丝,凌湖影几步跑进车里,何来忙献上一张鉴定报告。
“凌姐,巨石集团要替造光集团接着投资秋拍。鉴定中心发来回复,谭歌上月初送的那幅梵高,的确是假的。”
“嗯。先回雅士藏,我还要再看一次画展流程。”
凌湖影放下座椅后躺,肩颈的疼痛稍缓。
车窗外是淋漓大雨。
“姐,为什么?”
“想学?”
“嘿嘿。”
“过几天你就懂了。”凌湖影用手机检查最近的邮件。“死人比活人好用。”
光标上下移动,紧急的回,不急的拖,没用的删。
立刻停用黑卡!资金来源不明!小心!小心!
发件人是一串乱码。
凌湖影轻巧地把这封诈骗邮件丢进垃圾桶里。